情归锡耶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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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埃里奥的婚礼如期而至。
    那天皮科洛涅家的人全来了。尹智善不敢相信,一直以来,以夏洛蒂(三十年前那场婚姻的最大反对者)为首的皮科洛涅家族居然成为这场婚礼的庞大后援,就连弗朗西斯科也是不受邀请的贵宾。三十年了,在他们抛弃她、唾弃起她的时候她从未落过一滴泪,而现在,她坐在梳妆台前,双肩颤抖,泪水涂满刚刚画好的妆容。
    教堂位于乡野,正是当年亚历山德罗接受洗礼的地方,神父也恰好是那位。
    新娘道来前客人们热情高涨地你一言我一句,好不热闹。整个大厅被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些没被邀请的农民和游客也来凑热闹。
    安娜和马塞洛一家最先到,紧接着是卢卡来的大家子,弗朗西斯科夫妇和女儿露西亚,黑衣夏洛蒂,以及梅兰妮夫妇。夏洛蒂的打扮一百年也不会改变,除了黑还是黑。可斗篷没有了,头上是带有羽毛装饰的名媛帽,手持中国扇子,看上去一派闲情。
    “瞧她那副黑不溜秋的样子。”托亚诺在一旁说着,“像整个世界都是她的敌人。”
    而安娜盯着祭坛前的老埃里奥,神父在帮他整理领结。他的样子很紧张,就像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对这等事情没有经验,害怕不够周全影响大局。安娜想象着多年前的那场婚礼——没有宾客也没有喝彩,简单地让人难以置信。而今天,他们得到了最好的补偿。
    “嘿,安娜,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爱的皮科洛涅家的人。告诉我,她叫什么?”
    托亚诺当然指的是露西亚。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拉着朋友问个没完。安娜翻着白眼,可同时又因即将发生的趣事一阵窃喜。
    “那是露西亚,弗朗西斯科家的小姐。你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去问问亚历山德罗?”
    “哈,我才不要和那个傲慢的家伙说话呢。”
    安娜说完才发现自然再自然不过地提到他,而托亚诺根本没有注意她的表情,而是向坐在另一边的露西亚暗送秋波,后者脸蛋红红,也不时望向这边。
    安娜看出来了,他们的确被彼此深深吸引。可如今的情势却是,虽然卢卡来的贵族们在老埃里奥的晚年承认了他的婚事,解除一桩心病,但不见得他们愿意把家里的宝贝贡献给意大利足坛。不过这小子事业正处上升期,并且红得一塌糊涂,谁知道呢,但愿他们足够幸运吧。
    前排坐着车贤俊,他和女朋友还在研究手机。大概又在发twitter了,虽然车贤俊一直觉得这种做法够傻够没品,可也免不了乐在其中。
    当新娘来到时,教堂顿时安静下来。后排站着的人立即让开道,大门开启,唱诗开始。新娘在儿子的陪伴下缓缓前行,被纸屑、彩带、大米抛洒,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
    她一袭白色蕾丝长裙,手持白色玫瑰,头巾轻盈飘逸,像个十六岁的少女,沐浴在幸福美满的晨光中。
    安娜看得入了神。这是她向往的婚礼,朝思暮想的仪式,是她失之交臂的某一天……
    她的目光紧锁住新娘身边的那个人,猜他内心所想,猜这些年来,是否他也曾想过这一天?
    神父的说词她已听不见了。她只记得在这场盛宴里她与亚历山德罗遥望着彼此。她不再畏惧这样的对视,在目光交汇中,她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好似如释负重。没有猜忌,没有怨恨,无常世事都烟消云散,随风而逝。这样的对望毫无芥蒂,他们从中看到那些失去的春秋冬夏与喜怒哀乐,看见几年里的相思之苦,听见彼此热切的心跳。
    多么奇妙。
    婚礼结束后是美食与乐队音乐。众人在一场欢宴后送走新人,之后稀稀落落散去。
    亚历山德罗一直陪伴在老埃里奥身边,他们虽然没说上一句话,但内心却是达到了某种默契,秘而不宣。随后安娜上了马塞洛父亲那辆80年代的菲亚特轿车。再次见面是两天以后的事了。
    又一次,安娜不知不觉在餐馆跟前停下来,推门走进。
    “您要点什么?”侍者问
    “一杯鲜果沙巴翁。”安娜答。
    侍者笑得暧昧,想来已经从他们的大厨那里获知她是谁了。
    “您稍等。”
    随后飘逸而去。
    “那位小姐要鲜果沙巴翁。”
    厨房里,金发姑娘仍旧笑得暧昧不清。她是在替痴情的皮科洛涅高兴。自他开始在这间厨房里日以继夜地麻痹自己——或者说驯化自己开始,她就忍不住想,是谁让这样一个英俊潇洒、身缠万贯的公子哥抛弃浮华与虚名钻进厨房大练厨艺。现在她终于知道了答案。兴奋地急于打探。
    “沙巴翁的寓意是什么?”
    见亚历山德罗也笑了。姑娘忍不住托腮盘问,要知道,有多少已婚少妇单身少女为他迷醉呵。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成为整座城市乃至整个意大利的新闻,而现在,她像个狗仔队,好奇心过于旺盛了。
    亚历山德罗笑而不语。
    安娜站在餐馆门口,不由拉紧外套。
    头顶上方悬挂着的昏黄路灯,像一轮光晕不明的月亮,古城剪影亦真亦幻,沉浸在温柔的夜风里。
    伴随一阵香味,亚历山德罗为她披上外套,质地异常柔软,像极了那充满力量却无限温情的拥抱。他们沿着巷子前去坎普广场。这一路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可一切又让她觉得安逸舒适。她偏下头,脸庞触碰到他外套的领子,熟悉的触感和味道变成一股暖流将她紧紧包裹。她终于体会到,爱情竟是如此简单:无论身处何处,只要静静相随,并肩前行。
    车在街边停下来。不知不觉已经到家了。
    “我该走了。”
    亚历山德罗也下了车。
    “我看着你进去。”
    安娜把外套还给他,径自沿着上坡路走到门口,开门、再关门。
    亚历山德罗退了两步,紧握车门把手又回头看那扇紧闭的大门:唯有墙上的玫瑰叶子在风里晃动着身姿。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看向那扇门,最后还是转身上了车。
    难道就这样放弃了?他怎能甘心?当初她离去的时候不正是这样心碎的感觉,让他痛不欲生;当他千里迢迢去成都看她,发现她投入别人怀里时的绝望,何尝不与现在如出一辙?自她走后,他暗地里关注着她的一切!当得知她单身回了锡耶纳,他彻夜难眠一路赶来!这么长时间以来所做的一切已经证明他的生命里不能没有她,他怎么可以放弃?
    他打死方向盘掉头返回。在黑暗的视野里,那是谁在原地等待?
    他跳下车,冲上去死死抱住她。就好像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胸膛,让她成为生命的全部。
    “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吗?”
    安娜埋首在亚历山德罗胸前,轻声问道。实际上,她一直期待着他能叩响那扇门,让她不再日夜彷徨,苦苦等待,让她重获自由,再爱一次。
    “不会,永远也不会。”
    没有她,他的生命残缺不全毫无快乐,分别的日子,那些以为被遗忘了的小细节处处提醒着他,这种残缺是多么可怕,无尽的痛苦与思恋在脑海呐喊、胸中翻腾,将灵魂撕裂,无处安放。
    在这绝望景色的尽头,他终于透过烟波迷雾看见那个有着黑色眼睛的女孩儿,他唯一的希望。他怎能不欣喜若狂?他紧紧抱着她,好似在弥补他的爱,他的思念,他千言万语的诉说,怕生命太短暂,一刻也不想错过。
    锡耶纳的天空群星满布,风中交织着玫瑰与茉莉的香味。那是爱情的味道。还有什么比这种味道更加纯洁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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