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对角线的距离

约莫过了几秒，林方维才如大梦初醒般跌坐在草地上，整个人像是灵魂泛空了般，眼神涣散着失去焦点，过后撑起身体落荒而逃。
    瞿尧回过神，看着她跌跌撞撞往山坡下跑的背影，中间还被绊了两次脚。
    他没有尝试追上她，还是坐在原地，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他的嘴唇上还残存着柔软的感觉，似乎还有甜腻的味道。
    瞿尧的心神有些荡漾了。
    林方维踉踉跄跄的跑回了宿舍，气喘吁吁的推开门，然后直接扑向了自己的床，身体撞击床板发出‘砰’的一声，宿舍里的其他三人都奇怪的看向她。
    林方维扯过薄毯蒙住了自己的脑袋，毯子把她和世界暂时隔绝开来，在黑暗中，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脏的鼓噪声。
    林方维的思绪一片混沌，至今没有抓回自己的神思。
    瞿尧刚才……吻了她？
    林方维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下自己的嘴唇，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残存在上面的温度，她好像还能闻到家酒的香气。
    林方维回想起刚才，脸上的燥热感更加强烈，她蹙了蹙眉头。
    为什么她觉得瞿尧的吻有种说不清的久远的熟悉感呢？
    就好像是……林方维掀起记忆的一角，开始按图索骥。
    ——
    高三毕业晚会。
    高考完的第二天晚上，班上组织在一家酒店里举办毕业酒会，班上的同学像是被放出笼子的野兽，挣脱了枷锁，开始肆意庆祝喧闹。
    洪可可拉着林方维走到一旁，附在她耳边说：“说好的，你今天要和陈远洋表白的，好好把握机会啊。”
    林方维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嗯。”
    酒会的前半场，因为有老师在场所以同学们尽管闹，但还是中规中矩的，到了后半场，老师们被敬了一圈酒后，纷纷摆手离开了酒店。
    老师们离开酒店之后，同学们没了顾忌，尽情的狂欢，彼此间说着高中三年的趣事，吐槽着哪个老师，聊着谁的八卦，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谁也不舍离开这场青春最后的宴席。
    直到就会快结束时，班上的物理课代表李彦大着舌头说：“我们来……玩个小游戏……怎么样？”
    “什么游戏？”有人问。
    李彦站起来指着酒店的大灯说：“关灯十秒……这十秒内……大家可以做自己平时想做又不能做的事……十秒后开灯……玩不玩！”
    “刺激，带感。”
    “行啊，我都迫不及待了。”
    “这不是给我揩油的机会嘛。”
    “哈哈，你这德性。”
    ……
    大概是因为毕业的伤感，加上即将离别想要留个不一样的回忆，班上大多同学都同意这个提议，并且兴致很高。
    洪可可用肩膀撞了撞林方维，用眼神示意她抓住最后的机会。
    林方维有些胆怯，以及对未知的紧张，手绞着衣角看向陈远洋的方向。
    陈远洋一桌就在林方维隔壁，整桌都是男生，他坐在瞿尧身旁，啜着一罐啤酒，时不时和瞿尧说两句话。
    瞿尧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透明的一次性塑料杯，林方维发现在其他男生纷纷喝着啤酒时，只有他一个人还喝着白开水，连饮料也不曾喝过。
    李彦又说道：“女生们做好防狼措施啊，该拿杯子的拿杯子，该搬椅子的搬椅子啊……”
    全场哄笑。
    李彦拜托酒店服务员帮他关灯十秒，然后笑着说：“来来来，大家站起来，看好位置啊，别到时候弄错人了。”
    “我数三声就关灯啊。”李彦向服务员示意了下，拉上窗帘。
    班上的同学纷纷配合着站起来。
    “三……”
    洪可可对林方维耳语：“你就走到陈远洋面前，直接告白。”
    “二……”
    林方维咽了咽口水，心里在打鼓，真的要在全班人面前？
    “一……”
    ‘啪’的一声，酒店大灯被关了，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黑黢黢的不知方向，其中还有班上同学们的嬉笑声。
    林方维觉得这个提议一点可行性都没有，大灯关了后，连路都找不着，更别提找人了。
    “哎呦。”果然有人绊倒了。
    “谁的手？”
    “嘿嘿。”
    场上时不时响起说话声和惊讶的呼声，期间夹杂着椅子挪动的声音。
    身旁的洪可可伸手轻轻推了下林方维，她这才被迫迈出了第一步，可是那之后她就迷失了方向。
    林方维知道陈远洋的大致方向，但是她没把握一定能站在他面前，万一她站到了瞿尧的面前呢？万一陈远洋没有站在原地呢？
    林方维愣在了原地，心里已经打算放弃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洪可可嘲笑一番。
    就在这时，虽然看不明了，但是林方维还是察觉到她的面前站了人，她以为别人要过道，正想往旁边挪一步让开，却没想到那个人精准的在她的唇上轻点了下然后离开。
    林方维彻底懵了。
    十秒过后，酒店大灯打开，世界又恢复一片光明，林方维一时不适应，脑袋却是反应不过，连眼睛也忘了怎么闭，眼前一片模糊的青色。
    洪可可看着仅一步之遥的林方维叹了口气。
    “刚才谁打我，说！”
    “谁刚抱了我呀，勇敢的站出来。”
    “卧槽，十秒这么短啊，我还没找到人呢！”
    “谁摸我屁股！老娘剁了他！”
    ……
    现场一片喧哗，地板上还躺在几张倒地的椅子，同学们大多都是开着玩笑的，又是一阵嬉闹。
    “怎么样啊，大家都得偿所愿了没？”李彦问道。
    “时间太短了，我还没亲到我的女神呢。”
    “就是，再来十秒。”
    李彦耸耸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李彦，你这游戏就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心吧，老实交代，刚才摸人家屁股的是不是你！”
    “就是他就是他，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
    班上的男生对李彦群起而攻之。
    “瞿尧，这十秒钟你干嘛了？”有人问道。
    瞿尧还是坐在原位，手里拿着他的白开水摇晃着，听到问题，手中的动作似乎一顿。
    李彦笑着打趣：“你问他干嘛，十秒钟他都可以睡一觉了。”
    “哈哈。”
    又是一片哄笑声中，林方维的脑袋还都是白点，一度以为刚才是她产生的幻觉。
    “陈远洋，这十秒钟你干了什么？”
    林方维听到陈远洋的名字稍微清醒了点，转头看向他，却没料到他也正看向她。
    “我亲了一个女生。”
    ‘轰’的现场砸开了锅，调笑声起哄声此起彼伏，瞿尧似乎皱眉看了陈远洋一眼。
    林方维瞪大双眼，有些不可思议，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当机了，只剩下陈远洋的那句话在耳边盘旋。
    李彦追问：“谁啊谁啊？说出来兴许人家也喜欢你呢。”
    “是我是我，就是我。”有女生嬉笑着抢答。
    “明明是我，刚才我就觉得唇上一痒呢。”另一个女生笑道。
    李彦：“那也有可能是蚊子咬的。”
    “哈哈。”
    “方维，方维。”洪可可看林方维愣愣的站了半天没反应，叫道。
    林方维机械性的回头看了洪可可一眼。
    “你愣在那做什么，快回来呀。”
    “哦。”
    正当大家调笑的当口，陈远洋掷地有声的喊道：“林方维。”
    林方维：“嗯？”
    全场静止了下来，纷纷看向了林方维的方向，心里都在暗自猜测着。
    “这个女生就是林方维。”
    “啊！”洪可可不可思议的捂住嘴巴惊呼出声。
    林方维只觉得脑袋一道雷劈过。
    陈远洋信步走到林方维的面前：“林方维，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林方维怔怔的看着他伸出来的手，不知如何反应。
    “在一起，在一起……”
    “方维，伸手啊。”洪可可在一旁催促道。
    林方维抬头看陈远洋，他直视着她，又往前伸了伸手：“嗯？”
    那时候林方维心想，上帝在忽视了她十八年之后，终于在余光中发现了她这个小人物，然后给了她的命运一个神来之笔。
    林方维缓缓伸出手……
    ——
    “方维，你没事吧？”同宿舍同年级的女老师走到林方维的床边关心道。
    林方维的声音闷闷的：“没事。”
    “你要是身体不舒服一定要说啊。”
    “我没事。”林方维掀开薄毯坐起身来。
    那老师见她面色潮红，不放心的问道：“你脸有点红，不会是发烧了吧？”
    林方维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有点热，一会儿就好了。”
    王晓琳从手机中抬头看向林方维，从床上翻坐起身：“林老师……”
    “啊？”
    “你和那个瞿老师，是什么关系啊？男女朋友？”
    林方维的手紧了紧薄毯：“不是。”
    “这样啊。”王晓琳的脸上有明显的喜色，“我看你们挺亲密的。”
    林方维缄默，想到了刚才的那个吻。
    他们不是情侣，却做了情侣间才做的事。
    一直到现在，她都觉得淡淡的香醇的酒的香气还萦绕在她的鼻尖上。
    倏地，林方维的脑海中有个认知如闪电般一闪而过。
    毕业晚会上的那个吻，是干净的，没有一丝酒气的。
    ——
    瞿尧独自在山坡上待了一会儿，星子在天空中闪，仿佛落了两颗进了他的眸中。
    她的唇还是一样的感觉，柔软的，香甜的，和许多年前一样，又好像不太一样。
    那个时候，他只是轻轻地一碰，不到一秒的时间便仓皇而逃，他紧张慌乱，她不明情况，僵在原地。
    瞿尧觉得那是他至今为止做过最疯狂的事。
    只是……他没有疯狂到底。
    那天晚上，当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和陈远洋身上时，没有人注意到他杯中的水被他晃出大半。
    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从她面前逃离，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瞿尧想，他真的有点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