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颜未止

第四十一章 人贩斗智


吴晴没日没夜地向天青赶去。
    夏末初秋,余热未散,汗水沁满了吴晴的长衫,他伏在马上,日影泛白,渐次在视野中扩散。
    忽而,乌云突至,将日光遮住,狂风卷地而起,呼啦啦吹起他凌乱的衣袍,衣襟上的汗水迅速风干。他棕色的袍子上,汗水凝成了白盐!
    吴晴却觉疲乏稍缓,凉风开始慢慢消减轻微中暑而导致的眩晕。
    可天公偏不如他所愿。一刻后,层云变了颜色,大雨如注,泼盆而下。
    马上的吴晴以手齐眉,眯着眼想要看清前路,可头脑却愈发沉重混沌。他用马鞭在自己臂上狠狠抽了一鞭,疼痛让他恢复了直觉。
    两个日夜的赶路疾行,唯有马匹累倒之时,他才允许自己在换马时缓口气,吃些茶点,稍作片刻,便又背着包袱向天青方向走去。
    秋雨猛烈,浇在他疲惫不堪的身上,更是如拳般沉重。他侧身,想拿马后绑着的蓑衣,举手,虚浮地探去,眼看就要勾到,却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身形一空,脑侧钝痛。
    “砰”一声,他再一次从马上摔下。衣襟吸满了雨水,沉重地拖着他,让他无力站起。
    官道上不时有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的路人,来往路过,都用如同怜悯乞丐般的眼神看着他。
    他身上的棕黄衣衫,本就沾满泥土,可现在,摔进泥潭,灌入领口,沙土泥浆磨着他的脸,蹭红了他的掌心。此等境地,比之那日大理进犯家破人亡,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双眼视野朦朦胧胧,想举手抹一抹,却带起了上臂的刺痛,直到右眼温热的液体混杂着冰凉的雨水,划入他左眼之中,他才晓得,这身心俱疲之时,自己形单影只,如此脆弱。
    无力感涌上心头,心里却还有一个声音叫喊。
    “风羽不救吴微颜,只剩你了,不能倒。”
    泥潭之中,吴晴感到手臂被人拽起,视野因饥饿导致的青黑,却让他无法看清来人。
    这种在困境中被扶起的感觉,是这般熟悉。半年前他还曾经历,离开基地之前他还曾梦见。
    战火纷飞,繁华凋敝,墙倾屋倒,青烟缕缕。
    那时的他,被人推至路中,她伸手而来,从此便镌刻入心。而今,他再一次被人拉起,拖回干燥的屋子,扔在太师椅上。疲倦席卷吴晴全身,他无力思考,心中空落落的,嗅不到吴微颜身上那玫瑰兰花的香气。
    他用尽最后力气打开了那只来意不明的手,随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吴晴突然从一阵灌顶的凉水刺激中猛然清醒。还未看清来人,头就被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掰过。那人揪着他散乱潮湿的长发,强迫他抬头。他被呛了两口,冰水有些许从鼻腔灌入肺中,引得一阵刺痛,却让吴晴的意识稍稍清醒,睁开眼,警惕地盯着面前这人。
    那人一手揪着他的头,双眼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的脸,拿起抹布,粗鲁地两三下抹净吴晴脸上的泥水,拍了拍他被蹭红的面颊,笑得一脸淫邪。这种眼神,让他想起爹爹看舞姬时的眼神,吴晴心底莫名泛起一阵恶心。
    那人转头对着身侧臃肿的妇人说道:“可看清?绝对能赚上一笔。”
    吴晴被人拖着下楼,扔进了马车,随后那人将一粥一菜往车便一撂,便锁住了车门。
    他抬头,周围七八双眼睛没有关注他,而是都紧紧地盯着刚刚锁上的车门,好一会儿,才有人将他扶上了座,让他头靠在车侧,倚在马车一角。
    “接下来去哪儿?”
    “码头。水路向北,天青人富裕,价定是不低。”
    吴晴隔着马车壁,隐约听见外面两人交谈,这才知道原来是被人贩子拐了。若是半年之前,他或许还会挤破脑袋想要出逃,不过如今,他倒是打消了这个想法。既然是去天青,便无反抗的必要。
    只要……时间不要久到找不见微颜就好……
    马车行得略急,车辙咯啦作响。他紧贴着被锁的门板,想要从驾车人口中了解到关于天青城的更多消息,可马车那人却似喝高了,高声吆喝着变调的民曲,打着酒嗝,一会儿又呵呵憨笑。
    除了能听出这人贩子的车队不止一辆外,再无所知。
    吴晴放弃了从车夫身上得到消息的打算,转而环顾陋车。
    车内除他外,统共七人。其中六人聚在马车那端,悉悉索索在说着什么。另一人,则是坐在吴晴身旁的一个还梳着总角的少女,空明的双目,眨巴着眼看他,他突然想到了吴微颜,她那日凝着车帘的眸子,也是这般清澈。半年里,他无时无刻不是将进入风羽卫为目标,吴微颜下落不明后,这种想法更是植根愈甚。
    他有些受不了这种好奇而探究的目光,索性闭目养神。
    可是没多久,群居在一起的六人便有各自坐回马车两侧,聊着些吹牛夸大满是孩子气的话,不久气氛便被活跃起来。
    吴晴一心想着找人的事,对他们在说什么玩的是什么,自然是兴趣缺缺,对他们的邀请不予理睬。直到车上两个女孩的声音愈发地大,他才皱着眉睁开眼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这两个十五左右的女孩互相争吵,情绪气氛激动,越说声音越大,问候祖宗的话也从口中不停地往外蹦,两人对骂,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互相之间指着鼻子,再后来不知谁先动手,便开始扇巴掌、扯头发、咬耳朵……
    吴晴坐在一侧,对这女人间的战争完全无视。风羽条例中,有一条便是“不管闲事,以免惹祸上身,连累同伙。”
    身侧扎着总角的小女孩向他这边靠了靠,她的身躯隔着布料,传来阵阵颤抖。
    车内两个男孩上前,拦住打得鼻青脸肿的两人,另外两个则跑到吴晴身侧,“砰砰”地狠劲拍着车门,吼着贩人婆子。
    不一会儿,那婆子便赶了来,打开车门,看着车厢后方鼻青脸肿,发丝凌乱的两个女孩,心中火气一下就上了起来。
    这打的哪是人,明明就是在扔她的钱。
    贩人婆子指着几人,插着粗腰,茶壶般地竖眉骂了他们几句,说出了一番威胁的话,“若是再生事端,就把你们几个小丫头片子立马送到勾栏里去!”
    两个女孩顿时就停了手,咬牙坐在马车两侧,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贩人婆子面色稍缓,冷冷哼道:“再有下次,就断了你俩的手”,随后锁门就走。
    车上一阵安静,锁子咯哒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不知何时,吴晴身侧的总角少女已经钻入座下,嘟着嘴,失望的表情挂在脸上。
    方才打斗的一名女子,垂着头咬着牙说道:“差一点,就差一点。”
    另一个打斗的女子则是叹了口气,哀声道:“第几回了这是?若是再不成,上了船,我们便是只有升天才可逃出去。”
    一男生冷笑道:“患病、饿急、赎金、打架,还能有何法子?看来真是被卖去当奴仆才能出来。”
    总角少女紧抿着嘴,水光在眼眶中打转,小声念道:“我想回家,我想娘亲。”
    听到这话,吴晴心中一抽。她的父母将她卖掉换钱,她竟还念着家人?为何他自己的父母,在钱财与他之间选择了前者,而自己却间接结果了陪伴他十几年的亲人。
    不,是他们的错,他们的结局是罪有应得。
    车内几人对总角少女这个话题像是蛮感兴趣,越说越活。有女子说以后要嫁个良人,有男子说将来要当将军。有说想成为钱庄老板,有的则是想做大燕叱咤风云的朝臣。
    其中一打架的女孩,顶着红绿相间的脸,站在中间,誓言般地宣道:“将来不杀光所有人贩,我就不叫霍淑雅!”
    刚说完,那个与她打架的女生就去拉她,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生怕贩人婆子听到。
    吴晴这才恍悟。原来刚才的打斗都是做戏,总角少女的颤抖并不是恐惧,而是即将逃出此处的兴奋。
    这些人让他感到恶心。
    那总角少女扯了扯吴晴的衣服,吴晴淡漠地斜眼看她。她凑上前,问他的愿望是什么?
    吴晴不想答话,可垂下眼睫,却总是浮现那女子的背影。他不自觉勾起嘴角一抹微笑,怅然叹息道:“愿她,一生平安。”
    ------题外话------
    别问空腹王爷为什么没出来,他定是在府中蹲墙角反省呢。
    预告:通铺彼端,你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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