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金边的巫云

47 往事:自伤三分


杨盛明坐在沙发上,看着满屋的狼藉,也看着对面的这个女,她早已卸掉了刚才的凌厉,悲伤颓败写在了脸上,一点都想象不出刚才把唯一的亲生儿子赶出家门的冲天气焰。
    他一直以为他是了解她的,她的爱,就是为自己所爱的人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不惜以伤害他人为代价,却不知道伤人七分自伤三分。
    事隔这么久,还把自己伤得这么重。
    罗佩从厨房出来,托盘上放着两碗稀饭和一碟榨菜。
    “姑姑,姑父,你们吃点东西呢,饿到了胃会不舒服。”
    杨盛明朝他点点头,“佩佩今天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睡吧。”
    “不要紧,我把卫生搞一下。”说着拿着垃圾桶就蹲在地上捡拾残菜和破碗。
    “这些我来弄就好了。”
    “不要紧姑父,你也累了,我一会就好。”
    杨盛明不再勉强,看着罗佩把地上打扫干净,拖得干净如新,然后带着垃圾,拉上门告辞了。
    安静下来的客厅,只剩下钟摆铿锵有力的在行走。
    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为什么他就不能像佩佩一样懂事呢?”罗英痛苦的拍着椅子把手。
    “别想了,吃饭吧。”
    杨盛明把碗筷放到她面前,看着白白的稀饭,眼里又泛起了泪花。
    “要骂也是吃完了骂得动。”
    “你还是帮着这个不孝子。”罗英拿起筷子有放了下来,无力的拍着桌子。
    “也是你的儿子,十月怀胎是你生的。”
    罗英不愿承认似的直摇头,“小辉小时候多乖啊。”
    “小时候啊……”杨盛明想了想,终归是记忆模糊,无力回望了,“半岁就丢给我妈了,后来又丢给了巫老师,他的好坏我们又知道多少呢。”
    那个时候的杨盛明是望城机械厂的一名小小技术员,而罗英是车间的一名统计,一次不属于杨盛明责任的事故,最后的处罚却全部落在了他的头上。
    虽然没到开除的份上,但好强的罗英还是拉着杨盛明双双辞职了,现在想来都是非常冒险的行为,但对刚刚才休完产假的罗英来说,却是干劲十足,全新的开始。
    她把能借钱的亲戚全部都借了一遍,买了台厂里淘汰下来的车床,租了郊外的一间废弃的堆谷仓库,干起了机械加工。
    虽说改革的春风已经吹到了各行各业,但对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家庭作坊来说,更多的是投来了怀疑的眼光。
    杨盛明是技术出生,让他画图纸出零件,他比谁都迅速精确,可是让他请客吃饭谈笔业务,他先自己打了退堂鼓,若是再被人噎上两句,索性就手一甩不再多说一句话了。
    罗英无奈,只能自己硬着头皮自己上,求爷爷告奶奶的自己找业务,开始的艰难可想而知,两个一直在车间工作的人,又会有多少人脉去帮他们接到活呢?
    有时候罗英也想要放弃的时候想从杨盛明处得到点安慰的话,杨盛明就会说,“当初不是在厂里好好的,这不是你自找的吗?”
    铁饭碗摔碎了,那是粘不回去了。
    终于从一个熟人的熟人那里接到一个难度大且没有什么利润的加工单,就这样罗英都千恩万谢就差磕头了。
    杨盛明的确是没得说,一来二去也就有了口碑,活也慢慢的多了起来。
    杨盛明主要就是上车床做加工,而剩下的所有事情都是罗英来做,采购财务仓库销售,包括家里的吃喝拉撒,家离加工厂有一个小时的自行车车程,每天的来回,加上送货买材料,一天骑下来,回到家腿都迈不开了,而第二天一早照常爬起来把中午的饭菜做好了,带到加工厂去。
    那个时候杨辉十天半个月看一次是家常便饭,而这无形当中又成为了一种动力-----多赚点钱请了人就有时间好好陪儿子了。
    的确,几年下来,业务如滚雪球一般越做越大,车间里机器也添了,工人也请了,只是罗英还是身兼数职,骑着辆破摩托风里来雨里去的,整个人晒得比同年龄人苍老了几分。
    这年罗英接了个大单,替一个外资企业加工零配件,做得好的话可以签长期合同。杨盛明的技术没得说,第一批交货后,合同就签下来了。只是非常的苛刻,先付10%的定金,其余的咬到全部交款后一个月之内付款。对于这样不公平的条款,罗盛明马上就提出了异议,但是罗英说,这不是他们一家这样签的,人家是外商,讲得是信誉,而且利润相当的可观,半年的工作量比以前一年的都要高,这样下去,马上就可以买辆小面包车了,马上杨辉要上小学了,可以用来进料送货,也可以接他上下学,这才是真正的奔小康啊。杨盛明没有再说话,在对外的事物上,罗英的能力比他强太多,也就不再追问什么了。
    可是杨盛明不知道,为了这单合同备料,罗英不光拿出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还借了几个相熟的亲戚的钱,甚至在材料商那里也赊了一部分。
    可是在加班加点定期交货后一个月,对方还迟迟的未付款,说是销售出去的机器出了质量问题,还在检测是哪个零件的出了差错,所有的款项推后支付,钱在人家手上,罗英只能暗自祈祷不是自己的零件出了问题。
    在如此的忐忑中又过了一个月,再去那家所谓的外资厂,却发现铁将军把门,据门外讨薪的工人和要债的供应商讲,几天前,一夜之间所有的机器材料都搬空了,管理层也消失了。大家一起去工业园反映,才知道所谓的外资,其实连厂房都是租的,连租金都拖了半年了,再加上欠工人的租金,他们这些供货商倒成了弱势中的弱势了。而要向一个不是中国国籍的中国人追讨这笔债款,每个相关部门都表示深切的同情,没有谁敢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罗英一下子就病倒了,当杨盛明知道此时的时候,欠了半年工资的工人、接了钱的亲戚、赊了账的商家都站他面前转了一圈。
    杨盛明没有责备妻子,这种事情的发生他明白她比他更不愿意看到,他对罗英说:“把机器都卖掉,我可以南下打工,听说那里像我这样的人工资给得比我们自己单干还要高。”
    罗英无语只是扑在丈夫的怀里呜呜大哭。
    这些事情杨辉当然不会知道,那个时候他刚上一年级被托管到了舒老师家,有时候罗英一个电话,说是太晚了太忙了就留宿在了舒老师家。杨辉知道自己有一双要钱不要他的父母,幸好舒老师一家收留他,从未表示嫌弃,这让他开始喜欢上这家人。
    这个时候罗勇刑满出狱了。
    罗勇是罗英的哥哥,几年前因为醉酒在街上对一个大姑娘乱动了手脚,被判了流氓醉吃了几年官司。老婆就此离他而去,刚出生的罗佩直接放到了乡下的奶奶家,自此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罗勇一听妹妹家的情况,胸脯一拍,“卖机器干嘛,要卖也是卖我房子。”
    罗勇当年是顶替父亲的工作,去了钢铁厂当炉前工的,出了那样的事情工作没了,但父亲当年留下的十几平米格子间还在,因为位于厂区附近,常年出租着,作为罗佩的生活费用。
    罗英一听连忙摇头不同意。
    罗勇说,“我现在出来了,有手有脚还怕养不活儿子啊。我看现在包吃包住的工作挺多的,房子有没有也关系不大。”
    没有征得其他人的意见,罗勇把钱甩到了杨盛明的面前,“我说妹夫啊,钱不钱的呢,都是身外之物,我就看你人好,必将干出一番大事业。”
    为了这句话,杨盛明没有再推辞。
    翻身的战没那么好打,这一次杨盛明没再只守着车间把他的质量关,也开始往外跑业务,他虽不会长袖善舞,却真诚踏实,也结交了不少亦商亦师的朋友。
    几年下来就赚够了钱,给罗勇买了套二居室,把罗佩接到了城里上学。
    其中的缘由杨辉当然也是毫不知情的。
    他从来就不喜欢这个叫姑姑比他叫妈妈还勤的表哥,偶尔在家聚餐,他看着罗英拼命往罗佩的碗里夹菜,忙不迭的问爱吃什么想吃什么的时候,他分外想念舒老师祥和的氛围,而他的家人似乎更习惯于问他缺不缺钱了。
    罗勇呢,工作一直不顺利,做做换换,罗英看不下去,就把他拉来一起干,说干,他罗勇一没技术二没学历,简单的不想干,复杂的做不来,到最后发现他那副痞子样,出门要债倒是有两下子。
    可是罗英很快发现有更让她担心的事情了。罗勇一直没有再娶妻,外面的姘头倒是有几个,罗英劝了好几次,罗勇笑着说说这样的生活才好,劝说无果,罗英只能暗自担心,直到发生了舒老师的事情。
    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在危难的时候唯一拉一把帮自己的人,他是多么的心痛,不惜余力的帮他,没了尊严没了原则的帮他,可是呢?
    “总归是欠我哥的。”
    “欠吗?是欠了,可是应该也还清了。”
    心的债要用心去还,有些不还也清,有些越还越还不清。
    “也就大一岁,为什么小辉就不能像佩佩那样贴心呢。”罗英深恶痛疾的说。
    罗勇出事后,罗英全权接过了罗佩的监护权,到大学毕业后就安排进了盛辉工作,在悉心栽培下,他自己也是分外的努力,没几年就顶替了罗英成了杨盛明的左臂右膀,
    。
    “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在犹豫这该不该和你讲,两个月前我发现报表里的数据有些问题,暗地里查了一下,有五百万的款项不止了去向,是佩佩经手的。”
    “什么?不可能。”罗英惊讶得猛地站起来。
    杨盛明摆摆手示意她坐下,“我也在想是不是我给他的权利太大了。”
    “怎么可能呢,我一直把他当儿子啊。”
    “或许这只是冰水一角,我会继续查下去的,毕竟我们是这么信任他,也不想冤枉他。”
    罗英默默的坐了下来,他从不怀疑杨盛明的话,没有把握他是不会开口的,就像他在车间里拿着游标卡尺检验零件一样。
    “罗英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也欠小辉的,从出生到现在你多少关注力在他身上,你有没有问过他想要的是什么?若没有,那我明天陪你去问,问再做决定要不要这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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