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金边的巫云

杨辉从梦中跌醒出来，怀里的人儿均匀略带深沉的呼吸，他搂紧了臂膀，把头深埋在她的肩窝，是的，是巫云没错，她的气息氤氲四周，掺和在他的汗液浸透又干燥了的肌肤上，像是身体的一部分，这样的让他感觉安心。
    可是刚才的梦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视觉触觉都还未在眼前消失。
    一个女人牵着他往前走，他心里忐忑，想要挣脱，握他的手虽然没有用力，但温凉的触觉却像被粘住一般甩脱不掉。
    他偷偷的想要望向那个女人的脸，光线刺眼到眼前一片亮白，可是总感觉她是一直在笑的，或许是这白光中有一轮新月，小巧微微的上翘，像那种只有美人才长的好看的笑唇。其实光看衣着就知道是个美人，在这样的深冬她竟然穿着条大花的前门襟系扣的连衣裙，系着一根奶白色的小腰带，同色的细跟高跟鞋，一声太过复古的打扮，可是穿在她身上却太恰如其分了，裙诀飞扬，摇曳生姿。
    正望着出神，他发现女人的另一只手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垂着两条短短的辫子，白色连衣裙的下摆，有两天蓝色的装饰线条。对的，胸口应该还会有一条帆船，他兴奋的想要叫出声来，旋即又看到了她的脸------霏霏，用那种陌生、疏离的眼神望着他……
    因为刚才的梦太过于真实了，以至于此时置身于黑暗的房间里，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杨辉的手在巫云□□的身体上游走，和她十指相扣，她像是不习惯他的禁锢的怀抱似的，轻轻的“哼”了一声，又安定的睡了过去。
    在她脸上轻轻一吻，想着刚才在那道光中的女人，有些人注定不会苍老，永远年轻漂亮。
    若有人问杨辉，你见过真正的爱情吗？你向往什么样的爱情？他会毫不犹豫的回答，舒老师和巫老师那样的。
    舒老师是那种到哪里都会让人带着羡慕加嫉妒和恨、引人侧目的女人，能歌善舞，漂亮，性格好，可是她自己又浑然不觉，据说年轻的时候追她的男人可以排成纵队，可是却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都成了朋友。
    可是在巫老师眼里，舒老师就是个心思单纯，甚至是有点二，吃亏上当都不会往心里去的简单女人。
    他们的认识是在一个朋友的朋友聚会上，据说当时巫老师是北方某大学数学系的高材生，已经确定了公费出国留学，席间所有人都说这恭喜祝福的话，可是他一眼睛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独自吃得欢的女人，虽然不主动和人打招呼，但却闪着熠熠的光芒，总是有各式各样的男人向她靠近。
    巫老师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在临离开的时候，还是大胆的向舒老师表达了情感：马上就要出国了，他有一个陪读的名额。
    那个年代能出国似登天，这个诱惑放在谁面前，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足以让人怦然心动的。
    可是当时舒老师的反应只是望着这个国字脸的北方男人说，“能出国啊，真好，可是我觉得哪里都没有望城好。”
    说完飘飘然的转身离开了。
    一个小学的音乐老师每天和孩子们唱歌跳舞，工资不高，但可以随着心意买喜欢的裙子，有两个漫长得假期可是四处走走。这个女人的心眼就这么大。
    最后巫老师没有出国，他被分配到了望城的一所中学当数学老师，和舒老师的小学就相隔一条街，以这样的身份相遇在街角的时候，她着实有点惊讶，巫老师却平静的说，“望城的确是个好地方，著名的鱼米之乡，四大米市，民族工业的发源地，布码头，钱码头，风景绝美秀丽，历史源远流长……”
    看着娓娓道来的巫老师，舒老师“扑哧”一声又笑着转身离开了。
    没有华丽的词藻，但足够浪漫的邂逅。巫老师就这样一步一步的靠进了舒老师。
    她喜欢逛街，他偶尔也陪着，也会抢着付钱，可是对华而不实的东西他就一把拉着他头也不会的离开；她喜欢小情小调，他也会配合着附庸风雅，可是总会在恰如其分泼点小冷水；她常像孩子似的喜欢过年过节盼望礼物，他常常会忘记，可是只要捕捉到一点细微的表情，他就立马补上让她破涕为笑。
    他在她的追求者中不是最优秀的，却是最懂得她的。
    等到学校的集资房下来，他把她带到了新房里，告诉她，自己的父母早逝，一直就渴望一个家，渴望遇见一个喜欢的姑娘，无论天涯海角，都会与她相伴……
    这是一个很千篇一律的爱情故事，舒老师当场就把自己代入了主角，答应成为这两室一厅的女主人。
    他们的婚礼简单到没有，同事之间发下喜糖，亲戚间就吃顿饭，舒老师心里不乐意，但自己父母都说了好，也就只能把这些别扭压在了心底。
    她当然不会知道，那些拉着巫老师出去，说是要结束单身狂欢一番的朋友们，连夜布置着学校的食堂。
    当第二天舒老师穿着最漂亮的连衣裙去办公室发喜糖的时候，却发现空无一人，而巫老师却淡定的清了清喉咙，说，“去食堂看一下吧。”
    怎么会在食堂？吃糖又不是吃饭到食堂干嘛啊。舒老师一脸狐疑的望向巫老师，巫老师去拉着她大步的往前走。
    食堂里的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多，里面正放着婚礼进行曲，顶上悬挂着红色的彩带和粉色的气球，看到他们进来，几个年轻的女老师把篮子中红色的花瓣向她撒去，她紧张的拽紧了他的手，而他却把她的手放到了她父亲的手里。
    在前方大红的舞台上，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教导主任，正紧张的扶着滑下鼻翼的眼镜，另一只手紧紧的抱着厚厚的书，活脱脱的神父，神圣端庄。
    看着两位新人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伸出手臂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从厚厚的字典里拿出夹着的一白纸，看到上面的内容他自己先微笑了起来，清了清喉咙，说，“同志们啊，今天我们敬爱的巫老师和舒老师结婚大喜的日子，巫老师是个内敛的人，写了封情书给舒老师，在这里请我代为朗读一下，在以后的日子里让大家来见证他的誓言。”
    下面有人悉悉索索的笑了起来，但马上被话筒里浑厚的嗓音给掩盖了：
    “虽然我没有钱为您买上一枚戒指，但是我知道您纤细的手指定会为我打一辈子的毛衣；虽然我不能时常牵着您手畅游山水之间，但我知道您定会洗衣摘菜留一盏夜归的灯。我想您上辈子肯定是让我惊鸿一瞥，才会让我山高水远的被您羁绊，以后的日子，请把手我放心交与我，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着您、珍惜您，对您忠实，直到永永远远……”
    舒老师的脸先是微微的发烫，而后就是抓着巫老师的手指甲深深的掐了进去，听到最后忍不住轻声的抽泣起来，巫老师搂着她的肩膀低声说，“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着你的……”
    教导主任望着台下众多眼眶微红的女同事，露出释然的笑容：“糖啊水果在哪里呢，音乐怎么还不响起来啊，今天可是个喜庆的日子，大家跳起来啊……”
    这是个独特的婚礼，有点不伦不类，但足以让人终生怀念。
    婚后他们没过多久惬意的二人世界，巫云就悄悄的来了。
    舒老师的孕期反应相当的厉害，不要说是吃东西了，就算闻到了菜的味道就会狂吐不已，喝水吐，刷牙吐，最后只能躺在床上勉强的啃半个白馒头度一天。
    巫老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怎么能任由心爱的妻子一天天的消瘦无精打采呢？
    他在教师生涯唯一一次向学校领导申请，从重点的高三班调到了高一班，陪着她吐了又吃，陪她读书看报，散步闲聊，四个月后孕吐一夜之间消失了，舒老师又像吃不饱似的，时时刻刻都在饥饿当中，巫老师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家中添置了当时最昂贵的家电------冰箱。里面储藏了大量的水饺，因为舒老师半夜十二点会准时饿醒来。
    怀孕的日子艰辛又无聊却也会到头，没想到落了红，进了医院还痛了一天一夜，痛得舒老师巫力的要捶肚子，却都被巫老师抓住了，他的手臂上已经被抓得青青紫紫，但他却还是无力分担她的痛苦。
    等到第一声响亮的啼哭，舒老师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医生说，“是个女孩。”
    “女孩啊。”舒老师低咛道，“肯定像我会唱女高音。”
    可是巫云除了那一声响亮的啼哭外，再也没有其他像她的了，大脑门，高发际，小眯眼，大蒜鼻，舒老师看着这个她见过的最丑的婴儿，无不担心道，“怎么办啊，以后怕是嫁不出去了。”
    巫老师开心的抱着小婴儿在屋里来回的踱着步，“不会啊，挺好看的啊，再说了女大十八变嘛，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
    巫云出生后不久，外婆就住过来一起带孩子，巫老师又投入到忘我的教育事业中去了。
    当年巫老师选了一套离舒老师小学一墙之隔的房子，不喜欢闲下来的舒老师，在那些双职工的父母要求下，在家办起了小饭桌，中午管了那些没人管的孩子的吃饭和学习。
    舒老师就是个喜欢孩子的人，那些把她房子搞的凌乱聒噪的孩子们，都毫无保留的接纳，杨辉就是其中一个。
    巫老师越来越忙了，他带的学生总能考上好的大学，他得到的荣誉越来越多，忙起来也就天经地义。
    待到杨辉成了巫家的老托管学生时，巫老师的中学翻新扩建，新迁的校址，搬到了城市的另一边，饭桌上变得空唠唠起来，有时候舒老师就会像个思春少女或深闺怨妇般，讲起那个简单深情的巫老师，而现在呢，回家就只剩下睡觉了。
    有时候念叨多了，巫老师就像是有感应似的，就出现在在了门口，嚷着饿死了快开饭，扒拉了几口又要急着出门了，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他花了四十分钟路上。
    舒老师娇嗔又心疼，往他包里塞着水果和牛奶，“可不准回来啦，要不就买辆摩托车，钱我早就存够了。”
    巫老师低头看着依旧美丽动人的妻子，眼里尽是柔情，“骑自行车都好啊，锻炼身体啊，倒是你，怎么还还穿着去年的裙子啊，舍不得买啊？还是没看到合适的？叫同事陪你一起去买啊……”
    舒老师非常喜欢穿裙子，一年四季各式各样的裙子挂满了她的衣柜，而她的整个人就是为穿裙子而生的，随便那一条裙子穿在她身上都那么的得体恰当。
    她穿着婀娜的裙子上课逛街，聚会跳舞，然后回答家洗手做羹，洗衣拖地，这样的日子她过的开心快乐，游刃有余。
    直到那一天，杨辉的舅舅站在她家的门口，一切都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