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轻音

七日后，子音带着账簿回京城述职，荠儿要求一同前去，子音答应了。我也要求一同前往，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太皇太后了，听说她老人家身子大不如前，总想进宫看看。还有荠儿一直要求跟着一同上京城，总让我不安。
    离开京城时，侯府中的下人都遣散了，只留下了老管家和几个不愿离开的丫头家丁。皇上一定已经通知了他们我与子音会回来，回到侯府，老管家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郡主，您可算回来了。”老管家见到我，有些激动。
    “管家，这两年留您一个人在这里，辛苦了。”
    “不辛苦，辛苦的是郡主，这些年在外奔波，现在回家了就好好歇歇吧。”
    “嗯。不过明日我要进攻探望太皇太后，帮我准备些东西。还有，准备一间厢房给这位荠儿姑娘，这几日，她会住在府里。”
    老管家带着荠儿去她的房间，我与子音也回屋收拾。明日子音就要进宫，总有些担心，虽说毕隆现在也只是保留了爵位，并无实权，不过他毕竟是开过功臣。皇上若要办他，也要顾及百姓的言论，不能落下个兔死狗烹的名声。
    第二日，我与子音一同进宫。我去见太皇太后，锦芳姑姑来接我，说太皇太后刚起身，最近老祖宗身体不好，一天中有大半时间都在睡着。
    “今日因知道郡主要进宫，太皇太后难得有了精神。郡主，若近日有时间，就在宫中多陪陪她老人家吧。”姑姑拉着我的手说。
    “姑姑，这些年，你也累了。我这就派人通知子音，这几日我就住在永康宫中。”
    进去的时候，太皇太后正靠在榻上，我上前跪下行了大礼。
    “快起来快起来，锦芳，快扶起来。”
    “谢老祖宗。”
    “快来这坐着，陪我说说话，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了，沉稳了。”
    我坐到老祖宗旁边，说：“从前年纪小，如今也长大了，都嫁做人妇了，总该学着沉稳了。”
    “曹子音对你好吗？他若欺负你，我可定要治他的罪。”
    “那还请老祖宗治他的罪吧，成亲这么久，子音总为了朝廷的事忽略了我。”我撒娇。
    “那我可治不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要多担待一些。现在能帮皇帝的也就只有曹子音了，等熬过了这段日子，他会好好对你的。子音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他父母为人都老实，想必这孩子也是靠得住的。”
    “老祖宗，慕云知道，若连这个都不懂，那慕云就担不起老祖宗的‘沉稳’二字了。老祖宗，您别担心慕云，要多多关心自己的身子，今日见老祖宗，气色不如从前了。”
    “人老了，皇帝和你都长大了，等着盐务上的事情查清楚了，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听到这话，我急了，忙说：“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老祖宗您可不能说这话，慕云以后肯定还会遇到很多麻烦事儿的，还要靠老祖宗给我撑腰呢。”
    老祖宗摸摸我的头说：“刚说你长大了，现在又在说傻话了，人哪有不老的。国家暂时安定，你也有了好归宿，我就可以放下了，以后的事情，也没有能力再管了。”
    我红了眼眶，这些道理都懂，可是就是不愿意面对。老祖宗精神不好，说了不久的话就坐不住了，我和锦芳姑姑扶着她到寝宫休息。
    这几日，我住在永康宫中，伺候老祖宗汤药。锦芳姑姑会不时向老祖宗汇报盐务的事情，我也多少听到了一些。如今，毕隆的罪已经确定了，只是该如何定罪还是个难题。
    “云儿，你过来。”伺候老祖宗喝了药，本要将药碗端出去，却被叫住了。
    “云儿，你带着这个，去找皇帝。”老祖宗给了我一份密旨，直觉认为这与毕隆的事情有关，老祖宗为了皇上的名声必定会保住毕隆。
    皇上如今在御书房议事，通报过后，九宫领着我进去。见到荠儿在御书房内，我着实吃了一惊。
    “慕云……你怎么来了。”
    “慕云参见皇上，太皇太后让慕云送来密旨。”我将密旨给九宫由他转呈皇上。皇上看后，脸色不悦，显然皇上是想严惩毕隆的。
    “子音，你说在扬州一直是她帮助你查案的？”皇上问子音。
    “回皇上，是的。”
    “哼，你们父女果然是好心思啊，由女儿来揭露父亲，想以此将功抵罪吗？”
    听到这话，我又是一惊，子音之前说荠儿可能是杜朝的女儿，我觉得这还有些可能，如今听皇上话中的意思，荠儿是毕隆的女儿，这如何说的通呢？并未听说毕隆有两个女儿。
    荠儿跪下，说：“皇上，我父亲并未养育过我，可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帮曹大人并不是想替我父亲开脱，只是想求皇上免除他的死罪。”
    “他所犯下的罪，如何能免，他让朕差点成了枉杀忠臣的昏君，挑拨君臣关系，私吞官银，这哪一条不能治他的死罪。”
    “皇上，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父亲咎由自取，可是请您看在他开国有功的份上，让他的晚年有点尊严，他争了这么多年，只为了一个面子。”
    “你们都走吧，让朕好好想想。”皇上挥手让我们都下去，我本已退了出去，却听到他说，“慕云，你留下。”
    我看了看子音，子音对我点点头，等他与荠儿走出御书房后，我才又回去。
    “老祖宗的意思你知道吗？”皇上问我。
    “我大概能猜到。皇上，您就依着老祖宗的意思办吧，毕隆毕竟是开国功臣。”
    “你不恨他吗？”
    “我恨他，可是他也一定恨着我。”
    “可是我恨他，如今我恨他入骨，若不是他……你……”
    “若不是他，我也依旧是如今的我。老祖宗不会顺着皇上的心意，宫中已经有了皇后，有了毕华，不可以再多一个慕云。皇上，不要因为我而影响您的判断，做对您对大齐有好处的事，不要再让老祖宗担心了。”
    皇上看着我，说：“慕云……你甘心吗？”
    “我不甘心，可是我可以当作皇上已经处死了他，他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皇上盯着我，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们两个很久都没有说话，这样的沉默让我感到有些害怕。无论是在边关，还是在扬州，我从来没有给皇上写过信，也从没有让子音在信件中提到关于我，哪怕只言片语。出嫁时，他在我耳边说的话，我句句都记得。
    “皇上，若无其他事情，慕云就告退了。”我打破了沉默。
    “下去吧。”皇上终是叹了口气说。
    我退出御书房，子音还在门口等着，见我出来他似是松了一口气，我走过去握了握他的手，他紧紧抓着我的手，有些颤抖。
    今日，我还不会出宫，便带着子音到永康宫我的住处，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
    “子音，荠儿怎么会是毕隆的女儿呢？”
    “我也很吃惊，进京后她就不停求我带她见皇上。我曾经在杜朝大人的府上见过她，本以为她是杜大人的小女儿。却没想到，她从小便寄养在杜大人府中，甚至没有太多人知道她本应姓毕。”
    本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子音，可是宫门即将下钥，子音不得不出宫，只好以后再找机会问。
    第二日关于扬州亏空的决议下来了，明面上并没有提到毕隆，只是毕隆已经完全失去了自由，虽依旧住在自己的府邸中，不过有官兵把守，府中没有人能走出去。扬州的大小官员都受到惩罚，知府和运司被革职，运判等并无过多参与的罚俸留用。盐商们本也是身不由己，皇上命其尽快补齐亏空便饶了他们一命。我一直很关心瘦马一事，皇上也已下令杜绝一切养瘦马的现象。
    诏令颁发后不久，有人进来通报说，荠儿要见我，她要见我在情理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我命人带她进来，荠儿向我行了礼。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这些问题曹大人并不能完全回答你，所以我就来见你了。”
    我没有想到她说话这么直接，她并没有让我接话，自己说了下去。
    “我的母亲是谁我并不知道，那天我父亲喝醉了便有了我，那天是你母亲的出殡的日子。他也因此十分不想见到我，便把我送给他的门生杜朝大人。杜大人人很好，他当初跟着我父亲是因为我父亲原本也是个正直有担当的人。后来他做了很多错事，虽没有让杜大人知道，但他隐隐有些察觉便一直暗中打探。我父亲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始终不能下定决心告发，若不是如今我父亲越来越过分，他不会决定告发。若由他告发，我担心我父亲难逃一死，他始终是我父亲，所以我希望若由我来，皇上多少会有所触动，从轻发落。
    “其实，我很早便知道了你，我姐姐时常到杜家，她常提到你。后来，你父亲的事情又闹的如此之大。说实话，我很嫉妒你，说到底，我们毕家的姐妹都是可怜的，同样是开国功臣的女儿，你从小享尽荣耀而我们却无人问津，我们喜欢的人却都喜欢这你。
    “我知道你一定察觉到了，在扬州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曹大人。第一次见他，是在杜府，那时你和你的父亲在蠡园中。边关战事已起，曹大人为了军饷的事，时常到杜府与杜大人商议。杜大人想起我正在学习诗书，便再谈完事情后让他指点了我一下。就是那一次，我便认定了我想嫁给他。那时，他还只是皇上的伴读，为皇上办事而已，我想，即便我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以杜大人养女的身份嫁给他总是可以的。没想到这个时候，你却出来了，皇上赐婚，断了我一切的念想。所以，我是讨厌你的。
    “去扬州，也是因为知道盐运使是他，总希望他能记得我，可是他似乎并不记得我是谁了，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在扬州与他单独相处的那几天，我有想过，即便是嫁给他做妾我也是愿意的，可是如今，我恐怕连做妾的身份都没有了。你说我们姐妹俩是不是很惨呢？我们的父亲爱着你的母亲，我们爱慕的人爱着你。”
    听她说完，我怜惜她，可是，在感情上，并没有谁对谁错，也许只能怪她没有早一步遇到子音，到如今我不可能因为怜惜她而让出我的爱情，我也是自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