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诞生之日

第39章


它可控制、可指定目标、可收敛。它明明确确是武器,是战争的精细工具。谣言与恐惧大大夸张了它的能耐与本质,我们知道怎么使用它,知道如何限制效应。唯独常驻使透过贵大使的反应,阻止了我们在起义之初做选择性的发展。」
  「我的印象是,维狄欧高阶军官也反对发展该武器。」
  「有些将领是的。很多维奥人想法都很僵固,你也知道的。」
  「所以决策改变了?」
  「欧优总统已授权发展武器以对付从西方入侵的大批敌对武力。」
  「毕波」,真是可爱的字眼。洢思丹合眼半晌。
  「破坏力会相当惊人。」拉亚耶说。
  同意。
  「要是叛乱份子受到警告,」拉亚耶说着,身体前倾,黑色眼睛嵌在黑色面孔上,神情急切,像只狩猎中的猫。「很可能会因此撤退。会乐意和谈。如果他们撤退,我们不会追击。假若他们愿意谈判,我们也愿意。浩劫是可以避免的。他们也尊重伊库盟,特别敬重你,老音乐先生。他们信赖你。如果你愿意透过网络对他们说话,或他们的首领愿意会谈,他们会听你的话,不是面对敌人,不是他们的压迫者,而是一个热爱和平、立场中立的慈善之声,一项睿智的发言,敦促他们拯救自己。现在还有时间。这是我向你及伊库盟提议的机会,以拯救你的叛军朋友们,拯救世界免于苦难,开启和平永续之道。」
  「我不能代表伊库盟发言。大使——」
  「也不能。无能为力。没有这么做的自由。你能。你是自由之身,老音乐先生。你在维瑞尔的地位独一无二。两方都尊重你,信任你,你说的话对那些白人的份量绝对比他还重。他在暴乱前一年才来到任,而你,我得说,你是我们的一员。」
  「我不是你们的一员。我既不属于什么,也不拥有什么。你必须重新定义你们,才能涵括我在内。」
  拉亚耶一时之间无话可回。他被击退了,可能会发怒。傻瓜,洢思丹对自己说,老傻瓜,站在这么高的道德位置做什么!但他不知道还能站在什么位置。
  的确,他说的话是比大使的有份量。除此之外,拉亚耶说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要是欧优总统想要伊库盟为他使用武器献上祝福,还当真认为洢思丹会同意,他为何还要透过拉亚耶来居中游说,还把洢思丹藏在亚拉梅拉?拉亚耶真是为欧优做事,还为第三方势力工作?因为这第三方势力想使用毕波,而欧优拒绝使用?
  很可能,这整件事全是一场虚张声势。根本没什么武器。洢思丹的辩论是暂时借出信用,但假如牛皮吹破,虚张声势被看穿,就能逼使欧优跳出回圈。
  生物炸弹(Biobomb),毕波(Bibo),数十年、数百年来一直是维狄欧的诅咒。将近四百年前,伊库盟初次接触此地后,维瑞尔人陷入外星入侵恐慌症,于是倾尽资源投入太空科技与武器的研发。发明了这项特殊装置的科学家事后否决了,并知会政府这项武器无法收敛,一旦启动会毁掉大范围地区所有人类与动物,对全世界造成深沉永久的基因破坏,还会透过大气与水扩散污染。政府从未使用这项武器,但也没打算毁掉它。由于这项武器的存在,维瑞尔一直受拒于伊库盟的门外,因为禁武令的缘故。维狄欧坚称这是维瑞尔星的保障,以免除外星入侵的可能,恐怕也相信它可以吓阻革命。但是,当他们的奴隶双子星亚欧威起义时,他们并未拿出来使用;而当伊库盟解除禁令观察后,政府宣称他们毁掉了炸弹原料。维瑞尔遂加入伊库盟。维狄欧主动请人来检验武器的位址。大使婉拒了,援引了伊库盟的信任条款。现在,毕波真的重现天日吗?还是只在拉亚耶心中?难道他已经穷途末路了?要扮演一场骗局,企图利用伊库盟帮他的恐怖威胁背书,以吓退入侵之举?这似乎最为可能,但仍不够可信。
  「这场战争必须终结。」拉亚耶说。
  「同意。」
  「我们绝不投降。你必须明白这点。」拉亚耶脱去他那奉承讨好,合情合理的语气。「我们将会重建世界的神圣秩序,」他说,现在他确然值得相信。他那维瑞尔人的黑色双眼里容不下白人,深不可测,一丝光也没有。他喝尽他的酒。「你以为我们是为保卫财产而战,错了,我告诉你,我们是为了我们的女神而战。这场战斗不容投降,也不容妥协。」
  「贵女神是仁慈的。」
  「法令就是她慈善之体现。」
  洢思丹不语。
  「我明天又得离开,去贝伦。」过了半晌,拉亚耶说道,再度重拾他那主导、轻松的语气。「我们计划移动南部前线,必须充分协调。等我回来后,我需要知道你是否愿意照我所请求的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接下来作何反应,端赖你的决定,你的发言。大家都知道你在这儿,在东部省份——我是说,叛军和我方人民都知道——尽管你真正的所在位置是秘密,为了你的安全起见。众人皆知你会准备一篇演讲,说明伊库盟对内战的看法已经转变,这项转变将能拯救数百万条生命,并为我们这片大地带来真正的和平。我盼望你能利用在这里的时间做这件事。」
  他是派系主义者,洢思丹心想。他不会去贝伦,就算他去,那里也没有什么欧优政府。这是他自身计划的一部分。他错乱了!这行不通的!他没有毕波。但他有枪,而且他会杀了我。
  「部长,感谢您招待这么愉快的一餐。」他说。
  隔天早上,他听见飞行器清晨离开的声音。早餐过后,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屋子,享受晨光。他的一名维奥守卫从一扇窗子看着他,然后转身离开。就在南露台栏杆的正下方有一处凹角有遮蔽,靠近一丛高大的开花灌木,白色花朵怒放,花香浓重甜郁。康莎和她的小宝宝以及西欧在这儿。他一步一拐地走近她们。即便在室内,亚拉梅拉的庞大规模与距离,对一个跛脚男人来说,着实吃力。等他终于走到她们身边,他说:「我很孤单,我可以跟你们作伴吗?」
  两名女子自然马上立定致意,尽管康莎的姿势变得十分草率。他在一张弧形长凳上坐下,凳面铺满落花。她们也跟着在石板路上坐下,抱着宝宝。她们已经解开婴儿的包裹,让他晒晒温和的阳光。是个非常瘦的婴儿,洢思丹心想。迹近黑色的手脚,关节处就像花茎或半透明的瘤节。这次婴儿活动得比他以往所见要来得剧烈,一会儿伸展手臂,一会儿转动头颅,仿佛在品尝空气。跟细小的脖子相比,头显得大,也像朵花,茎干太瘦,花朵太大。康莎将一朵真的花悬在婴儿眼前逗着他玩,他黑色的眼睛向上看。眉毛与睫毛长得十分细致。阳光透过他的手指,他笑了。洢思丹不禁屏息。婴儿对着花儿绽放笑容,是花之美,是世界之美。
  「他叫什么名字?」
  「雷康。」
  卡梅耶之孙,卡梅耶亦主亦奴,是猎人亦是农人,是战士,也是缔造和平之人。
  「很美的名字。他多大?」
  在她们所说的语言中,这句问句字面上是「他活了多久?」康莎的回答很怪:「如同他生命一样久。」她这么说,或者是他从她喃喃低语中理解到的意思。也许不该问小孩年龄,那是个恶兆。
  他往后坐回长凳上。「我觉得我很老了。」他说,「我有一百年没看过小婴儿了。」
  西欧躬身向前,背对着他,他觉得她想遮住自己的耳朵。她害怕他,因为他是个异星人。生命没带给西欧什么,唯有恐惧,他猜想。她二十岁?抑或二十五?她看来像四十岁。也许才十七岁?慰安妇,通常遭到滥用,都老得快。他猜康莎应该二十出头。她身材瘦削扁平,但她体内有花盛开,有乳汁的温润,而西欧没有。
  「主人有小孩吗?」康莎问道,把婴儿举到胸前,带着一副持重的自豪,微微的炫耀。
  「没有。」
  「啊,耶拉,耶拉。」她喃喃道,另一个他常在市区奴工营里听到的奴隶辞汇:噢,遗憾啊遗憾。
  「康莎,你真是一针见血。」他说。她往他看去,微笑起来。她的牙齿很糟,但那道笑容很棒。他心想小孩没在吮乳,只是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西欧仍然一副紧张样,只要他一开口她就会跳起来。所以他没再说话。他将视线别开,望过灌木丛,看向外头浑然天成的美景,无论你坐或行走,都能完美平衡:石板阶、暗褐色的草与蓝色水面、林荫小道的弧度、灌木丛构成的线条与平面、巨大的老树、迷蒙的河流与远方碧绿的堤岸。他没听见她们又说了什么。他意识到她们的说话声,意识到日光,意识到宁静。
  老迦纳拖着脚跨过上层露台走向她们,向他行礼,然后对康莎和西欧说:「秋尤需要你,宝宝我来照顾吧。」康莎把婴儿放回温暖的石板上,接着和西欧跳起来,两个细瘦的女子匆匆忙忙地离开。老女人缓缓坐下,口里一面咕哝,一面皱脸,最后坐到雷康身边。她随即拿起他的包袱布把他裹好,又是皱眉,喃喃念叨着他的蠢妈妈。洢思丹望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抱起宝宝的轻柔态度,支撑着他的头颅与四肢、温和地环抱他,摇晃着他,自己的身子也随之摇晃。
  她抬起头看着洢思丹,微笑,脸上的皱纹荡出千百条。「他是我最宝贵的赠礼。」她说。
  他轻声说:「你的孙子?」
  她轻点着头,继续轻柔地摇着婴儿。宝宝的眼睛半合,头颅软软地倚在她干瘪的胸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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