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诞生之日

第60章


当卢洢思持续探索图书馆,他终于明白,何以零世代的人们对于终点行星的资讯是如此饥渴。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关于终点星的资料。
  也就是说,当时在狄秋发现「某个塔拉星模式的星球,处于可企及的距离。」这就是整个探索号星船企划的全貌。第零代的年轻成员在工具可允许的极限,戮力不休地研究终点行星。然而,无论是光谱分析,或任何直接观察的法门都无法告知他们,关于这个小型、非自体发光星球体的所有所需知识。在某些元件因素的交互作用,生命以某种普遍性值得样式涌现,而他们所能奠基的这些元件因素是对于人类非常有利的生存因。但是,同样地,当卢洢思阅读某篇太古世代的文章〈吾等将往何处去?〉,只要「新地球」兴「地球」之间有些许毫厘的差别,就可能让这个行星成为人类完全无法居住的地方。倘若人类与在地生命体的化学元素无法相容,「新地球」就是毒物弥漫之处。大气层的瓦斯倘若在平衡指数有丝毫差异,人们就无法呼吸在地的空气。
  空气等于自由。卢洢思如是想。
  图书馆员在他邻近的一张书桌阅读。卢洢思跑去坐在他身边,他让谭老看那篇文章。「这文章的说法并没有错,我们的确有可能无法呼吸那儿的空气呢。」
  图书馆员浏览了一下那篇文章。「我的话,当然不会呼吸到那儿的空气啦。」他这么观察着说。就在他惯常的句子之间停顿处,谭老解释:「到时候,我早已经挂掉啦!」他以温馨、半环状的姿态微笑。
  「我想要发现的是,」卢洢思说:「当我们抵达终点行星,起源行星的人究竟希望我们从事些什么。是否储存着指示程式呢,对于这些无穷变数的可能性——?」
  「就目前而言,」老男人说:「倘若有这样的指令程式,它们处于封印状态。」
  卢洢思想要发言,但又先克制自己,等待谭老的停顿点完成。
  「资讯总是受到控制哪。」
  「受到谁的控制呢?」
  「总体而言,这是第零代的决议。再者,这是教育谘询委员会的决定。」
  「为何零世代要隐藏我们终点行星的资讯?那是坏东西吗?」
  「或许,他们的思路是这样:既然关于终点星的资讯如此稀少,中间世代的人们就无须为此操烦啦。就留给第六代的孩子去探究吧,到时会让第六代传送资料回起源行星哪!这是一趟科学性探索的星航之旅。」谭老往上方凝视着卢洢思,脸色漠然宁定。「倘若空气无法让人类呼吸,或是那儿有任何别的问题,人们可以穿戴太空服装出外,也就是以皮层勘测员的形式来探索这个行星。在星船内部生活,在行星表面从事研究。从事观察,然后将资讯传送到星球轨道上的探索号,然后将这些资料传回『滴球』。」
  谭老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把这一大段话给说完。卢洢思的心灵充满停顿造就的丰饶想像光景,仿佛他正在绘制一本文书:广渺的航线明晰显示,速度愈发缓慢,逐渐逼近某一颗行星。星船的世界环绕着硕大无伦的行星世界。穿着皮层勘测服的微小形体涌入丛林……栩栩如生,不可能的光景。这是虚拟非实境。
  「传回去?」卢洢思说:「回去是哪里?我们当中没有谁真正来自狄秋。回返或前行,这两造有何差异?」
  「在是与不之间有多少差异?在好耶与坏坏之间有怎样的差异?」老男人说,赞许地望着卢洢思。然而,他的眼底居宿着某些卢洢思无法解码的东西。这是忧愁吗?
  卢洢思明白谭老这句引言的意思。星与她的爸爸遥都是第三代谭的弟子。谭老不仅是一个图书馆员,也是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学者。而且,星、遥与谭老三人都是《古龙长耳朵》的书迷。在第二象限成长,卢洢思三不五时听到这本书句子被谁谁谁引用,直到他基于自我防卫的心态,找到翻译版本来阅读。最近,他再度重读这本书,试图要搞清楚自己究竟可以读懂此书的多少部分。刘遥将这本书以古老中文字体悉数复制重写,花了他整整一年的工夫呢。「只是想温习书法啦。」他这样说。凝视那些神秘繁复的形体从遥的书法笔刷络绎涌出,卢洢思无比动容,受到感动的程度远比他被那本看似可理解的翻译文字书所感动。仿佛,并不刻意追寻理解,就是通往真正理解的途径。
  流通循环
  纸张是从米草制成,是非常珍罕的玩意。很少有人用手写来书写。遥取得官方同意,能够运用数公尺长的纸张来从事他的书法复印版本,但他不能够长期让这些纸张流传。他会送某些祈安朋友一些纸页,他们会把这些纸书写挂在墙上欣赏一阵子,然后让纸张再生循环。倘若不是最重要的人造物,任何东西的寿命都不会超过数年。无论是衣服,艺术品,纸张书复本,玩具,它们全都回归循环,有时候会伴随着哀悼的典仪,像是一场为了心爱娃娃举行的葬礼。当元件必须进入再生循环所,祖父所绘制的画像可能会复刻于电子记忆银行。艺术品是实际、无常,或是非物质性的事物——诸如婚礼穿着的衬衫,身体彩绘,某一首歌曲,全向网络刊登的某篇故事。循环体系相当残忍无情,居住于探索号星船的人们就是他们自身的赤裸原料。他们拥有一切所需,但他们无法保存任何事物。如此形态的世界只有一种贫困形态,也就是牵绊于无用物体的失落,或是能量与物质造就的废料;要不就是丧失,不然就是排出星船体外。
  又或者,就长期的视野而言,这些物质就是由熵从事回收。
  许久许久之前,某个皮层勘测员正在修复船舱下层的某个轻微擦伤。他将合金枪丢给数公尺远的同伴,但这位同伴失手没有抓好。关于这只佚失合金枪的电影故事在第二年级的环保课堂上一段激起戏剧性的时光。当这只合金枪温柔地回转,摆荡于星体之间,愈发远去,孩子们发出恐怖的惊叫声。看,看那边哪,它快要飘走了!它会永远飘走了!
  星体的光芒让星船世界为之移动。氢气接收器喂食那聚焦小的核融合反应炉,用以维持所有的电力与机械系统;同时,让探索号星船持续高速航行的佛朗斯诺加速器也是经由反应炉滋生的电力供应。外界所能影响这座小世界的素材,唯有星尘与光子。除了氢原子,探索号星船并不接收任何外界之物。
  在探索号星船只内,它是全然自给自足、自我更新的状态。每一枚由人体削落的细胞,每一丝从纤维或轴承掉落的尘埃,每一颗从肺部或叶子产生的气泡,这些全都纳入过滤器与回复器,储存起来,从新组合,再度使用,重新拼砌,再生。整体的系统处于绝顶平衡状态。星船内储备着紧急状况需要的资源,但尚未使用过。至于谭老提及的那座「无法取代的供应器物店铺」,里头储藏着某些裸始材料,某些无法由星船体系复制的高科技组件。这是令人惊奇的小型储藏量,按照两种目录来存放。在这个自体密闭的系统之内,热力学第二法则所滋生的效应几乎缩减到全然阙如的地步。
  所有的事物都被仔细考量,照料,提供。生命所需的一切都无所缺。我为何会在此地?我为何在?关于生命存在的理由,生之缘由,第零代也试图供应。
  对于这些在两百年间旅程内生死循环的中间世代而言,他们的生之缘由就是好好活着,让星船保持良好的秩序,同时为星船孕生下一个世代的生命。于是,星船得以完成自身的使命,也就是全体成员的使命——对于此使命而言,每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对于第零代这些地球原生体而言,这个目的是无与伦比的重要。它等同于发现新事物,探究这个宇宙,科学性的资讯,知识。
  然而,对于生活在这个密封且完整的星船世界人们,这些是毫无相关性的知识,无用的知识,没有意义的知识。
  他们为何需要去知晓他们不需要知晓的知识?
  他们知道,生命就在星船的内部:光芒,温暖,呼吸,伴侣。他们也知道,外界一无所有。外界是空旷与死亡——沉默、转瞬间、绝对的死亡。
  症候群
  「感染性疾患」是你会在那些历史图档读取或观看的狰狞玩意。在每个世代,星船上的人们有几个会罹患癌症,某些人的器官系统会出现失序,小孩折断手,运动员练习过度而受伤,心脏或别的器官出问题或衰竭。细胞遵循他们的原初程式:老化,死去。同样地,人们也逐渐老化,最后死去。身为医生,非常重大的责任在于让病人尽量走得安详舒适。
  直到天使众出现,天使甚至豁免的医生这等职责。他们强力进行「正面乐观死亡」的历程,让死亡成为虔诚的公社演习,引导临终者进入催眠导致的冥想境界,吟诵音乐,以及实施各种安抚技术。死亡本身会由迷眩的绝顶狂喜所拥抱。
  如今,大多数的医师只需要处理妊娠,生产,以及临终过程。「来得容易,走的容易。」「重大疾患」等同于某种教科书字眼。
  然而,不时会滋生某种症候群。
  就在第一代与第二代的岁月,许多男性到了三十出头或四十多岁,开始出现某些病症,像是红疹子,阴郁昏沉,关节疼痛,呕吐,虚弱,无法集中注意力。这组症候群被标签为SD,也就是身心症忧郁。医师的说法让这些症状合理化为心因性的状况。
  由于要因应SD症候群,某些特定的专业工作必须呈现性别分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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