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春:忆思云传

9 江间波涛连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这几天干什么都没心思。弘毅傻傻地坐在书房里,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毫无反应。且不说慕芸愿意不愿意,单是从娶慕艺这件事情看,弘毅浑身每一根神经都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养着这样两个心怀鬼胎的女人在身边,自己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阿衷。”
    门外的余一衷一直守着,听到弘毅的声音立刻进来。
    “王爷有何吩咐?”
    “你去把上次那张纸条拿给我。”
    余一衷略一回想,原来是之前弘毅去鄂州时他收到的那张田字格密信,弘毅回来之后拿给他看过,当时他也未置可否,而且朝廷诸事繁杂,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属下这就去。”
    摇曳的烛光下,弘毅盯着手里的“府内有鬼”久久不语。陌生的笔体,莫名其妙的写法,还有这个人能自由出入的高超功力,都让弘毅觉得难以下手。事情一连串发生,其中可有什么关联?
    “你再跟我详细说说当时事情发生的顺序。”
    “回王爷,当时您刚离开不久,府内诸事有条不紊,但丙级人员曾反映过王府周围似有布陷,但是他们没有找到蛛丝马迹。后来过了几日属下从外面办事回来,在案头发现这张纸条,当时王府外有死士七人,均未发现异常。属下深知情况不妙,这个不知敌友的人武功实在高强。这时又从正房处传来消息,王妃中午用餐过后突然腹泻盗汗,呕吐不止,属下叫药童来看过,说是饮食不当造成的,并无大碍。但是王妃难受得紧,吃了药也不见好转,属下在正房院外守了一下午王妃还是没有醒来,属下就先回房了。当时属下在房间里端详这张字条时,也曾怀疑……怀疑过王妃,于是就埋伏在房顶上,大约子时看到王妃身穿墨衣独自进到这里,属下当时心绪大震,十分混乱,于是没有跟她到离开就走了,之后给您飞鸽传书。”
    弘毅没有言语,单手撑着额头。很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之前你跟我说的,慕芸曾经告诉过你一些关于她母亲的事是吗?”
    “是的,王妃说她的娘亲被柳丞相幽禁在淮州,自从王妃被送到京城,她们母女二人已十年未见。”
    “派甲辰去淮州暗查这件事,明日启程。”
    “王爷,甲辰可是甲级死士里武艺最高强思维最缜密的助手,把他派过去,是否有些……”
    “有些什么,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是,属下明白了。”
    “另外,你去看看乙级准备好了没有,叫他们尽快分散到各个边关。”
    “王爷,在这个紧要关头您把身边的人都派出去了,京城中是否会力不从心?”
    “你今天怎么回事,老要跟我对着干,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就行了。叫丙级之前来守府的人回去各自领罚,叮嘱丙子好好训练。”
    “是……”
    每次都是在疼痛中清醒过来的。自从来到京城,不管是在父亲身边,还是在夫君身边,似乎从来没过过什么身体健康的日子。慕芸费力睁开眼睛,发现已是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心里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坐起身,腿上的酸麻僵直还没有完全退去,她的动作有些笨拙。现在应该是下午,珍儿在屋子里放了个火盆,倒是没有那么冷。慕芸试着挪动身子想下床,却一不小心从床上掉了下去。
    “珍儿……”慕芸无助的呼唤,可是珍儿竟不在小院里。慕芸费尽心力想要站起身,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一晚上在霜寒露重中硬挺挺地跪的,怕是已经落下了病根。
    慕芸兀自在冰冷的石地上挣扎着,小院的门被人推开了,不一会儿弘毅走了进来。他一进屋看到慕芸正趴在地上起不了身,身形一滞,目光也暗了下来。
    慕芸停止挣扎,双手支撑着身体的重量,没有言语。弘毅看他一阵,终究还是叹一口气将她抱上床。他没有像上次慕芸还未清醒时一样坐在床沿上,而是坐到了十步之外的凳子上。他也不看慕芸,自己对空气说着话。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慕芸稍稍错愕,但瞬间就明白了弘毅所指。重新想到这件事,慕芸的心好像被一只铁手用力地捏紧撕扯着。
    “我……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弘毅猛地回头看她,眼角布满血丝,“你是为了我,所以让你的亲姐姐嫁过来,与你共事一夫么?”
    “弘毅……”慕芸双眉紧蹙,泫然欲泣,两只手不自觉地紧抓住床单,“你可知,我是多么的不愿啊!!”
    弘毅瞬间失神,茫然地望着梨花带雨的慕芸,她说她不愿,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良久弘毅无力的开口。
    “我,我该怎么说!”慕芸痛苦地闭上眼睛,“一边是我的父亲,一边是我的夫君,我该怎么选择?”
    “呵呵,我真是愚蠢之极,竟然到现在还能被你的眼泪欺骗,”弘毅红着眼睛说,“你这样做,都是柳城择的要求吧,他是不是怪你太柔弱不能完成他的春秋大梦,所以把你那个犀利强干的姐姐也弄进我府里,好时时刻刻监视我,完成他交代的任务?”
    “不是,不是这样的!”慕芸双手捂脸,泪水溢出了指缝,“对不起,我只能这样了……”
    “那你给我解释啊,给我解释!”
    “我……”慕芸语滞,且不说弘毅有没有能力处理弘昭与慕艺成婚的后果,光是他相不相信这个消息都是个问题。自己在他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正面印象了,认为自己是在说谎也是很有可能的。
    弘毅见慕芸发呆不语,怒从中来。他最受不了她这副无辜的样子,好像她真的是个处处为他着想的贤良妻子一样。弘毅二话不说,拉起床上的慕芸就往外走。慕芸毫无准备,弘毅铁箍一样的手掌立刻把腿脚不便的慕芸扯到了地上。
    “啊!”慕芸肋下一阵撕裂的疼痛,可是弘毅根本没有放慢脚步。
    “别给我装,”弘毅扯着她冷冷地说,“跟我进宫去找皇后对峙。”
    “不要……”慕芸惊恐万分。
    弘毅扭过头来看着地上既惊又痛的慕芸,心下猛然一震,他弯下腰,不由分说将慕芸打横抱起,惹得慕芸一阵瑟缩,他也不加理会,快步朝马厩走去。一路上遇见几个丫鬟小厮,看到这百年难遇的情形全都愣在那里忘了退避。弘毅也不追究,自顾自抱着慕芸,将她放到雪影背上,自己也跨上马背,绝尘而去。
    身边两个小厮一路上絮絮叨叨,被余一衷听到,他询问小厮发生何事,小厮如实告知。余一衷皱下眉来,这实在不是弘毅的做事风格,首先他从来不会带女人出去,以前带素卿也都是极少人知,这次竟然大摇大摆;而且他从来没有让别人骑过雪影,这匹马与他心意相通,在战场上多次冒死护他周全,弘毅宝贝得不得了,这次竟然把慕芸放了上去;还有,他们这么匆匆忙忙的,能去哪呢?
    余一衷边想边走到了药房附近,他随手抓过一个小药童问道:“顾先生何时回来?”
    小药童说:“先生这两日就抵京了。”
    “那好,等先生回来烦请他赶紧配几副发烧烧傻的药。”
    “啊……?”小药童惊诧不已。余一衷也不做解释,自己依旧满脸疑惑地走开了。
    弘毅带着慕芸在柳暗花明的小路上飞驰着。他心里有如一团乱麻,也不知为何竟带着慕芸走上了去往素卿小居的路。到了门口弘毅翻身下了马,这才发现慕芸面色铁青,额上汗津津的。
    “怎么回事?”他一边扶着瘫软的慕芸下马一边皱着眉头问。
    慕芸双唇苍白,两只手又冷又抖,紧抓着弘毅的大掌不想放开。
    “难道你是,第一次骑马么?”
    慕芸艰难地点点头,父亲怎么可能让自己骑马,能有机会从府里逃到街上看两眼就不错了。
    “那么害怕为什么不喊?”
    “我……街上有很多人,我不想……丢脸。”慕芸本想说不想给你丢脸,但是这么矫情的话她还真有些说不出口。
    弘毅心下一动,没再说什么,带着慕芸进了素卿小居。
    “这是什么地方?”稍稍缓解的慕芸新奇地环顾这处幽静别致的小院,不禁羡慕起这里的主人来。
    “这是……我给素卿买的别院。”
    拉着自己的小手一僵,弘毅明显地感到慕芸的停顿,他也顺着慕芸放满了脚步。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既然你不想跟我去找皇后,那就来见见素卿吧。”弘毅随口扯谎,其实他也是不由自主来到这里的。
    “你不是说素卿姑娘已经……”
    弘毅沉默,这是他心里永远永远的痛,已经走了的人,他无法再做任何弥补。那种心如死灰的感觉,他已经整整忍受了两年。
    慕芸感受到了他的隐忍,便没有再追问。但任谁也不愿意自己夫君的心里深藏着这样一个女子的,慕芸也很闷闷不乐。又想到也许不久弘毅就要再分一份心给自己的亲姐姐了,慕芸眼里蒙起了水雾。
    走到小桥上,弘毅随手从怀里掏出一袋干粮碎屑抛到水里,鱼儿顿时争先恐后上来抢食。这是他自从知道还有鱼儿健在后每次来小居必做的事。慕芸看着清澈的水中红白相间的锦鲤,心情好了许多。
    “像它们一样多好,简单,自由。”慕芸幽幽开口。
    弘毅回过身来看着她,橘色的阳光给她蒙上一层发光的晕轮,她低眉浅颦,似有无限伤感。弘毅的手微微颤抖,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若你不是王爷,而我也不是丞相之女,是不是会很幸福。”
    “你说什么?”
    慕芸抬起头,却发现弘毅正失神地望着她,她心如鹿撞,呼吸顿促。
    “那样,你我可还能相识?”弘毅静静开口。
    “是啊,我现在就很幸福了。”慕芸浅笑道。
    “那个,我们择日回柳府拜访丞相吧。”弘毅突然转了话题。
    慕芸听闻惊喜万分,几乎不相信弘毅会有这样的想法:“真的吗?”
    弘毅看着慕芸双眼里闪动的喜悦,觉得自己有点亏欠她了。
    “新婚之后我独自一人去过一次,”弘毅解释,“那时对你……所以没跟你说,不过现在也该再回去看看了,毕竟那是你的娘家。”
    慕芸喜忧参半,弘毅既想回去,便是对自己愈加肯定,但说实话那并不是自己承认的“娘家”,回去之后父亲会怎么对自己,会怎么对弘毅,她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弘毅似是看出了她的忧虑,不过慕芸当然不知弘毅早已知晓她的身世,还派人去调查自己娘亲的事,只是弘毅很担当地说:“万事有我,不用担心。”慕芸几乎落泪。
    两个人又在小居里逗留了许久才返回府上,门外早有萧锦胜、余一衷和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等着。弘毅一见那位老人,即刻翻身下马,将慕芸匆匆抱下来后赶紧上前与老人屈身行礼。慕芸心下讶异,他从来没见过弘毅对谁有过如此大礼。萧锦胜和余一衷都在一旁会心地笑,慕芸留在一边疑惑不定。
    “不知顾先生今日回府,本王没有在此恭候,还望顾先生原谅啊。”
    “王爷折煞老朽啦,咱们快快进屋,别在外面耽搁了。”
    这老者正是弘毅的忘年之交“天下第一神”顾远亭,他清瘦颀长,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一看便知在医术上颇有造诣。而萧锦胜显然也从扬州回来了,看他的神色,想必家中生意已无大碍。
    “顾先生,先请见过本王拙妻,柳氏慕芸。”
    顾远亭眼神一忽,神色如常地上来打招呼:“老朽见过王妃。”
    慕芸赶忙道:“顾先生万万不可如此,小女在此拜过顾先生了。”
    弘毅哈哈大笑道:“在我坤王府上都不用这些花花架子了,阿衷,快叫人备上好酒好菜,今天顾先生和萧少都回来了,咱们痛痛快快喝一顿。”
    “回王爷,饭菜早已备齐,只等入座。”
    “好好好!”弘毅喜色溢于言表,“入座!”
    几个男人许久没有聚头,这一次相见又是开怀畅饮。顾远亭与萧锦胜也因弘毅而成为忘年之交,在酒桌上没有官场中的客套与防备。慕芸上桌陪他们喝了几杯,但毕竟是个女眷,所以先行回房了。走时弘毅紧紧捏了一下她的手,慕芸有些讶然地看着他,弘毅神色如常,只是用余光瞟了她一眼,慕芸心思急转,即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在房里等你。”慕芸红着脸小声说道,弘毅面上泛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微笑。
    慕芸走后,弘毅被风流倜傥的萧锦胜给狠狠嘲笑了一番,而顾远亭却在几巡酒之后提出了他初见慕芸时的疑惑。
    “王爷,老朽有个疑问。”
    “顾先生,咱们不都说好了么,除非有外人在场,您才称我王爷,现在就不用这些繁文缛节啦,有何问题,我定知无不言。”
    “那好,我就说了,这位王妃,可是柳丞相之女?”
    弘毅猜到了顾远亭会问这个,他也没打算隐瞒:“正是柳城择的二女儿。”
    “我记得这位柳丞相,可是……权利遮天啊。”
    这是顾远亭的委婉之词。他与弘毅相交多年,曾经在战场上救过弘毅的命,可以说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弘毅这些年的辛苦与酸楚他比谁都清楚。虽然他是个闲云野鹤,而且立志不参政事,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清楚和不关心弘毅的事情。对于弘昭与柳城择的情况,顾远亭还算是最了解的一个。
    “先生问到我了,这也正是我最近很苦恼的一件事。”
    “你苦恼什么,当初你是怎么嫌恶她的,你现在都忘了么?”萧锦胜在一旁邪笑着说。
    “是啊……”弘毅的声音里透着不确定,“我也原以为我这辈子心里只会有素卿,谁能想到……而且还有一件事,慕芸前不久去跪求皇后,想让皇后将她亲姐姐指婚于我。”
    “什么?!”顾远亭与萧锦胜异口同声惊讶道。
    “不过这件事还没有下圣旨,我准备再去跟父皇说说。”
    “我这小嫂子脑袋没毛病吧,哪有主动把别的女人往家里领的。”萧锦胜皱着眉头说,“看来还是你的魅力不够,我的小嫂子都看不上你。”
    “去,别捣乱了。”弘毅嗔斥他。
    萧锦胜笑得花枝乱颤:“这个小嫂子真是有意思,与本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本少喜欢。”每当他夸耀自己的魅力时就会称“本少”。
    弘毅没有理他,他这副油嘴滑舌的嘴脸弘毅见得太多了。倒是一旁的顾远亭郑重其事地显出了担忧。
    “莫不是笨熊的诡计?”他缓慢地捋着胡须,“娶的不是妻子,而是探子,嫁的不是王爷,而是宿敌。”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慕芸的反应让我……唉!”
    “哈哈哈哈哈哈!”看到弘毅苦恼的样子,顾远亭大笑起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我的坤王爷也难逃命运。”
    “先生莫笑我了,明天我就面圣,好好跟父皇商量一下这件事。”
    几个人又聊着天说到半夜。期间萧锦胜说到了自家的生意,还说他回来时先去了鄂州,当地的各个产业都运作良好,而章台柳巷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顾远亭也聊起了自己在路上的趣闻轶事,三个人几乎一醉方休。
    有些晕眩的弘毅今天没有回书房,而是去了正厅的房间。刚才他向慕芸递眼神也是叫她不要回后院,这种心情也不知从何而来,反正他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冷落慕芸。想想自成亲到现在两个人竟然没有同床就寝过,站在房门口的弘毅竟隐隐有些紧张。
    推门进去,屋内还留着一盏烛火。弘毅走到里屋,发现慕芸靠在床边睡着了。他轻轻扶着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她冰凉的小手惹得弘毅一阵心痛。弘毅蹑手蹑脚上了床,久久没有声响,背冲着他的慕芸睁开了眼睛,心跳的根本无法再次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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