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春:忆思云传

21 世间难得双全法,不负天下不负卿


明成宫内,文武百官早朝。现在边疆安定,国力昌盛,大臣们都很信服这位皇帝。武官先奏,文官后启。章德坚执笏行礼:“启禀皇上,臣已经和刘大人看过年历,今年有三个日子适合登山祭祖,诏用国号,一为仲春四月十五,一为初夏六月初八,一为金秋十月廿三,请皇上定夺。”
    弘毅坐在高处,俯瞰大殿。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身份的确是天下人的致命诱惑,于自己也不例外。现在已进入三月,越早昭告天下改新国号越好,这件事情需要尘埃落定了。
    “那就定四月十五吧,诸位爱卿请尽快做好准备,各司其职,相互协助。这件事情全权交给章大人处理。”
    “谢皇上隆恩,臣定不辱使命。”
    瑞陵仙池旁。顾远亭慢捋胡须,凝眉深思。
    他重回漠邪国之后也与百里渊带着慕芸再入瑞陵试过,但一切惘然,仙池似乎全然没有了当日的灵气。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才不情愿地承认,慕芸元体已伤,身体损害情况远重于双关劫第一次发作的情形,所以便是连这神话传说中的瑞陵神池也无可奈何了。但毕竟她在这里休养生息了大半年,现在病入骨髓,难以起死回生,但外在的血液肌肤还是完好,故而肉身不灭。她似乎就这样陷入了永久的沉睡当中。
    顾远亭现在束手无策,只得研磨瑞陵谷中各类奇珍异宝,将药末粘在银针上,每日为慕芸行遍周身大穴,借此吸收药物,延续生命。她现在不吃不喝,不生不死,这样的状态实在让顾远亭也无措而心痛不已。他在考虑要不要将慕芸这种情况告诉弘毅,也许他还想见她最后一面。但是顾远亭也已收到消息,说皇上准备于四月中旬在黎山举行祭祖大典,太医院必须做好相应的准备工作,顾远亭犹豫着还是放弃了告知弘毅的心思。他的心,只在天下了。
    鄂州章台柳巷偏静小阁里,青烟袅袅,香气弥漫,夏珣正与袁天钢、夏瑶三人对坐品茶。夏珣无心仕途,当日做那么多准备只为报复柳城择,现在大仇得报,他也不想留在京城,早就回到了自己的方寸天地。
    “姐姐,我有一事相告。”夏珣为夏瑶沏一巡茶说道。
    “跟我还这么客气,贤弟快说吧。”
    夏珣环顾四周,感慨道:“我半生留于此地,虽然挣下万贯家业,却不是心之所向。现在弘毅已经登基,并且了却了我多年心事,所以我想出去走走,姐姐你可愿替我收拾这个烂摊子?”
    夏瑶笑笑:“你可真是折杀我了。这章台柳巷冠绝江淮,鼎鼎大名如雷贯耳,你放心将这么大的产业交给我,我却有心无力,怎么能是烂摊子呢。”
    “其实这么多年来章台柳巷只干了一件事,就是每月都选出鄂州及周边地区的青年才俊,所以现在章台后面门人众多,且都是百里挑一的能人志士,所以管理上姐姐大可放心,你的才能我已十分了解,再加上这么多帮手,章台一定可以继续发扬光大的。”
    夏瑶点点头:“幸而还有袁先生帮衬着我。”
    袁天钢听姐弟二人提及自己,不由赧然一笑:“在下一介瞎眼书生,幸得夏老爷夏夫人不弃,何谈帮衬。”
    夏珣也回礼:“袁先生不要自嘲了,皇上请您去当大夫都被您拒绝了,我们这里留得住您,可真是在下三生有幸啊。”
    三个人心照不宣,哈哈笑了起来。
    “不过我还有一个想法,”夏珣继续道,“我想换个地方换个名称,这章台柳巷毕竟太过扎眼,我们在鄂州可能也埋下不少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深受其害,所以还是转移阵地的好。”
    “那就这样说定了,”夏瑶道,“你先出去边游山玩水边另寻佳地,我和袁先生就先留在这里打理章台。”
    “如此甚好,不过姐姐,你都不想去漠邪看看芸儿吗?”
    夏瑶沉默一阵:“我等着女婿来履行他许下的承诺。否则我宁可终生不见。”
    夏珣轻叹一声,他知道夏瑶也是个打定主意不回头的人,只盼弘毅不要那么快忘记了君临天下的初衷才好。
    乾元殿里,弘毅屏退身边所有人,将弘明带入内宫。弘明现在是肃亲王爷,掌管京城十六州兵马,地位仅在弘毅之下。
    “臣弟见过皇上。”
    弘毅赶紧制止他行礼,将他扶起,两人对坐。
    “四月中旬的登山祭祖大典,贤弟可都准备好了?”
    弘明有些不解:“京城周边的御史军常年驻守,都是百里挑一的将才,前段时间臣弟也在加紧排兵布阵,保证皇兄顺利登基定是万无一失的,其他的准备臣弟不甚明白,还请皇兄示下。”
    弘毅定定心神,沉声缓道:“这正是我今天找你来要说的事。”
    另外一边,顾远亭又收到了使者送来的书信,是他的下属来催促他快点回国准备祭典之事。顾远亭唉声一叹,这权力的诱惑,便是弘毅也摆脱不了!百里渊得知了弘毅要祭祖改国号的事,他决定一辈子就这样养着慕芸,再也不放她回去了。顾远亭也心下凄然,想着慕芸这个样子,要是有珍儿在身边陪着就好了。然而珍儿的情况也让他担忧不已。
    孩子已经满月,珍儿还是没有进入当母亲的状态。她对孩子依旧不甚上心,甚至有些逃避。余一衷总是到芙玑宫陪伴她,逗她开心,珍儿只有在见到他的时候才会展颜微笑。弘毅也不愿过多耽搁余一衷和珍儿的婚事,决定在祭祖之前就认珍儿为妹妹,将她以郡主身份嫁给余一衷。
    在宫女们眼中,珍儿姑娘和余大人虽无夫妻之名但已有夫妻之实,两个人孩子都有了,所以对于余大人每日进宫来看望珍儿,她们也不觉得有不正之风。而且珍儿姑娘即将要成为公主了,她们再大胆也不敢在宫里乱嚼舌根。在这样的环境下,珍儿还好过一点。
    时间很快过去,三月将尽,四月即来。朝中大臣们全都为祭祀大典忙碌着,沿途经过的大小城池、乡镇也都紧锣密鼓地张罗着迎接天子的事情。黎山早已封山修葺,装饰、安排、驻兵,一切事宜都紧张有序地进行,只待良辰一到皇帝御来。
    顾远亭照看慕芸不愿回去,他也不管这样是否忤逆了皇上,他只将事务交给下官,自己从此静心采药钻研。
    百里渊也对弘毅祭祖一事十分反感,他现在越来越觉得慕芸为他牺牲如此实在是不值得。对于国内一直要求他赶紧册立可敦的呼声他一概置之不理,心中的那个人还不能与他比肩,他宁可位置永远空悬。
    日子一天天滑过,四月初七,皇上在宫中举行封赏大典,珍儿也在这次大典中被封为德兰郡主,赐皇姓,复名景珍。余一衷大将军与德兰郡主将在五月初成亲,举朝欢庆。
    很快,四月十五到了。这天天未亮,宫中各人就起身准备,皇上也在禁卫军护卫下出了皇城。浩浩荡荡一行人向黎山开跋。翎南王朝即将迎来一个崭新的开始。
    行进了大半日,众人在下午的暖阳中到达黎山脚下,两边护卫大臣整齐排开,恭迎皇上。然而从皇辇中走下来的人却不是弘毅,而是轩辕弘明。他一身暗紫绸衣,在阳光下闪出君临天下的气质,弘明负手而立,傲视群臣。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就连等在山腰上的号角手都忘了自己要一直鸣号的职责。
    角落里出来一个公公,竟然是以前太皇太后的贴身宦官付有全。他伸手扶着弘明登上高台。众人依旧呆愣当地,直到付公公展开一尺明黄的圣旨,他们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纷纷跪地听旨。
    “……吾幸甚至哉,得此帝位。今身心不及,力殆体乏,约不久矣。念及膝下无子,且弟青春正好,神勇无双,比余有过之而无不及。故将皇位传于柒皇弟轩辕弘明,望启百官协力,助其大统,天下同德,钦此。”
    偌大的黎山寂静可闻鸟声。众臣跪地不起,根本都还没有从这巨大的突变中缓过劲来。弘毅登基不过双月,且他身强体健,眼光通达深邃,能力有目共睹,现在横生这样的枝节,群臣难以接受。
    付公公早有准备,见众人呆若木鸡不能言语,他便又高亢地叫了一声:“钦——此——!”
    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已经有心思缜密的大臣回过劲来。弘毅怕是早有退位之心,但国主初立,最忌频更,他便等到这登山祭祀大典之时才公布这个消息,令心有二志的人措手不及,不能有所动作,这样便可以最大限度地平安过度了。
    “吾皇万岁!”
    一人山呼,未几千万人山呼,一场暗藏在腥风血雨中的皇权交替就这样初步达成了。弘明见众臣无异,便向半山腰处的祭台走去,身后护卫、公公、婢女一众缓缓跟随。到了祭台,付公公再次出来告晓天下:“翎南王朝第四代君主,轩辕弘明即位,国号武陵,从今改岁——!”
    消息传到漠邪的时候,顾远亭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原来自己还是对他没有百分的信心,以为他放不开世俗的诱惑和羁绊,现在看来,一直都是大家误会他了。
    顾远亭踱到慕芸床边,一边准备药针一边说道:“芸儿,咱们大概很快能见到他了,你可要好好的,别让他失望啊。”
    百里渊走进房间,看到顾远亭正在给慕芸施针便没有打扰,转身坐到了外室。良久顾远亭走出来,两人对视一眼,百里渊开口道:“那家伙可能快来了。”
    顾远亭擦擦额头的汗,会心一笑:“总算没白跟他。”
    百里渊没有答话。如果弘毅真的来了,那就意味着他与慕芸从此咫尺天涯。百里渊与弘毅英雄惜英雄,但他真的没有想到弘毅为了慕芸放弃了大好江山,甘愿以庶民身份留存于世。光是这份胆识气魄,自己可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油然产生?……
    顾远亭看到百里渊阴沉落寞的面孔,已经猜到了他的心事。他们两个人为了慕芸已经相处了不短的时间,他知道百里渊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对慕芸的深情也都感动了周围的人,但毕竟有一些感情不论持续多久都会无疾而终,他也没有办法在这件事情上劝慰百里渊,但既然他已经得到了弘毅退位的消息,那他也一定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空气凝固的沉默中,姜宝娜端来了药。现在慕芸已经吃不进药了,但百里渊还是坚持叫医馆每天熬药,为她擦拭身体。她一进屋看到如此凝重的气氛,很聪颖地没有说话径直去了慕芸的房间。
    百里渊眼角电光一闪,鹰隼般的深邃目光顺着姜宝娜纤瘦的身躯一同转进了里屋。他脑海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崩塌了,翻江倒海一般,搅得他一阵失去理智的眩晕。是不是有很多珍贵的东西就在身边而自己一直没发现呢?
    四月二十日,翎南王朝第四代君主发布先皇轩辕弘毅身染沉疴不治驾崩的讣告,举国哀悼。
    余一衷仍在芙玑宫陪着珍儿。孩子快要过百岁了,宫中已经有嬷嬷开始张罗着这件喜事。然而余一衷却感觉不到珍儿一点点愉快的心情,他心里很慌张,感觉总是有什么说不出来的事情在平静的生活中暗涌着,仿佛哪一天就会在他的不经意间爆发出来。虽然先皇驾崩宫中禁红喜三年,但是皇上已经承继了先皇的遗愿,将两人的婚期定在了五月初五,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余一衷决定,成婚之后就辞去京中职务,带着珍儿和孩子去漠邪国找慕芸和顾远亭。
    四月三十日,宫中再次传来噩耗,德兰郡主自缢薨于芙玑宫中,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信笺。她身边的孩子吃的饱饱的在梦中睡得香甜。
    等余一衷赶到的时候,德兰郡主的遗身已经被宫人送出芙玑宫,襁褓里的孩子在混乱嘈杂的环境中被惊醒,哭得撕心裂肺,两个多月的孩子竟然流下了眼泪。余一衷就在穿梭不止的公公嬷嬷女婢中定定站着,那一匹白绫被人胡乱仍在角落里,上面似乎还有珍儿的余温。
    也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身边的人和事仿佛全都幻化不见,连孩子的哭闹声都渐渐弱不可闻,余一衷迈开已经僵直的双腿,缓缓步出宫殿,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茫然着,回到府上不理任何人,在床上枯坐一晚,第二天天亮女婢来送洗脸水时,惊恐地发现余一衷竟然半白了如瀑的墨发。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余将军到底经历了什么,女婢手中的铜盆跌落地上,失声叫出“余大人……”
    恍若未闻,双眼失焦。他满脑子一片空白,甚至连珍儿的面容都想不起来了。
    女婢心思敏捷,急忙回身去找管家,管家以前是余一衷手下的信兵,知道他的交往人群,管家都来不及进屋去看余一衷,而是赶紧上马去找甲辰,也就是现在的梁墨宣大人。
    当甲辰急匆匆跟着管家回到府上的时候,女婢说余一衷已经骑马出去了,谁也拦不住他。两个人又急忙到处去寻找他的踪迹,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自己回来了,怀里抱着又睡着了的婴儿。
    甲辰见他有如经过数百年世事纷扰的沧桑模样,不禁唤出了声:“余大人!”
    余一衷双眼无神,径自回到房中,将孩子轻轻放在床上。
    甲辰和管家担忧地对望一眼,他们已经得知了珍儿自缢的消息,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余一衷。
    “余大人今天吃饭了没有?”
    “在府上没用过,我现在叫厨房准备一些清粥小菜过来。”管家说罢离开。
    甲辰不敢进屋,只能守在房门外,细听里面的动静。
    没有任何动静。
    余一衷像尊雕塑一样坐在床上,脑海里充斥着珍儿的声音:余大人,珍儿对不起余大人……
    可是你有什么对不起的呢,那又不是你的错,我还是像以前一样爱你啊,这一年来都未曾变过,你可知我为何会当着王爷的面射杀弘昭,就是不愿你心中郁结啊,为什么,你还是过不了这一关……
    清醒着也像是在梦中,昏睡了也还是只能想起你。想不起你的笑脸,只能想到你的泪痕,你的哭声。我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却不在乎你曾经被侵犯的经历,你如何忍心就这样留我一个人在这炎凉的世上,还有你从来没有关心过的孩子,她何尝不是最无辜最可怜的一个呢?
    第二天一大早,甲辰带了两个奶娘过来,孩子已经一天一夜未进食了,此刻正在床上气息微弱地嘤嘤哭泣。
    余一衷木然让开地方,看着两个奶娘手脚麻利地把孩子抱起来准备喂奶。甲辰见余一衷毫无反应,无奈地扯着他出了屋子。
    过了不久一个奶娘出来,说要给孩子洗个澡,让她好好睡一觉。甲辰代余一衷同意道:“一切由奶娘做主。”
    未几奶娘又跑了出来,神色焦急慌张。
    “怎么了?”甲辰皱眉问道。
    “大人您赶紧过来看看。”
    进到屋里,另一个奶娘拿着孩子刚被换下的襁褓,内衬上竟是一封书信。
    甲辰劈手夺过小被子,上面是珍儿的绝笔信。两个奶娘看到甲辰神色凝重,心知事出重大,不敢再多问一句默默退下。
    甲辰把被子放在依旧怔愣的余一衷手里,自己走到了一边。余一衷漠然看去,那一方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见字如人。
    余大人,原谅珍儿做了最懦弱的选择。若就这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跟着你,珍儿心里实在觉得对不起你,不愿你受这样的委屈;若是离开你另寻他地苟活于世,珍儿又怕自己忍受不了日日蚀骨的相思之痛,所以唯有自私地抛开诸念,就此了结。孩子生下来没有得到过父母的一丝疼爱,但珍儿将她带于人世,也不忍她就这样漂泊无依,烦请余大人将孩子托于小姐,让孩子代珍儿服侍陪伴小姐吧。余大人正值人生流金年华,但求忘了珍儿,另觅佳偶,抛却前事,好好生活……
    一滴男儿泪悄然滑落,滴在被子上慢慢渗了进去,殷黑的墨迹淡淡晕开了一些。余一衷十指颤抖,这令他茫然混沌了整整一天的悲痛心绪登时如滔天巨浪翻涌而来,撞击得他几乎站立不住。那个笑起来可人的女子,眼睛发亮的女子,毫无心事的女子,终是这样抛下他撒手人寰了。
    夕阳漫天的城郊土道上,一个头戴草笠的高大男子在一间路边茶铺前坐下。
    “客官要点什么呢?”既是老板又是小二的店家热情地走上前询问。
    “来两碗粗茶,一碗面条。”
    “好嘞!客观稍等,就来了。”
    旁边桌上坐着几个满脸横肉服饰异类的人,他们大喇喇地喝酒吃肉,三两下吃完了拍拍屁股准备走人。店老板眼见赶忙出来追赶:“客官留步,咱们做的都是小本生意,您几位刚才吃光了我这小店里所有的酒肉,还是把账结一点吧。”
    一个男子忽然瞪起铜铃大的牛眼,凶光大盛,他举起千斤重拳风驰电掣一般就要落下,店老板眼看避闪不及,下意识出臂格挡,他既能在这荒郊野外独自开店便也会得一些防身之术,然而那人铁拳未至凌厉的劲风却已吹得人向后倒去。店老板大惊,这一击之下不毙命也要残废不可。就在一瞬间一道流光般的人影倏忽滑将过来,四两拨千斤地将怒汉的重拳卸到一边,在旁人眼里就好像只是携他手一般,只听此人声音冷冽得犹如千年寒冰:“诸位好汉,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吃起霸王餐呢。”
    这一系列动作都在一瞬间完成,店老板直看得眼睛发直,半晌才反应过来,后怕得一身冷汗透了衣背,赶忙后退数步出了壮汉的攻击范围。那壮汉也被挡得当场愣住,他自诩力大无穷天下第一,没想到被这官道上一个戴草帽的农家男子挡下了这一记雷霆万钧的拳头。他身后的四五个人全部默然,懂点武功的都知道这次遇上了对手。双方僵持片刻,壮汉身后一人淡淡开了口,叽叽咕咕说了一通异族语言,壮汉没再多说,从那人掌下收回了拳头,在衣襟里掏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他拔出刀身,随手一翻将匕首扔在木头桌子上,匕首晃也没晃,随后几个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店老板此时才敢俯身上前,眼睛才看到桌子上的匕首,一口凉气就倒吸入肺。那壮汉随手一甩,竟把这上好的刀刃没了一大半进木头里。
    带草笠的人见已经解围,便不发一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店老板费了半天气力将匕首□□,赶紧过来向这位恩人道谢。
    “多谢恩公出手相救,今天的茶饭钱都算在下的。”
    那人没有说话,浑身散发出魄人的气息。店老板吃了个闷头,也不再说,转身回店里端了三大碗热茶,三四碟小炒两碗白米饭出来。
    “实在对不住了,这是小店里现下最好的吃食了。”
    “无妨。”那人终于淡淡开口。
    道上冷清,许久不见一人。店老板耐不住寂寞,坐在对面与那人攀谈起来。
    “敢问恩公尊姓大名,他日在下也可回报。”
    他一直没抬头,过了半晌才冷冷回道:“免贵姓任,名何往。”
    “任何往……”店老板若有所思地念着,“真是个好名字!敢问任恩公有何要事在身,这么晚了独自一人在边关行走,恁地不安全。”他心直且话多,说出来才想起刚才任何往轻飘飘的一拂已将他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一般人肯定伤他不得,但话已出口,他只得继续说下去:“若不嫌弃可在小店留宿一宿,明早再走不迟。”
    那人终于从笠檐下露出半双眼睛,淡然道:“多谢老板的茶饭,在下一介草民不用费心。”说罢他拍出一锭银子飘然而去,片刻已经不见踪影。
    店老板饶是在这边关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如此有气魄的男人,刚才那浅浅一瞥已让他坚信这绝不是一般人。桌上那一锭银子在夕阳照耀下闪着亮光,店老板拿起来仔细端详,只是普通的银子,并无官府印记。但这样惊为天人的男子,平生得一见也算快事了。
    余一衷站在瑞陵腹地,精赤着上身依然热得汗流浃背。顾远亭一边采摘草药一边给他解释现在的情况。
    “现在瑞陵已经对芸儿的病不起作用了,只能靠药物勉强维持。前不久弘毅来了之后,他和王上把芸儿送到了瑞陵悬崖中间的一处天然冰室里,幸而这山谷里的花花草草丰裕茂盛,不然……人早就没了。”
    余一衷是第一次来这个神奇的地方,他不禁有很多疑问:“王妃中的双关劫是寒毒入体,为何还要送到冰室里?难道不应该找个阳盛温暖的地方吗?”
    顾远亭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叹了口气:“芸儿的身体早已与常人不同了,若不是在这人杰地灵的瑞陵里受到灵花异草的调理保住肉身,她早就灰飞烟灭了。现在她受不得半点刺激,因为身体已经适应了寒毒入侵的状态,所以只能找个气候寒冷的地方慢慢休养。”
    余一衷听闻默然。想当初王妃带着珍儿刚嫁过来的时候,他和王爷虽然心里不肯接受她们,但至少她们都健健康康地活着,可是现在一个已经香消玉殒,一个生死难辨,想来真是让人心痛难过。
    “那就没有什么解救的办法了吗?”
    顾远亭摇摇头:“其实当初芸儿的身体还没有那么差,在瑞陵几乎要痊愈了,可是后来为了救弘毅,她才空虚枯废至此。药医不死病,佛渡有心人,这瑞陵再神幻,也是救不了将死之人的啊!”
    “那这种情况,王妃还能坚持多久?”
    “……多则三五个月,少则不足月。”
    “皇……王爷知道吗?”
    “他知道,自从来了他就没离开过那间冰室。王上也找了亲信将冰室开凿成一座密室,一座迷宫,防止生人找到。弘毅也一直在让我寻找解救的方法。”顾远亭已经对弘毅直呼其名。
    “那我还是在王庭里等王爷吧,他知道我来了,应该会下来的。”
    顾远亭点点头:“也好,他现在不想在冰室见任何人,等他回来吧。”他咽下了后半句话,自己已经找到了挽救慕芸的办法,但是他不敢说出去,更不敢保证能不能成功。不过现在他下定决心要等弘毅回来之后跟他说这个情况。
    姜宝娜在逗弄小锦被里的孩子。婴儿吃饱了,盈盈地看着姜宝娜笑。她心里满溢着喜爱,轻轻将孩子抱起来,孩子竟然咯咯咯笑出了声。百里渊从议事厅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久违的温暖。一个男人在外面有多风光桀骜,有多振臂高呼便云集响应,甚至坐上了万人不及的宝座,也许都比不上家里有贤惠的妻子带着可爱的孩子。幸福有的时候很简单,就是柴米油盐粗布麻衣,人间就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其他的权利或者金钱都带不来爱人可以给予的臂弯里的安心和温暖。
    “这就是余一衷的孩子么?”百里渊走过来问姜宝娜。
    “王上!”姜宝娜沉浸在母亲的角色中,根本没有看到身形高大的百里渊,不过她很快恢复常态,“是余大人带过来的,但是宝娜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余大人的孩子。”她依旧快人快语。
    百里渊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眼底流露出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笑意:“你很喜欢小孩吗?”
    姜宝娜一愣,王上这一问到把她问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有一个女人不喜爱孩子的。母亲是天职也是无上的光荣。”她低下头红着脸说。
    百里渊看到她居然露出百年难遇的羞涩表情,心情大好。
    “宝娜,我已经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什么决定?”
    百里渊含笑隐瞒:“总算可以给那帮老头子一个交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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