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黄蛋

第6章


孟锦绣嘴角勾起怪异的笑容,她扯起卷子两手一抓,去他妈的,考考考,谁爱考自己考个够吧。
  一月的城市里寒气逼人,好几个监考官坐在办公室里,轮流问孟锦绣怎么想的?孟锦绣小声道:“太难了,不会。”
  孟锦绣说的是实话,也不是实话。她要读书,在莫斯科一路混上去不就好了吗,做甚么还回来受这样的罪?
  莫斯科大学里有一位学姐,当时已经二十八芳龄,博士快要毕业。每当孟锦绣在校园里见到那位个子矮矮却长发及腰的中国籍姑娘,她的心中就涌起一阵寒意,多好的青春,通通奉献在这座冰城里面了。
  初到莫斯科之时,九月的天气,树叶金黄金黄的,处处都美极了。街上的姑娘们发色浅黄、身段高挑柔软,同行的男生们嘲笑中国姑娘,“看看人家,你们不自卑吗?”
  孟锦绣个子不够高挑,穿起学校制服来还要把裙子卷一截才能不没过膝盖,丛白笑她:“孟锦绣,你不如找个裁缝剪一截好了,天天卷不费劲吗?”
  孟锦绣真的把裙子剪了一截,然后绞边,全程自己动手。丛白万分讶异,“哟,孟锦绣,你挺贤惠呀!如果我三十岁还没结婚,我就带你去浪迹天涯。”
  十八岁的男生戏言,谁也不能当真,孟锦绣当即就笑着回了他一句:“我三十还没结婚的话,我就跟你去浪天涯。”
  想得远了,二十八岁的孟锦绣已然逼近三十大关了。当年的研究生统考,孟大状背地里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见了面儿还要循循善诱,“你现在这个学历太低了,不求你读博士成灭绝师太,你怎的也要争气读个研究生成周芷若吧,周芷若还是很受欢迎的。”
  孟锦绣冷冷一哼,道:“别说了,全是废话。”女儿油盐不进,孟大状只好从旁人下手,“你那同学怎么样了,回国了没有?”
  孟大状问的是丛白,孟锦绣哼道:“要回来了,他爹给他找了个工作,渣打银行,回来就上班。”孟大状随杆子往上爬,“你看人家学历高一点,工作就好找一点。”
  孟锦绣吃吃的笑,瞥开眼,不再说一句话。孟大状指摘孟母,“你看你女儿,我哪一点说错了,什么态度?没有教养!”
  孟母唯唯诺诺,孟锦绣斥道:“你欺负她做什么,她懂什么?丛白不就多读那么一年书,他读个研究生又怎么了,我就是不想读,那又怎么了?你别搞三搞四了,烦不烦?你当你拍戏呢,苦情停不下来了?”
  “什么灭绝师太周芷若的,一个老尼姑,一个汉水渔家女,都是穷家小户,一脉相承。”孟锦绣脾气上来,嘴上愈发不饶人。
  “嗤,我还想当赵敏呢,你是汝南王吗?你也不好好瞧瞧自己,一没有血统,二没有卖相,不过多读了几本破书歪书,就以为自己登天了?非要强迫所有人都读读读,读那么多书来作甚?你告诉我,是不是我拿着两张破文凭就能嫁入豪门,就能改写命运了?我孟锦绣是不是从此就是敏敏特穆尔郡主了?我拿着研究生文凭就能找到明教教主张无忌了?张无忌就能让位给朱元璋开辟大明王朝了?如果是这样,我孟锦绣二话不说马上滚回莫斯科去读个研究生,如果不是,那大家就都省省吧,省点儿力气多吃几口饭好了。”
  末了,孟锦绣又添一句,“简直不知所谓,甚么玩意儿,农民就是农民,就该认命!”
  孟大状气的牙齿打颤,他冷哼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改写命运,我只知道,你这样低的起点已经没有希望了,任何希望都没有。你既然这么不愿意读书,不如就在家白吃白喝等死好了。”
  孟锦绣恶狠狠回了一句:“嫁人看的是长相,不是您嘴里那一张张纸文凭,您学校的那些女博士们嫁得可都还好?我基因不好,天定的,您就不要非要与天抗争了,拗不过的。与天斗、其乐无穷,那是伟人,不是您一个水乡农民该干的事儿。人贵自知,您到底懂不懂,懂不懂?”
  许多年后,孟锦绣都记得自己顶撞孟大状的这一段话。她说给丛白听的时候,丛白先是“哧哧”一笑,然后又道:“孟锦绣,我记得你是个挺好的姑娘啊,怎么变得如此尖刻了?”
  是啊,她孟锦绣是个挺好的姑娘,品性端正,善良和煦。孟锦绣一直记得孟大状与孟母在首都机场送她离开的那天凌晨,她背着好大的一个双肩包,向来坚强的孟母眼睛红通通的,她冲母亲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海关的工作人员查看她的护照,问她:“小姑娘出去读书?莫斯科?怎么不去西欧?”
  孟锦绣笑的灿烂,回道:“家里没钱。”
  那工作人员笑道:“莫斯科大学好呀,小姑娘可要努力哟!”
  孟锦绣又笑,笑的满嘴白牙都露了出来。
  少女孟锦绣笑意盈盈,那海关颇为应景,还煽了一句情,他说:“我都被你的笑容感染了。”
  孟锦绣一时之间想起那海关的话语,反复回想自己当天的笑容,她咧开嘴,一笑再笑,最终笑得比哭还难看。其实那天的自己究竟是怎么笑的,是微笑,是大笑,还是甜笑?孟锦绣试来试去,不得其法。
  她想看看自己十八岁时的笑容,可惜,那时候不流行自拍,除了那海关的一句话仍深深印在她脑子里,再也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她孟锦绣当日的甜蜜柔美。想要查证,却连个具象的留念都没有。
  孟锦绣站起身来,开了明灯,尚好,镜中女子皮肤仍然白皙细致,眼下的细纹也还浅淡。孟锦绣放下心来,虽再不能笑若春花,所幸二十八岁的自己,未呈败象。
  ?
☆、第 7 章
?  孟锦绣去敲了经理李国美的门,经理李国美,芳龄三十八,正宗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精英学子,医学专业,名校毕业。孟锦绣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了,李国美递来一瓶罐装咖啡,问她:“喝咖啡吗?”
  城市里这些所谓的小资产阶级菁英份子,就是喜欢喝咖啡,好像不喝咖啡不能体现他们的专业和区别于普罗大众的高端审美。孟锦绣瞟了一眼咖啡罐上的生产日期,将近三个月了,她摇摇头,“谢谢李经理。”
  李国美抬起眼珠子问她:“有什么事吗?”孟锦绣心里冷冷一哼,我有甚么事情你不知道?让我赔钱难道不是你的主意?你是医学院毕业的还是北影高材生啊?啧啧,这戏演的,再演下去可就过了啊!
  “主任同我说了,难道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孟锦绣也不想和他耗在这里,直接问了。李国美摇摇头,眼神既无辜又纯洁,仿似这妖主意不是他出的。孟锦绣一看他这做态,就知道李国美不想担责任,往总公司的签报他是绝不会提上去的。擦,孟锦绣发誓,她此刻想撕了这老痞子的心都有,纯贱人。
  李国美幽幽一叹,“听说客户是老人,老人家比较紧张也是有的,几百块也不是很多,你就先出了。”孟锦绣捕捉到李国美话里的漏洞,她问:“那公司以后还报给我?”
  先出了?嗤,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甚么票据啊,存根啊,送到他李国美手里就没平安漏出来过。当然,也未必是他李国美的问题,孟锦绣眼光朝玻璃门外冷冷一扫,覃寿那小子又在往里头瞟呢。
  覃寿可谓是李国美的忠实教众,对于自己的心腹爱将,李国美向来是比较宽容的。例如,某一天一个重要会议,孟锦绣去了趟卫生间,站在门口就听见行政人员在唱名,“孟锦绣”,李国美那厮迅速接了一句,“未到”。
  孟锦绣打开门踏进去,高跟鞋叮叮的响,李国美这孬种立马不吭声了。唱到“覃寿”的时候,李国美又开口了,“公出了”。
  话还未落音,就像放了个屁臭味儿还没散,覃寿那小子就背着个双肩包跟个没长大的大学生似得进了大门。有人轻轻发笑,哪里是公出,分明是迟到了。
  覃寿装作大大咧咧甚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坦然走进来,李国美那个臭不要脸的更无耻,人家放个屁还得臭一阵,他倒好,把自己放的氨气直接给吞了,当屁事儿都没有。孟锦绣冷眼看他们抱成团的做派,极为不齿,当然,不齿的后果就是遭到排斥,公司这种小团体具有深深的排他性,这种时刻,便显露无遗。
  话说回来,覃寿只是装作小绵羊似的大学生,他骨子里就是个嗅到钱的味道就似狼崽子一般的货色。当初,孟锦绣初入江湖,做东请公司众人吃饭。理论上不应如此,新人焉有如此出头的道理,可孟锦绣大方,硬是将整个部门搬到酒家豪吃了一顿,席间,覃寿还将女朋友呼了出来。一顿饭连酒,吃了孟锦绣四千人民币,其实也相当于彼时的孟锦绣一个月的人工。
  只要吃饱喝足了,人都是特别好说话的。李国美大概也觉得有些不妥,他指令覃寿开了张票,嘴上说走招待项目,还是把钱报给锦绣。孟锦绣买了单,覃寿拿走了票单子,三年过去了,覃寿也没把那四千块钱给她吐出来。覃寿爱财,李国美假清高,两人一搭档,部门所有费用都再也不见天日了。
  此刻的孟锦绣坐在李国美办公室里,两艘不同船上的人坐在一起把酒言欢,覃寿警觉性又起来了,他至少已经有意或无意的在门口晃过了四遍。孟锦绣瞧不上覃寿,覃寿也不主动招惹她,只是她往李国美身边一靠,覃寿的骨头就有些脆了。自己缺德事做得太多,也不怕撑破了他那瘦弱的骨头架子。
  关于客户受损事件,孟锦绣两手交叠,终是下了定论,“李经理,这次是我失职,我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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