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不患寡

24 风波


周老先生授课结束之后,冒雨回府,不幸身染风寒,听从医嘱卧床静养。他这一说要静养,便递了个休养一月的折子。
    人呀,一旦上了年纪,一个小小风寒都能要了性命。他说要休一个月,那便只能让他好生休息了。寡人关怀之余甚为焦急,当即应允准假,许何时痊愈何时入宫授课。
    丞相对此颇为头疼,先是侄孙吴瑨不争气,再是好容易争取到了让吴瑨与寡人朝夕相处的机会,却叫周老先生一个风寒搅和了。
    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也没沾上。
    但头疼归头疼,却有一块馅儿饼从天而降,好巧不巧砸到他脑袋上——一夜之间,刘氏被尊太后。
    诏书上是这样写的:寡人近来总是梦到先帝,先帝托梦说,刘氏为他祈福三个月,他颇为感动却没来得及封赏于她,以至就算下到黄泉心中也总放不下此事。故而,千叮咛万嘱咐,要寡人一定替他赏了刘氏。
    先帝都说要赏了,寡人哪里敢不听。于是,御笔一挥,索性赏了个大的,又尊了个太后出来。照祖宗规矩来说,那是荒唐之极!古往今来,从未有任何一个妃子,无生养,无盛宠却能被封成太后。
    无奈荒唐之人行荒唐之事,寡人这个荒唐人当真做得出来。左右父皇已经殡天,寡人借他的口,还不是说什么便是什么。况且,依照寡人的性子,再尊出个三宫太后也是有可能的。
    消息传出,朝野上下该高兴的暗自高兴,该反对的也没闲着。寡人今日当了缩头乌龟未曾上朝,据说太尉领着十几号大臣,在凝辉殿前跪了一个多时辰,场面颇为壮观。
    君无戏言,寡人下的旨意,还能收回去不成。太尉死马当活马医,未曾想到,一干人没等着寡人,却等来了巡遁至此的沈嵘。
    沈嵘倒是没有动手赶人,只是不痛不痒地丢了一句话:凝辉殿前的花砖是刚刚修葺的,踩踩还能承受,这要是跪坏了可就不好看了。
    于是,他建议太尉一干人改到霁室殿去跪,好歹寡人能看到不是。
    太尉一想有道理,便当真转移阵地,带着一众小跟班浩浩荡荡往霁室殿来。结果,又是个没想到,还未到殿门口便被“碰巧”巡逻至此的卫尉丞拦截。
    那卫尉丞不愧是沈嵘带出来的好手,一句糙话:“十几二十个大男人,闯女皇陛下寝殿,岂不有伤风化”,便给生生挡在了外头。
    太尉回味过来,发觉是被沈嵘算计了,可那头沈嵘却已早不见踪迹,顿时一口恶气憋在胸口憋红了老脸。
    还能怎么办,前后不着地儿,总不能哪儿合适哪儿跪,便只好悻悻然夹着尾巴暂且作罢。
    太尉尚且没有办法,魏氏又如何使得了绊子。她屁股都还没坐热,又来个刘氏跟她抢板凳,心里头那个火,旺得快烧焦了寡人。
    魏氏为明德太后,居慧寿宫,刘氏便为慧德太后,居亦德宫。两宫太后权柄皆握,不分上下尊卑。
    她魏氏能拿懿旨压寡人,刘氏便能再颁道懿旨打她的脸。
    一想到这结果,寡人做梦都笑出了声儿。
    听说,舞阳闯宫那夜,魏氏在慧寿宫大摆排场,请了后宫诸位太妃用膳。从前与她交好的便坐了上位,与她有愁怨的便都成了奚落的对象。
    其中,被奚落得最惨的,当属这个刘氏。
    听闻她饿了整晚的肚子不说,还要给诸太妃布菜斟酒。好容易能够落座歇会儿,却被魏氏表扬舞技颇佳,要她给众太妃舞一曲。
    可怜刘氏养尊处优这么些年,轻盈身段早已不复,哪里还舞得动,最后以把脚给崴了作为收场。
    魏氏和刘氏就是这般不对付,恨不得亲手掐死对方。
    寡人又圣明了一会,躲在霁室殿听他们讲外头的事情,心情大好。朝堂后宫,都被寡人搅得乱成一锅粥,寡人管这叫乱中求胜!颇有些成就感。
    如此好事,却没有谷雨分享,欣喜也会少上几分。她今日分明闲着,却躲在东偏殿不见人影,还是寡人亲自去一趟才同她说上话。
    “好酥酥,寡人可想死你了!”
    殿中光线阴暗,没有开窗,只点了几根蜡烛。东偏殿再怎么比正殿小,好歹气派是够的,生生被她弄成了鬼屋似的。
    谷雨躲在屏风后面,捣鼓着她的宝贝儿们,连一点眼神的余光也没有分给寡人。绿绿则缩在鸟架子上,知道这个时候讨不着好,便乖乖睡着觉。
    这样的场景,每隔个把月,准又来一次,寡人已经习惯了。
    “好酥酥,快别总摆弄这些死物,它们哪有寡人好看。”
    苏谷雨这才抬起头,眼睛晶亮晶亮的。她手里正拿着那条寡人送她的玉带,爱不释手,看得千种入迷万种疼,委实称得上如痴如醉。
    唯有在玉器面前,她才能有了女子该有的小表情,从一个言行利落的冷傲女子变得有几分可爱。
    “嘁,你也妄想和它们比美,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她最后摸了一把玉器,意犹未尽放回箱中,这才抬起头正眼看着寡人,“连日替你操劳,都冷落了我的宝贝们。将将安慰安慰它们,你就像个跟屁虫似的跟过来了。”
    寡人贴过去,抱住她的手臂,嘻嘻哈哈起来:“是啊,寡人是只可爱的小虫子,哪里有屁哪里跟!”
    被玉器暂时迷惑了脑子的谷雨,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不小心,竟被自个儿说的话套进去了。
    “去!别缠着我,小心我这股臭屁熏了你的万金之躯。”她说着,用力抽回那只不幸被赖上的手臂。
    “不。”寡人偏不撒手,反抱得更紧了,“酥酥是个香屁——来,让寡人多闻闻。”一边说着,一边往她脖子凑。
    “走开走开,你属狗的不成。”
    “哼,寡人真龙天子,当然属龙的!”
    谷雨身上很香,却不是香粉遗留的香,寡人自小就爱闻。就似昨夜,抱着她睡,闻到她在身边便睡得很安心。
    她无奈地皱了皱眉,一脸厌弃:“行了,你一个生来有体香的,闻你自己就好——哎呀,放手放手!”
    是啊,寡人天生有体香,春日里招个蜂引个蝶也是常态。倒不是真的有多香,至少屋里不必熏香,味道也是好闻的。
    可寡人闻不到自个儿身上的味道,偏就爱她的。
    被她好一顿嫌弃,寡人腻歪够了,这才心满意足放开她:“好酥酥,何必急着赶寡人。不就几块玉么,它们难道比寡人还重要。”
    “自然,比你重要。”谷雨一面说着,一面把装玉的箱子塞进柜子锁了里三层外三层,再把精巧的小钥匙放进胸前的璎珞小孔中。
    就知道是自取其辱!看她这般爱护自己的宝贝,寡人脑子一闪,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酥酥可曾见过吴瑨?”
    她微微一愣:“只见过画像——好好的,提他做什么?”
    谷雨没见过他也不奇怪,那吴瑨直来直往,下了学便径直出宫。近日因为周老先生抱恙,他也未再进过宫,谷雨自然没有见过他。
    况且从前在成陵守陵时,除了出现在灵堂,他甚少露面,连与寡人也只见过几面而已。谷雨那时又操心着寡人和沈嵘那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三个月的时间里,彼此竟连一面也未见过。
    “他呀,整个人便像是一块玉,行走的风骨,化形的古韵。所谓画皮难画骨,他的画像只画出了他的俊朗面容,却画不出他的气韵。虽说是丞相的侄孙,和咱们不是一条路的,但酥酥不妨见见,定会佩服的。”
    “可别!”谷雨忙不迭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嘴角猛地一抽,“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否则你当‘道貌岸然’这个词是从何而来的。”
    她说着,把手一摊,又补充道:“还是死物靠得住。”
    她说的死物,是玉,放进箱子里就不会自个儿跑掉的玉。
    寡人对吴瑨颇有好感,不过谷雨言之有理,寡人也就不怂恿他二人见面了:“酥酥说的有道理……只是,吴瑨腰间挂着的那块玉和他的气质甚为登对,样式也好看,想必酥酥会感兴趣的。”
    寡人倒是无意将吴瑨纳入自己的阵营,尽管极力向谷雨推荐,也不过是觉得谷雨兴许会对他感兴趣。人呐,不能因噎废食,总不能因为有丞相在前挡着,便将吴瑨整个否了。
    “照你这么说,他是那谪仙般的男子,佩的玉也当属极佳上品才是。难不成,还能比我君子斋的好么。呵,说不准,那玉还是从我的君子斋买的呢!”
    寡人摸了摸下巴,努力回忆了一下。
    在成陵时,素衣素食,他倒不曾佩玉。到那日给周老先生敬茶时,寡人第一次瞅见了他腰间挂着的白玉玉佩。
    青衫佩白玉,白玉衬他,他更衬白玉,那般气质生生将魏长松甩了不知道几条长街。
    “硬要比较,兴许还真比得上君子斋的。但看那雕工,却又不似君子斋的古朴风格,相反更精细了一些。”
    谷雨往躺椅上一仰,挑眉不屑道:“倘若比我君子斋的玉更好,他还能佩戴在身么?就不怕在哪儿搁搁碰碰弄坏了?”
    谷雨啊谷雨,你当谁都跟你一样,碰到好玉就舍不得拿出来用吗。钱财乃身外之物,也就只有她才爱得生怕谁跟她抢似的。
    寡人一哂,凑到她跟前,正想戏谑她几句,却听逐云在外头传了话进来。
    “陛下,沈将军在正殿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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