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不患寡

26 收权


    “众爱卿的意思,寡人晓得了。只是先帝新丧,寡人又禁不得累,生辰便只办个家宴好了,也省得劳动诸位爱卿百忙之余还要操心千秋节。千秋节那日不开朝,诸位爱卿可归家多陪陪家里人也是好的。”
    “陛下圣明!”
    寡人坐在宝座上,瞧着位列在前的三公,心里头满满的恶心。
    还有十来天便是寡人诞辰。
    从前父皇在的时候,每年千秋节都是普普通通,节约节约过了了事。到了寡人这里,诸位大臣却生怕寡人太懂事,上赶着把寡人往“荒淫”上拽。只盼着寡人沉迷享乐,再也不过问朝政,他们才好安安心心彼此斗彼此。
    倒也不是所有大臣都盼着寡人是昏君,无奈话语权掌握在三公手上,寡人哪里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众卿还有何事启奏?”
    一句话丢出去,没击起一点涟漪。
    寡人暗暗扶额,笑了笑:“看来,我大邺已是国泰民安。”
    “陛下圣明!”
    又得到这样一个回应,寡人颇有些无力。自打寡人胡乱搅合三公的好事之后,他们索性不在朝堂上争了,私下里倒是斗得越发火热。
    和稀泥这样的手段,往后怕是不好使了。
    诸事上不达天听,谈何治国。于是寡人长呼一口气,十分欣慰道:“既如此,想必奏折也少了许多。寡人身为君主,却长久散漫,当反省自身才是。奏折既然少了,往后便直接送到寡人这里,不必劳烦丞相过目了。”
    终于,这句话激起了涟漪。不,何止是涟漪,简直是波涛大浪。吴党受了当头一棒,丞相当即坐不住了。
    “陛下容禀!”丞相站出列,老脸郑重得连皱纹都深了不少,“奏折不过近几日才少下来,只是属个别现象。陛下龙体康健要紧,多看奏折于陛下如今的龙体无益!老臣为陛下分忧乃分内之事。”
    “难道霸阅奏折也是丞相分内之事?”太尉也坐不住了,立马站出来反驳,“陛下有意亲政,丞相却挟奏折在手,不肯交出,简直其心可诛!”
    “对,其心可诛!”魏党简直一呼百应,指着丞相的鼻子险些开骂。
    寡人眯了眯眼睛,很满意自己又搅弄出的这场舌战,不再开金口,只听双方不带脏字儿的一轮又一轮互相拆台。
    受到两宫太后刺激的太尉这次是卯足了劲儿要把丞相的大权削下去,那气势咄咄逼人,连寡人看了都替丞相捏把汗。
    倘若李疏这个好口才在,丞相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趋于下风。只是这一次,李疏正巧告假未能上朝。
    告的什么假?还不是他那幼子李淦,不知为何被新娶的悍妇媳妇儿罚跪,谁知在庭院中一不小心跪出个风寒,继而高烧不退。
    他那块保命的玉佩不幸被寡人摔了,竟当真像失了镇“火”的东西似的,烧得人都快不行了。
    李疏心急,寡人也“心急”,听到消息,连夜准了李疏三日的假,当即派御医前去诊治。丞相今日早朝前才知道昨晚发生的这些事情,听闻当即脸色便不好了。
    小小一个李淦能够让皇帝心急如焚,派遣御医诊治,丞相若对此没有想法,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失了李疏的帮扶,丞相抗衡太尉少了些许助力,可有了李疏的存在,却等同养虎为患。如果寡人是丞相,那李疏在寡人眼中就是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场舌战,直到太尉丢出来一句:“前朝灭国,皆因丞相挟幼帝而乱政,自强取奏折批阅而起”才算一语终结了。
    丞相被呛得险些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以证清白。好在沈嵘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拽住,直截了当往地上一扔,化解了一场血溅朝堂的戏码。
    丞相不过是做做样子,自有吴党会拦他,却不想被耿直的沈嵘大力一拉,故而回身得有些猛了,坐在地上恍惚发懵,久久没个反应。
    寡人在上头看着,心里头那股笑委实憋得难受。
    “丞相何须以死明鉴,把陛下当了不辨是非的昏君不成?”沈嵘说着,皱了下眉,揉了揉手腕。
    他的右手受过伤,还是被寡人伤的,不知刚才那一下可曾触到旧伤。
    一时,寡人又没了心情笑。
    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沸腾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
    你们二三个争个不停,到底有没有把高坐上位的皇帝陛下放在眼里。争来争去,也没问过皇帝本人的意见,说要撞柱子便撞柱子去了。
    “老臣……”丞相汗颜,在旁人的搀扶下终于爬起来,老胳膊老腿儿了,看着似要散架,“老臣一生为大邺呕心沥血,如何能够承受这等诽谤。”
    “陛下!”正待丞相陈情,太尉却又抢了话头,“臣不过是希望陛下以史鉴今,并非含沙射影,说丞相大人意欲□□啊!”
    不对啊,太尉,你先前可说的是“其心可诛”,这才挑起的争端嘛。寡人乐得看热闹,却知道过犹不及,便又跳出来当起了和事佬。
    “罢了,寡人当然相信丞相的为人。寡人不过是觉得政务既然少了,寡人亲自处理也可以,故而打算收回奏折。诸位爱卿一心为寡人着想,寡人都知道的。今日便就此打住,此事勿要再提起。”
    说罢这些,便下了朝。
    回霁室殿的路上,寡人满心欢喜,高兴自己终于拿回了批折子的权力,也对沈嵘今日的表现颇为满意。
    若是没有他那句话,打了某些人的脸,此事还得争下去。
    “江怀。”
    “臣在。”
    寡人坐在御辇上,他伴在一旁,知道寡人又有事交给他办了,便忙附耳过来。
    “寡人有一个想法,觉得可行,便交由你办了——你想办法塞些美人儿到丞相府,越是狐媚越好。”
    “喏。”他领悟,速速去办了。
    李疏的长姐是丞相的夫人,李疏便是丞相的妻弟。寡人要想拆分两府,使再多手段,他们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倘若能够拆了两家姻亲,那便是最好。
    从前些日子江怀部下刺探回来的信息中可知,丞相夫人几十年来无所出,丞相的二子三女皆是妾室生育。然而丞相夫人却是个善妒的,将两个妾室苛待致死,对养在膝下的子女亦少有关怀,直到有了孙辈上了年纪后才添了点善心。可惜子女对生母之死耿耿于怀,并不愿好生孝敬她。
    丞相怨念颇大,但碍于和李疏的关系,不得不对自己的夫人忍了又忍。现今吴李两人出了点嫌隙,如若寡人能这条口子彻底撕开,那可称得上是釜底抽薪。
    只是,不知丞相一把年纪了,可还有那闲心吃嫩草。又不知他那些子女,可愿意为自己的生母讨个说法。
    来日丞相府后院着火,且看他是选择忍完一辈子,还是最后潇洒一把,和李疏一拍两散。
    寡人吩咐下去后,便不想再费心神去想,眯上眼睛只等御辇将寡人抬回霁室殿,好生休息休息。
    今日早膳又没吃好,咽下去一半,吐出去一半。连素来胃口颇佳的谷雨也被寡人弄得吃不下,一边怪寡人吐得她恶心,一边又不断顺着寡人的背。
    “陛下请留步,臣有话要说。”
    刚想养养神,沈嵘的声音倏尔从背后传来,寡人顿时打了个激灵,把手一抬让御辇先停。
    “这般着急,沈将军可有要事禀报。”
    他绕到跟前来,双手奉给寡人一个东西:“陛下请过目。”
    是个折子,寡人大致翻了翻,入眼全是些名字和官职,只在第一页多了几段话。寡人粗略扫了一眼,心中咯噔一下。
    “不错,羽林军新兵的操练成果很好。沈将军若对羽林军有何整改,尽管放手去做,不必再请示寡人。”
    “臣,领命。”他顿了顿,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沉沉,似在看寡人。
    “沈将军还有何事要说?”
    他忙退开,让出御辇的道来:“当讲的话,臣已讲完。臣,告退。”说罢,便脚步匆匆,消失在拐角处。
    御辇重新起驾,寡人收回看他的眼神,打开折子仔细翻看起来。他找寡人哪里是说新兵的事,说操练新兵不过是寡人胡诌,用来掩人耳目的。
    折子第一页写的是:羽林军中几个小将被暗查出与三公有关联。事关宫城安危,沈嵘主张直接暗杀灭口,出金寻找民间江湖势力代为解决,以撇清同寡人的干系。后面则附上了名字,数数竟有六人。
    还好有沈嵘保卫宫城,否则哪一日寡人尚在睡梦中,宫门大开,大权旁落也不知晓。寡人是信他的,他说这些人有问题,那便有问题。
    寡人又翻了一页,眼前一亮,见正中写着一行字:臣行走前朝,劈斩荆棘,唯望君珍重,在无他求。
    寡人胸腔里那颗心猛然狂跳,似要跳出心口一般。他说“当讲的话,臣已讲完”,那么这行字便是他不当讲,却又不得不讲的话。
    他也有血有肉,还有心,到底是关心寡人的。
    辨不清他究竟是何深意,那“君”字到底是君主之意,还是个昵称?寡人也不会傻到宣他回来问清楚。但寡人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感觉今日的天气委实太好,仿佛感受到了春日里的暖阳洒在身上,暖身又暖心。
    忘了合上折子,竟一路傻傻笑到了霁室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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