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不患寡

36 杂谈


白日里寡人还在反省,最近和谷雨相谈甚少,实在不该,晚上谷雨就把寡人从床上拎起来训了一顿。
    作为堂堂真龙天女,皇帝陛下,被训得睁不开眼委实丢人。好在寝殿中的人,就连逐云也被她轰出去了。
    “沈嵘今日未当值还来见你,为何?听逐云说,你午后批折子,批着批着兀自笑了不知几百回。你们两人,要是有好事就早些说,省得我提心吊胆。”
    谷雨说着,一屁股坐上床榻,把脑袋伏在寡人的肚子上,听她的小外甥在打哈欠还是吃手指。
    “此话何意?”
    谷雨早就看出寡人心系沈嵘,此事被她知道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但寡人和沈嵘一切如常,仍以制衡朝中势力为最主要目的,并没有儿女情长到置大局于不顾,她提心吊胆个什么劲儿。
    她从寡人的肚皮上抬起头,眸子里隐约带着火气:“你且看眼下,周老先生时常称病,吴瑨这个伴读别说有无心思,就是他有心思也没有机会进宫。博你青睐一事被迫搁浅,丞相就不急吗?”
    急呀,寡人如果是丞相,当然要急。魏氏不就把魏长松弄进宫里,想方设法让寡人去见见面,拉拉家常,培养培养感情么。
    谷雨这么一说,寡人忽然觉得古怪。按说丞相素来未雨绸缪,这回在争夺皇夫之位的事上,他趋于下风竟没有使出别的手段,当真是奇怪。没道理魏氏都有行动了,丞相这只老狐狸还能按捺得住。
    除非……
    “除非他已经察觉到被你耍了。”
    她这一说,寡人听得后脊背发凉。丞相多疑,终于疑到寡人头上了。倘若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寡人使的手段,他的好盟友李疏的儿子根本就没有爬上龙床,没有实力跟他一争高下,他会不会反扑一手呢。
    “可是他最近都没有什么动静。”
    “家宅不宁,吴党分裂,他又上了年纪,哪有工夫立刻想到什么办法。况且你这皇帝当得并无错处,他还能造反不成。”
    “也对。”寡人松了口气,深觉自己在谷雨面前就会变得没脑子,全被她牵着鼻子走。
    “不过,他昨晚请了李疏过府一叙,李疏去后却只是和丞相夫人叙一叙姐弟情便借故走了。”
    今早上朝的时候,李疏气色好的不得了,哪像是病了。寡人摸着下巴想了想……不对,她怎么知道丞相府发生了什么事。
    “酥酥,江怀得了线报,竟然先禀报给你听了?”这不禁让寡人深感挫败,自己的人,竟然把谷雨当老大!
    “你想哪儿去了,怎么可能。”她哭笑不得,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杯水过来,“喏,渴吗?”
    寡人奸笑着接过来,呷了一口:“酥酥要是说,自个儿安插了人在丞相府,那就更不可能了。”
    其实寡人对江怀相当信得过,他就是被拿剑逼着也不会对寡人不忠,哪怕对方是谷雨,也不可能。
    能把谷雨反问到神色不安,不是寡人水平提升了,而是谷雨心里有鬼。寡人话音刚落,她便背过身去,匆匆留给寡人一个微红的侧脸。
    “别装了。”寡人下了床,与她一同坐在案边,“别说寡人和沈嵘怎么了,你见过吴瑨,是他告诉你的对不对。”
    谷雨把头微抬,反倒没了局促,平静淡定下来:“你继续猜,我倒要看看你能长进多少,猜准几分。”
    “……”她可真是不论何时都不肯认栽啊,被寡人抓了小辫子,却还这么理直气壮。寡人耸耸肩,倒也就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
    “你和吴瑨因玉结识,因玉而有所往来。可是你并没有说实话,你和他已经不局限于谈论清池先生那块玉了。至于你们达到了什么样的共识,寡人猜不出来,但从那日你抛却寡人也要出宫见他,可以猜出你们的关系已经是在朋友之上了。”
    说罢,寡人学着她的习惯,挑了挑眉毛,手托着腮,一脸玩味地盯着她。寡人相信,依谷雨的性格,一定是她先挑拨人家吴瑨的。
    谷雨到底是女孩子家,要脸皮的。被寡人如是说,这会儿脸上又飞上淡淡的红晕,却仍旧嘴硬:“别怪我没有告诉你,你和沈嵘的事又何曾告诉过我?”
    “好呀,寡人这就告诉你!寡人今天就是和沈嵘定下终生,此生不负——你呢,可想清楚了?”
    吴瑨终究姓吴,谷雨如果认准了他,入了吴家大门,届时若丞相还有野心,她和吴瑨夹在中间该当如何。
    这才短短不到两个月的相处,如果他们之间并没有到必须携手一生的地步,寡人觉得应当缓一缓再论后事。但寡人看好吴瑨,倘若他二人认准了彼此,寡人一万个支持,马上赐婚都没有问题。
    “你问我?”她也耸耸肩,说,“不知道。但一日有我苏谷雨,我苏家大门一日尚存,我断不可能嫁入谁家。来日,我的夫婿,要么和我另立门户,要么和我浪迹天涯,去遥远的地方看一看。”
    哎……宫里拘得她难受,有朝一日,她终究是要离开寡人的。即便她命定的人就是吴瑨,两人也要自立门户,与吴家不会有太多关联。
    这是对她自己,对寡人最好的安排,却对吴瑨不太公平。
    其他的小细节寡人便不问了,她自己愿意与寡人说,寡人便听着,不愿意说也不强求。
    隔日,寡人传召木氏面圣。
    她安静地跪在面前,并不清楚寡人为何传召她。
    真是个美丽的女子。如果脱下素淡的宫装,换上绫罗绸缎,点缀珠玉美钗,她也称得上美艳不可方物。
    为何从前就没这么好好看看她呢?只觉得她比其他宫女漂亮许多。如果不是家道中落,遭遇那么多不公平,她嫁给沈嵘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虽然是她自己放弃婚约,但是寡人很有负罪感,总觉得是自己从她身边抢走了那么好的沈嵘。
    “听说,你想出宫?”
    没有铺垫,直入主题,寡人这句问话让她神色微变,原本垂下去的眼睛微微抬起来了。
    “若是宫中放人,奴婢便出宫……一切随缘。”
    “你起来吧,不必一直跪着。”看她站起来,又道,“寡人倒是觉得,若当真随缘,便不该推掉婚约。”
    她有些局促,说话的语调却十分笃定:“陛下,沈将军不是奴婢的缘,这份儿缘早就磨灭在家破人亡之时。奴婢不喜欢高攀谁,也不愿被人低看。如果可以,奴婢愿意终生不嫁。”
    木氏是聪明人,对此事毫无隐瞒,张口便承认了与沈嵘确实曾有婚约。她其实与寡人还算熟稔,说起话来也轻松,她素来的秉性寡人也晓得。
    “如果是寡人赐婚呢?”寡人想逗逗她,或者说,试试她。
    她脸色微变,看得出脖子和脊背忽然显得僵硬起来。
    “奴婢已经和沈将军说清楚此事,他怎会……”
    看那样子是非常不愿意嫁给沈嵘的,更不愿意她自己的命运再一次被人左右。可是她既然身在宫里,就随时可能被人左右,这避免不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坐在宫正的位置上,依然想要出宫。被卷入后宫争斗,有时候身不由己,言不由衷,随时可能得罪权贵,并不是什么好路子。
    也许,从出生起,这样的日子,她受够了。
    “沈嵘当然没有求寡人赐婚,只不过,寡人正巧得知此事,便有此一问。寡人的脾性你清楚,是甚少为难旁人的。”
    她松了口气:“那,陛下的意思是……”
    寡人卖了一会儿官子,品了一小口清茶,才道:“寡人今日要交给你一件事办,倘若能办好,寡人便赐你白银千两,影卫三人,任你出宫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如何?”
    寡人查过了,木氏做小宫女时就曾经说过,希望有朝一日凑足银两被放出宫去,买下田产宅院,自己做些小生意,舒舒服服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孤身一个女子想要单独生活,且不说旁人会怎么看她,她这样的愿望却是很美好的。
    她听罢此话,面露惊喜,忙扑通一声跪下:“奴婢但凭陛下吩咐。”
    “起来听话——也不是什么难事,一个月后,你须将这些年魏太后命宫正司做下的冤假错案全部搜集成册,呈给寡人。相信,你心里有数。”
    木氏倒也不吃惊,毕竟这些年寡人和魏氏关系不好,是众所周知的。她虽这两年才升任宫正,却在老宫正身边儿跟了有些年头。魏氏从前在宫中乃无冕之后,为了排除异己,定利用宫正司做过不少不光彩的事。
    寡人要这些讯息,就是要给魏氏最后一击。
    对于木氏来说,这当真不是什么难事。
    “奴婢一定不负陛下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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