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不患寡

37 落水


舞阳落水里了。
    倾国倾城的舞阳长公主今日心情实在太好了,忽然想要散步,于是在宫里头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儿之后,终于掉进了千鹤池。
    听罢禀报,寡人合上册子,忍不住冒了个冷笑出来。
    “亏得魏氏在宫中斗了近二十年,手段竟如此拙劣。”谷雨总算是捣鼓了一盘绿豆酥出来,安慰挑灯批折子,不得休息的寡人,如是说。
    “她以往斗的都是些深宫女子,手段难免旧了些,没什么新意。”
    赶巧沈嵘在千鹤池附近突查缴循小队,他要是打御花园路过,舞阳是不是要大惊失色,直嚷嚷着有蛇,往沈嵘怀里扑?
    等了一个多月,丞相总算怀疑到沈嵘头上,无奈他已经把无辜的李疏得罪了个透彻。实在拉不回李疏的丞相,终于还是决定和太尉联手了。
    尽管吴魏两家还要继续斗,但眼下的目标很明确——先合力搞掉沈嵘这个绊脚石再说。可惜想要挤垮沈嵘,太难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像对待李淦那样,逼他先成个亲。
    当初寡人守个陵守了个龙胎出来,最有可能是龙胎生父的其实就是沈嵘。他随驾成陵,出入自由,身手又了得,翻个窗子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然而寡人狡猾地放了烟雾,明面上和李淦走的近,将他做了替罪羊,继而挑拨得丞相和李疏关系出现裂痕。
    直到一个月前,谷雨从吴瑨口中得知,丞相察觉不对劲,深夜邀李疏过府,连江怀的眼线都瞒过了,此事的走向才算有了变化。
    再后来,仍旧以为刘氏是自己人的丞相,递话进宫,希望刘氏能够做掉龙胎,或者寻个由头借太后之名罚了沈嵘。可惜,不幸的是,被寡人拿捏了全族性命的刘氏,转头就把消息透给寡人知道了。
    丞相见刘氏迟迟没有动静,这才不得已去联合太尉和魏氏。
    寡人委实不明白,三公这样斗来斗去,得利的分明是寡人,他们还当真以为能将寡人这个皇帝权力架空不成。寡人早已不是当年只知折腾玩闹的武安公主,既然知道了寡人会耍手段,就该知难而退才是。
    也许,是不甘心输给一个丫头片子吧,况且女帝当道,机会难得呀。
    利用舞阳,在寡人和沈嵘中间横插一脚。舞阳今天“意外”落水,挑对了时间,挑对了地点,唯独没有挑对人。
    当时的确只有沈嵘方便搭救。按理说,长公主落水,不是你沈嵘亲自来救,难道还能随随便便指使哪个小小守卫来么。救吧,有了肌肤之亲,不救吧,有违他卫尉职责。
    所以,舞阳这一会也是动了脑子的。
    然而,沈嵘此人既然连寡人都降不住,你舞阳还能在他身上捞到什么好果子吃么。
    寡人听了来人禀报千鹤池发生的事,先是冷笑,继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委实佩服沈嵘和稀泥的手段。
    舞阳不会水,在池中那个扑腾……岸边她的小宫女们害怕得哇哇大叫起来,生怕沈嵘救晚一步,舞阳当真淹死做了水鬼。
    哪知沈嵘面色不改,怒斥了一句:“长公主落水,尔等大胆竟敢不救。”说罢便将欣兰和另两个小宫女一齐推入水中。
    他这一推,场面就顿时壮观了。寡人虽不曾亲眼所见,但也想象得出,四个女子在池中哇哇直喊救命,水花扑腾得映出霓虹的场面是何等令人激动。
    这下好了,四个女子都不会水,沈嵘这才“后知后觉”,方知错怪了那三个小宫女。他一个人怎救得过来,于是命手下随行五人全都跳下去救人,他自己则站在岸边动嘴指挥,命令先救舞阳。
    在宫里当差的,哪个不是盼着立功。这回终于给盼到长公主落水,于是几个守卫无一例外全都救舞阳去了,沈嵘也叫不住。其余三个小宫女,尤以欣兰为甚,差点当场淹死在千鹤池。
    不过事后这也怪不到沈嵘头上,她们三人疏忽之下令长公主落水,原本就是该罚的。
    若舞阳是被沈嵘所救,魏氏必定命人大肆宣扬,以肌肤之亲为借口赐婚。那时,沈嵘要从何推掉。哪怕他尚保留了和木氏的婚约,也是挡不下来的。
    如此,生生将他和寡人割裂开来。
    事实却是五个守卫一起救的舞阳,此事委实不光彩,于是不仅没有大肆宣扬,反而隐瞒下来。殊不知寡人的人却已看到这一幕……别怪寡人心狠要败坏舞阳名声,这宫里从来就容不下仁慈。
    只要舞阳嫁得好,联合了哪家势力,寡人都不得好。于是,就在她落水不到半个时辰,此事已疯传整个皇宫。
    原本是因救人迫不得已的触碰,硬是被传得带了些风情。想想,长公主被五个男人抱出千鹤池……
    想必此时的魏氏,已气得跳脚怒骂,恨不得撕了寡人吧。还记得她曾说过,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眼下却难如愿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沈嵘算计了不算完,你又补上一刀。”从来见不得舞阳好的谷雨笑意满满,“不枉你们是一对会演戏的。”
    “一对”这个词寡人听得心生欢喜,对沈嵘也越发佩服。还记得初初见他时,真以为是个老实忠厚的,没想到圆滑得不得了。
    话又说回来,这回不仅舞阳得认栽,魏氏也得认。
    木氏为了出宫,翻遍往年宗卷查找魏氏的罪证。只是魏氏做事向来讲究个不留痕迹,又在后宫颇有权势,她也没查出些什么,只凭借跟着老宫正时的记忆,整理出一些魏氏戕害嫔妃,独断专权的罪名。
    这些并不足以打击到魏氏,堂堂太后,即便残暴成性,杀害无辜,又有谁能够扳倒她。
    不过寡人自舞阳及笄之后,联想诸多蛛丝马迹,私以为舞阳会是魏氏的软肋一条。此次木氏查找罪证,虽广撒罗网,得到的信息多如牛毛却少有能够利用的。而寡人,只需要从中寻找自己需要的即可。
    这一会儿,简直天助寡人也!
    魏氏入宫第二年,曾牵扯到一个命案。她宫中一个守卫夜半三更,站岗时被人击中头部,随后遭遇割喉,当场殒命。
    当时羽林军出动,搜查整个皇宫却一无所获,并没能找到刺客。而这个守卫的死犹如牛泥牛入海,并没有激起几丝波浪。
    因为多少有些奇怪,宫正司曾介入查办。可惜,当时魏氏只是一个小小贵人,父皇并未太过在意。向来会瞧脸色的宫正司,查着查着就没了声音,再也没有提起过此案。
    而从木氏提供的册子中,可以找到宫正司介入之后没多久,魏氏手下的人曾经出入宫正司,循例被登记在册。至于她的人是来做什么的,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这很可能并不是宫正司忘了查,而是刻意不查。
    魏氏唯一的动机,就是她其实和这个守卫的死有关联。寡人大胆猜测,动手杀人的就是魏氏的人。羽林军没有找出所谓的刺客,因为刺客在得手之后,迅速换回原来的的装束,一声不响地看着羽林军扑了个空。
    以上,只是寡人随意的猜测,兴许根本不是寡人想的那样。但木氏查了这么多,总得有下一步吧。于是,寡人又找了木氏来,交代彻查该守卫死前的言行踪迹。
    仿佛到了战役的最后关头,魏氏和寡人彼此亮了兵器,而寡人略占了上风。今日她用舞阳的婚事膈应寡人,如果成了,寡人这个跟斗载得那叫一个四脚朝天。
    还好,沈嵘比寡人还要难缠。
    这厢才想起沈嵘,那头传话的就来了——沈将军觐见。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该知道他与寡人关系的,都知道了,遮遮掩掩也只能骗骗自己罢了。这不,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在霁室殿这样的地方单独面圣的他,上午才收拾了舞阳,下午就大大方方地来了。
    谷雨翻了个白眼,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啧,如此迫不及待。所谓非礼勿视,我还是避开好了,省的妨碍你们。”
    说罢,对着逐云使了个眼色,逐云便带着伺候一旁的小宫女们脚步飞快,跟在她屁股后头出去了。
    看着她们一窝蜂涌出去,寡人抽了抽嘴角,也不狡辩什么,其实内心原本便期待着这一刻。
    她们前脚出门,后脚沈嵘进门,依旧是一身洒脱的轻甲,带着满身金光跨进殿来。
    “沈将军好手段,寡人佩服!”寡人说着,扶着肚子撑着腰站起身来,笑意盈盈走上前去。
    他皱皱眉,竟上来揽过寡人的腰,淡淡笑着:“话怎说得如此见外。”顿了顿,“臣如何比得上陛下的胸襟与果断。”
    是啊,知道自己被三公当作肥肉,很果断的就和他滚到床上去了。
    虽然与他已经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但此刻他坚实的臂膀搂着寡人,温柔的双眼带着笑意凝视着寡人,却叫人有了最初,那最原始的悸动。
    “嵘嵘。”脱口而出,就是想这样叫他。
    他失笑,宠溺地捏了捏寡人的脸颊:“私下这样叫,我倒是喜欢。还望你人前给我留点面子,活活被你叫成了一个面首。”
    这样的亲昵竟然会发生在他和寡人之间,一时叫人心花怒放,还以为在做梦。寡人便把脑袋埋在他的胸膛,不愿分离。
    “你可知道,若你被舞阳讹上了,我会为了你和魏氏,和丞相撕个鱼死网破的。”
    “若是如此,你的隐忍与牺牲统统付之东流,功归一匮……”他又顿了顿,偏低下头看着寡人,“我,可值得你这样。”
    在明面上撕破脸和私下博弈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若是提上台面,大臣们多数势必要选择站个队先,而那无疑会使朝局动荡。
    寡人并不想看到。可是能如何,对谁都狠心,对沈嵘狠心之中又有偷心挖肺的舍不得。
    寡人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如果你告诉我,当年那只翡翠耳坠是因对我一见钟情而留下的,我就回答你‘值得’。”
    寡人撒起娇来素来得心应手,在沈嵘勉强岂还会收敛。此话一出,他便哭笑不得,轻轻刮了刮寡人的鼻头,笑道:“若回答你‘不是’呢?”
    “那就一拍两散,把你赐婚给舞阳!”
    他哈哈大笑起来:“当真不是——看来,臣只好谢陛下赐婚了。”
    “……”
    混蛋!寡人推开他,背过身去,佯装不理。他却从背后抱过来,轻轻抚摸上寡人高挺起的肚子,贴在耳边喃喃低语:“那年秋日萧萧,我班师回朝,打马路过皇城城楼。机缘巧合,瞧见一个小丫头鬼鬼祟祟,趁热闹打宫门溜出来便钻进人群不见了。那丫头一身鹅黄半臂,梳着简单的发髻,俏皮美丽,让人过目不忘,看得我驱马不当,险些撞了人群。我在边疆已有数年未曾见过春天,但那一眼,我看见了。”
    “……”
    他说着,转到面前来,继续道:“我怜春光好,害怕失去,于是小心翼翼走到如今。那颗耳坠,不过是春日烂漫里盛开的一朵花,怎能说得完我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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