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妃色舞

第111章


    福炎垂听几语,情似波动,见其靠近,不动声色微退,保持着主仆间该有的距离。
    “四殿下说的是,倒是奴才思量不周,还望殿下恕罪。”福炎心绪翻转,抱着拂尘侧步,恭请道,“那便有劳四殿下带奴才们前去。”
    “好,公公请,”尹恒灏心想,这福炎公公在父皇身边服侍这么些年,早就被视为亲信,言谈论道皆有三分重量,就算实为主仆,私下也要给几分薄面。他脚步徐徐,迎面百花盛放,御花园的景色的确可囊括天下奇珍异种。蝴蝶蹁跹,偶有一两只停在他的肩头翅羽张阖有如美人泪睑,带来阵阵芬芳。
    尹恒灏见状笑着说:“福公公,冠香苑的西北角种了一片迎春花,远远看如一簇黄嫩新放,如此生机,看了确实能让人心情愉悦不少。”
    福炎听言不再虚礼,随其动身,须臾复闻声响,原以为少年要带自己去看的是什么奇花,却仍是那迎春。他眉轻拢细听其言,那冠香苑不是以牡丹著称吗?素来在那处都是伺候圣上赏牡丹的,不知那迎春可成气候?他心有疑虑,转念想现下早春也只有迎春最喜人,且年年赏牡丹,若当真不错,能博得圣上欢颜未尝不可。
    福炎如是想着,面色如常随于少年身后,几步接道:“迎春这东西,花色端庄秀丽,性子又不畏寒威,不择风土,坊间还有‘雪中四友’之谈呢,”他略笑道,想起其只身游园,顺而出言,“奴才听闻婉容身子冬日来一直不爽快,不知可好些了?”
    尹恒灏听他问起母妃,心中不由一喜,唇角微扬,神色尽量不变,轻声道:“这几日天气见暖,母妃身子比以前有了起色,气色看上去也好些了,还时常问起父皇与其他兄弟姐妹,只是本殿不想她太过操劳,遂没有把齐王一事诉于她。”他暗寓里,是思之希望其能在父皇跟前提起母妃,也好让父皇得了空来永和宫看看,如是这般,大病虽不愈也能良效不少。
    福炎提及婉容,少年话微变,步伐似也轻快些许,随于其后侧,唇角轻勾,不论其话意如何,终是孩子心性居多。
    “那倒是件喜事。四殿下辛苦了。圣上有知,必也宽心不少,”福炎轻语,眸观四下,再续道,“时值季节交替,天气多端,还是谨慎些好。回头奴才定嘱咐小的们仔细伺候着。”路尽锋转,他小心护着少年不被假山刮蹭到。
    “待春暖婉容身子利索了,奴才认为,四殿下可多让婉容出来走走,看看这园子景色也是不错的。”福炎虽知他那番话中话,但君心,却不是自己所能臆断的,此言,聪明如他定亦知该如何作为。
    尹恒灏听他能说到这般,心里已是宽慰,父皇事务繁多、后宫妃嫔子嗣又不少,难免会遗漏,但倘若眼前人心里有个数,说不定父皇哪天就能想起母妃。他唇边笑容又深了几分,回道:“有劳公公了。”话间,二人身影渐远,掩于一片花海葱郁。
    冠香苑中迎春好是好,但福炎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没亮到点上,总又不好拂了少年之意,一同笑赏。他约摸着时间圣上该起了,怕圣上起时侍候不及,才辞了四殿下,带着一干宫人急急忙忙地往回赶着。
    御花园万绣山旁,纳兰茗卉感慨万千,春色吐芬芳,积累一冬的银霜深寒终于渐次褪去,唯惜晴日难得,一月里积云遮日的辰光远多过日洒碧空的晴暖天气,连绵的云翳阴沉沉地压在人心上,她眉眼间似也多了几分沉郁。
    青灰天幕下投射的光影愈显氤氲暗淡,她那栗色裙裾擦过青石长板,柔如无声,依稀风过带起早春花木枝叶碎响倏倏,猝不及防间竟凭空生起一股子凄清意境来。
    纳兰茗卉出了雨花阁,绕了条道儿回宫,经万绣山时满目山石树木参差叠嶂,风景远不及仲秋红叶层叠绯染天地的无边境地。她徐徐收回目光,搭着流芳左臂拾阶而上,正要出万绣,一抹身影沁入眼角,顿而看去,远远瞧不真切,便听流芳道问了句:“谁在哪里?”
    福炎只顾疾走,待询声起才觉眼前人影,栗色裙裾,髻上步摇,正是那承乾宫惠妃,顾不上叹今日时运,忙整衣襟,带着众人快走几步至佳人前,朝其鞠礼道:“奴才福炎参见惠妃娘娘,愿娘娘金安。”
    纳兰茗卉心想,先是朝野多锋芒,再是后宫生事端,接二连三的波折、像是让皇帝也失了入大明宫的心,一连数月鲜见帝颜,屈指可数的次数,倒是不及眼前人万一。
    “免礼。”纳兰茗卉含笑抬了抬手,瞧他一身衣袍风尘仆仆,约莫是要往未央宫去,也是,侍奉皇帝本就是宫中最要紧的事。
    “谢娘娘。”福炎得其令,微直了身子,去岁仲秋以来,朝前堂后琐事诸多,圣上鲜入后宫,嫔妃婢女们碎碎怨语,不是不知,都只当耳边风过眼云,吹过即散。他从来都是能掩即掩,能塞便塞,但眼前女子贵至妃位,又岂是自己三言两语便可糊弄过去的。他明了此番,虽是心焦,仍是抱着拂尘一派平静恭立于侧。
    纳兰茗卉面容无有所动,只轻轻勾了唇角说:“福侍监这是要回未央宫?”
    福炎稍等片刻,终聆声响,如常轻柔却听不出情绪,微垂首,眸视鞋前,应道:“回娘娘话,奴才正是要往未央宫去。”
    纳兰茗卉暗下盘算,能在皇帝身边多年而屹立不倒,至如今的深获圣心信任,这位福公公可谓宫中第一人,以往几次接触都有天子身影,对他的印象浅薄如一层不动声色的影,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这样的姿态,只怕阖宫上下无人可出其右。
    她如是所想旋而则转过话锋,微微笑说:“福侍监辛苦,”顿而后继,“陛下近来劳于政务,龙体可都安好?”
    “奴才份内之事,岂敢邀功?”福炎带笑收下女子言,细观女子容颜,娇美却不似往日,齐王遇刺,纳兰副将锒铛入狱,虽未有果,但纳兰一族亦已处风口浪尖。伊虽贵为妃,但终是纳兰家人,而圣上又久未进后宫。
    福炎想着竟也觉些黯然,恰又闻伊泠语,暗换眸色,持笑道:“劳娘娘记挂,圣上一切安好,”微顿,思忖再三,复言,“时值初春,天气多变,望娘娘亦保重金体。”
    纳兰茗卉心里清楚,福炎常年待在皇帝身边,见过的、听过的比之后妃过之不及,她虽有心从他口中多闻天子之事,语气中却未透探寻意思。
    “前些日子齐王府来了信儿,道齐王已转危为安,本宫已让太医院轮番去齐王府照看,只盼齐王早日痊愈。如今可算添了一桩喜事,只望陛下听了可以宽心。”
    福炎垂首静待,泠声徐徐,宛若天籁。再听语意,似有若无指向一事,欲探却无,了然一笑,顺而承道:“齐王吉人天相,可辛苦了圣上和娘娘们。”
    天边薄云聚而又散,悄无声息中已变幻成另一番摸样,她话出了口,唇角又抿了笑道:“陛下日理万机常常勤政而忘加餐,还需福侍监平日里多劝慰劝慰,多作宽解。”
    福炎听女子提起圣上饮食,眉几不可见一挑,谨言:“谨记娘娘教诲,奴才定嘱咐御膳房多备些爽口利胃之品,也会多劝圣上暗示用膳,娘娘请放心。”
    纳兰茗卉恍似不着边际得随意聊谈,长睫如扇,掩去眸中光波辗转,须臾,才又似想起什么,温和续道:“展眼就到了开春,本宫听闻十皇子前些日子已经能背诗了,可见聪慧,想必皇上听了定也欣慰……”
    福炎尽可能周详道,余光掠过天边云色,知时日又过了几分,恰闻几语,柔如春风,其意如何,语者闻者,自是各有所思。
    “殿下们聪慧,帝姬亦是灵巧,圣上与娘娘宽心,奴才心里也欢喜得紧。”福炎寥寥几语,却是自己真心所望。
    纳兰茗卉自然知晓,太多事无须言明、个人心中自有分寸,福炎伺候皇帝这么些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全然不需旁人置喙。对齐王之事,便就轻飘飘带过,她再不去提。
    提到皇子帝姬,她便想到毓儿临窗练字的摸样,不免放柔了神情,笑着说:“永平这几日临了字,还说要给她父皇鉴鉴,待陛下得空了,便让永平给她父皇请安去。”
    话间日光复移,女子语如蚕丝,纤细柔软,话涉帝姬,更如春风,但那天家之事,福炎便只做不知,诚然礼笑。
    纳兰茗卉袖口一朵芙蓉不经意间撞入眼帘,她眉心一动,就想起凌美人芙蕖旁那番话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去岁仲夏的事儿,在今朝新春如漫天乱絮般散于六宫。而这宫中风言风语,想必他也有过耳闻,事关皇嗣,也就更叫人不得掉以轻心。说到底,苏氏的孩子已经没了,到底是怎么没的,又是因谁没的,已然不那么重要。天子并不是个会被轻易蒙蔽的人,凡事只有真凭实据才有呈于昭阳殿的资格,更何况时机未至,故而那风声,也就更没有吹入圣听的必要了。
    纳兰茗卉轻手抚平袖上褶痕,缓缓笑开,说道:“这几日夜里风大,可要劳累侍监多仔细些,免得扰了陛下安寝……”
    几语间,春风过,花香溢,福炎鼻间微动,正叹这时节最是难养时,耳边声起,眸视佳人笑意,垂道:“奴才自当尽力,倒是娘娘,也要仔细自个儿身体,莫让圣上记挂才好,”他手抱拂尘,轻掠天色,估摸着时间,略思,恭道,“不知娘娘可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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