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颖

17


殿中温暖,楚空日复一日地睡着,我曾去看过他,确是如传闻中一般的美丽,秀眉一如晚秋的雁影,引人遐思。
    可光是美丽又有什么用,若他野蛮又暴戾,美丽倒更叫人伤心。
    就这么睡着吧,别醒过来了。
    瑞梳却认为,好歹是他的妻,如何也要叫药仙来瞧一瞧。
    拗不过她,叫来了药仙。那药仙是个老仙,以往也看过楚空许多回,这次一来,行完了礼便道:“神妃,萧则帝君这睡眠分外奇异,一直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下官行医上千年,也未见过这样的病症,若是有对策,下官早已全力施救。这次神妃将下官召来,怕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一边颤颤巍巍说着,一边将手搭上他的脉,说到一半,忽然不说话了,抬眼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继续号脉,神色中尽是疑惑。
    “怎么回事?”瑞梳问道。
    “这……”药仙蹙眉,“敢问萧则帝君,近日是否受了什么伤?”
    “受伤?”我讶然,看向一直服侍楚空的一众仙婢,她们诚惶诚恐,几乎就要跪下来:“奴婢不敢有闪失呀,帝君一直安然沉睡于此,日夜都有人看护,也未曾有人接触过帝……”
    忽然一个仙婢叫起来:“青涛隐士曾来看过帝君,就在昨日下午!”
    青涛?他为什么要伤楚空……
    “我去叫他过来!”那仙婢似乎是极为崇敬楚空,心疼不已,也顾不上思考便要冲出门去找青涛。
    “站住!”我喝住她,“隐士气节高,岂是容许别人这样拉他当堂对质的?若真是他,他自会坦白,若是不说,也定有难言之隐,像你这样鲁莽的仙婢,怎么配服侍帝君?”
    她吓得面如土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神妃饶命……”
    “罢了,你且起来。青涛那边,我去问他。药仙你再诊一诊,有无其他异端?”
    “萧则帝君只是灵力受损,并无再多异常,不过帝君神阶极高,养上几日便也无碍,神妃不必慌张。”
    “嗯,有劳药仙了,瑞梳,送药仙回去。”
    叩开青涛的屋子,他显然没有料到会是我,灰色眼眸中一片空洞:“神妃?找我有事么?”
    “你近日,是否去看过楚空?”
    “是,”他点点头,“看过一次。”
    “你有没有伤他?”日日痴念着陈黎,早已私心认定了他的身份,说话也不在乎什么修辞,便开门见山地问。
    “伤他?”他吃了一惊,“我为什么要伤他?”
    见他毫不知情的样子,我不禁又困惑起来,刚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给他听,却见他轻轻一笑,道:“神妃今日也去看望过他了么?萧则帝君的灵力的确受损,却不是我所为。”
    “这件事本想过些天再告诉你的,可眼下不说,也难为自己辩解。”他微微一笑,灰色的眼眸分外忧伤。
    似乎预感到真相,我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神妃似乎对萧则帝君不是很了解,我与他是好友,怎会伤他?只是他昏睡不醒这一事,也与我有着不小的联系……只是我为何一直不说出原委,也是因为,即使我说了,外界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靠他自己醒来。”
    “《韶辞》一书中曾提到一种植物,名为东颖,滋味非凡,食之,能体味世间极乐极苦,妙不可言。我游历四方,找遍整个神境,终于寻得一株,八千年开花,八千年结果,巧的是我只等了六百年,便得了一颗果,与他商议。萧则帝君一直好奇它的滋味,与我笑谈,提及生活无趣,倒不如给他一试。谁知服后便沉睡下去,我一惊,回去翻查典籍,历史间曾有两人吃过东颖果子,可他们俱不肯道出个详细来,只有侍从说,食此果便沉睡,待几百年后方可自行醒转,旁人是无法干扰的。”
    “吃过东颖果子的那两人里,一位已仙逝,另一位,便是近千年来都未曾活动的筠梅上神。我登门六次他方请我进去,却仍不肯道出其中奥秘,只是看在我诚心的份上,说他若是出现了灵力受损的情况,便离醒转不远了。其余的,他一概拒绝回答。”青涛抿着唇角。
    楚空快醒了?
    忽然一阵颤栗,慌忙抓住他的手:“带我走吧,还来得及。”
    “神妃?”他一惊,挣出手来,“神妃请自重!”
    他灰色的瞳孔中流转着讶异,一时看得我意乱情迷:“陈黎,你是不是都忘却了?我是海卿,是银灯,是林素晴啊……”
    “不,神妃,你认错了人,我并不是叫陈黎。”他后退两步。
    我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眼泪“刷”的掉了下来。
    其实何尝没有骂过自己想太多了呢?只是这样虚幻的一个寄托,能让心中稍微好受一些。陈黎早就没有了,魂飞魄散,怎可能是与我一样历凡的神……只是一直不甘心,不想去承认他不在了。
    当青涛直截了当地击碎我的幻想,忍了不知多少日的眼泪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争先恐后地掉落下来。
    是浓郁到令人绝望的悲伤。
    青涛不说话,默默地看着我哭,待我好容易哭得告一段落,才递上一方帕子,仍是不说话。
    他终究是外人,我努力深吸几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肿着眼道歉:“对不起,你真的很像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我已有家室。”
    什么?
    一阵晕眩袭来,我忙不迭地扶住桌子。
    为什么我永远都晚一步?连一个稍稍有些像他的人也……
    “神妃其实不必这样,萧则帝君,他人很好。”青涛轻蹙了蹙眉。
    楚空?我忽然想起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直消极地不想去了解,那他……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真的不知道。”话中夹着厚重的鼻音,听得自己又一阵心酸。
    青涛思忖一阵,答道:“我一直很欣赏他,所以与他交好,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赶上他……我猜神妃是失去了心爱之人吧,相信我,萧则帝君是一位值得你等待的人。”
    我呆呆的,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说。
    青涛轻叹了一口气,灰色的眼睛眯起:“故事,我也说完了,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了,再会吧,等帝君醒来,我再携妻拜访。”
    “啊,隐士慢走。”
    他的背影依旧纤长而忧伤,教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因为有了家室才要隐瞒的呢?他就是陈黎吧……
    不管是还是不是,就当他是吧,有个虚幻的寄托,也未尝不可。
    院子里的西府海棠纷纷挂出了花骨朵儿,不久便会满室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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