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汐东还

第9章


姑娘的庭院摆设,皆是嘱了下人向楚府旧人问来的,能细致若此,倒也不枉这些气力。只是还望姑娘口下慎言,莫伤了颜面。”
  楚汐自说出那些话就开始后悔了,双脸通红,如今更是听得一愣一愣地,良久才错愕道:“不是你啊……”
  “……”
  她低着头,一脸窘相,深吸一口气,看着他,双眼诚恳道:“慕容公子,是楚某口不择言,未经查证就污蔑了公子,是楚某之过,楚某失礼。今日令公子受辱,责于我身。楚某认错,公子想怎么罚,楚某皆愿担。”
  接着,就见她行了个礼,双膝微曲,就要跪下了,慕容放忙前屈身子将她扶住。他脸上皆是讶色,正要说话却被打断了。
  “在下一来就看到这般场面,也算不枉此行啊!”
  一男子身穿深蓝锦衣,做工精细的发冠上镶嵌一颗蓝色宝石,腰间是包金镶玉的银带勾,坠着一块剔透的玉牌,款款而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楚汐神情一窒。
  她装作不认识的模样,低头行了个礼,便屈着身子欲离开,又被慕容放不动声色地拦住。
  慕容放同向来人一拱手,那人随意地让他去了礼数,便与他一同进了正堂。
  慕容放此行,原来为的是太子。
  见二人熟稔的模样,她方意识到,先前她在景王府见到慕容放时,他便是与微服的太子同行而来。只是她当时的注意力都被柴府那丫头引去了,未作细想。既然如此,慕容放更没可能是来帮她洗刷冤屈。他有自己的盘算。
  慕容山庄地处边境之城,山高皇帝远,更是江湖中出名的隐,如今却也有入政之意。
  看这朝堂,一波未平,恐是又见一波。
  她在慕容放的示意下,为二人斟了茶。太子虽是微服,身份却不可逾越,他位于高台上,看了楚汐一眼。
  若不是她容貌尽毁,又配了块布遮面,她都要以为已然被认出来了。
  太子缓缓道:“慕容公子身侧这丫鬟,倒与我一故人极像。”
  她紧咬着下唇,眼里还是镇定之色。
  慕容放挑眉,道:“是吗,这山间里捡来的野丫头,不知是让太子想起了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太子勾起嘴角,道:“你我以兄弟相称即可。不过贤弟如此说,为兄也很好奇哪个山里能捡来如此烈性的姑娘,为兄也寻一个在身边,也是不错的。”
  慕容放看她一眼,道:“这丫头,是在下从鹿奢归国的路上遇见的,也不知是哪座山间村野的童养媳,私逃了出来,却遇上了野狗大熊的,伤得一个体无完肤。巧的是在下那时正于车中读信,母上日前惊梦,托信嘱我多积功德,在下见此女子也是有缘,本只是想替她寻个僻静处葬了,不想……”
  那太子凝神听了许久,慕容放又是刻意絮絮叨叨的一番,他本就是个急性子,此刻便也不想再听,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过是山间农妇,亏得你能絮叨这么多。你这毛病还当改改,你我二人的交情,不需拘于那些琐碎之事。贤弟这一路可好?”
  关于太子的事,她了解的恐怕压根就不少于太子所了解的。最起码,她知道他笨。
  北雀国建国千年有余,此前原只是服于周王室的一小诸国,周氏昏庸而覆,北雀国□□神武,一力平了北雀境内的动乱,显露出几代君王筹谋已久的军力财力,为平乱而封为帝,却仍尊着只余了牌位的周氏。此后,北雀国便成为五川大陆上唯一一个可称的上正统的国家,遵周礼而立,无论是礼还是力皆是高于其余四国。后五国初定,各国皆不愿背上叛乱周氏的罪名,齐齐将周王室那段历史抹去了,可北雀国却留了个心眼,无史载却有口传,那牌位和周王室留下的建筑一个都没扔。四国虽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北雀国凭着这些,成为了五川大陆上的强国,其余四国就算是有国力,若是觊觎北雀国而欲动,都算是背弃了周礼和祖宗,出师无名。
  所以,在她看来,北雀国这一任接着一任的君上,个顶个的人才,哪有一个像这太子一样笨,三言两语就骗了心智,美人在怀就挪不开眼。慕容放从他这下手,不可谓不聪明,因为真好骗,也不可谓聪明,因为太好骗了,反而无用。
  就像是当初她父亲楚老爷,命她去勾搭那太子,无非就是瞧上他有权有势又好骗,骗得着他,上了贼船,君上也就能放过楚府,毕竟若是端了楚府,亲儿子也得去了半条命。上不来贼船,没事,太子傻呀,太子傻,楚汐精,这谁精谁就坏,罪名就栽在谁头上。何况楚汐好表现,先前就在皇后寿宴上出了风光,坐上了长公主侍读的位置,他楚府做账目时提前做做手脚,她这只图荣华的小千金就成了一心图权称帝的妖女,怎么着楚府都能将风险最小化。
  太子此行也不是专门来扯淡的,她在一旁伺候了一会,那二人便将谈话转移到了书房。略有一炷香的功夫,便见太子脸上喜笑颜开之色,府内众人又遵礼送走了他。
  慕容放对她点点头,道:“你今日做的甚好,我带你来此,也是望你能以侍女身份在我左右,辅我之事。像方才那般事也莫再有了,我虽于都,但仍是武林中人,姑娘在宫里学得了那些,在我这万万用不得。”
  楚汐道:“方才我是诚心向你道歉的。楚公子,你……能不能恢复正常说话。我觉得,还是山庄里那样说话舒服些。”
  这般语气,她怎么听,都觉得像是宫里的老管事在嘱咐她,听得她脑仁都疼了。
  慕容放一顿,神色尴尬,颔首道:“我也觉得不对劲,每次见完太子都这个模样。”
  二人良久无言,书房里一片沉寂,她打量了四周,猜想着他与太子谈话的模样,不由想笑,却又忍住了。她觉得心里有隐隐的沉郁,道:“慕容公子,可是要出仕了?”
  慕容放面带微笑看她,道:“若是如此,你觉得如何?”
  楚汐怏怏道:“公子之才愿报效朝堂,是北雀国的喜事。只是,公子是要同太子一派?”
  慕容放没有答话。
  楚汐道:“太子虽是东宫之主,一国储君。然而,太子之才实在是……”
  实在是不敌皇后所生的安王和长公主。
  慕容放手中把玩着一块玉牌,问她道:
  “你可还记得那景王爷府中所出的人才,上林丞右卫将军陈朔?”?
☆、攻心为上
?  她遇见陈朔那日,刚好是楚仪的一年祭。楚仪没有名分,她虽心有余却也不能坏了规矩,连祭拜都不能。郡主见她怏怏不乐,便带她去郊外踏青。回来的路上,她们便遇见了陈朔。
  那时陈朔也不过十二岁,灰头土脸,破衣褴褛,跪坐在九安街一处,身后一个破草席卷着,身前挂着个牌子,上书:卖身葬父。
  换是平时,心善的郡主若是看到了定会伸出援手,可偏偏那日郡主走得乏了,在马车里便开始打瞌睡。楚汐本不愿理会此事,但想着若是能为楚仪做点功德也好,便让人停了马车。
  若她早知陈朔竟克她至此,她当日绝对不会下车,定会恨不得再买匹骏马把她和郡主马上送回府里。
  她下了马车,本欲宽慰几句,劝他有手有脚何必乞讨,其父在天有灵也定不愿见他如此屈辱。不想陈朔也是吃了枪药般,不明所以就开始恶言相向,句句诛心,激得她当场变了脸色,又不好在街上发作,随手扔了块玉牌给他,让他去当了葬父就别再呆在祈都,她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他。
  结果三日后,她再去景王府时,就又遇见了他。
  那日他们二人争执,郡主听见了,碍着她面子,只是让下人稍后将陈朔好好安置。谁想那下人带陈朔来谢恩时,陈朔竟遇上了景王爷,三言两语甚得景王欢心,便收入了府中好生培养,景王同是个心善的,刀枪棍棒诗书画艺全都请了师父来教他。她每次来找郡主,都能遇见他在后院舞刀弄剑的,当然,她每次遇见他,定省不了一顿争吵,郡主从中调和多次都失败了。
  她不喜他,全因他脾气臭。而他为何不喜她,她反正是想不出来。她自认她对陈朔已经足够好了,又是劝慰又是送玉相助的,只能说,陈朔是个白眼狼,而且比她还势利眼,只对郡主温言相向,对她一个国公之女是瞧不上的。
  陈朔不是庸才,习文学武都极有天赋,在府中与她对骂了三年后入了军营,在军营呆了三年,官位也升得极快,她再见他时,他已经是上林丞右卫将军了,也是景王爷的左右臂膀。
  彼时,她也在宫中做了两年长公主侍读,她一心争权夺势,长公主同是个好强的人,重用她并让她暗里笼络人心,但无论是与谁交好,但凡遇见了陈朔,他必定会暗中作梗,否则就是恶语相向,话里话外都是针砭之意,针锋相对。她不懂,怎么陈朔就长了年纪和脑子,心眼还是那个小心眼。直到她听信了父亲的话,开始与太子示好,从此就踏上了楚府和陈朔给她铺的一条不归路。
  楚汐疑惑道:“这么久了,他还没升官啊?”
  这也太奇怪了,从楚府一案事发到现在都快半年了,他本来就厉害,又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官位应该‘噌噌噌’地往上涨才对。怎么她走时是什么模样,来时还是什么模样。
  慕容放咳了一声,道:“快了,快了。”
  楚汐看着他,双眼里都是质疑之色。
  慕容放道:“陈将军五月前大病一场,久卧榻间,月前才恢复。”
  讲这句话的时候,他将目光移向手中的玉牌,并不想看她神色。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