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汐东还

第10章


  那日在景王府,他见到的与她争执的男子,便是陈朔。她待所有男子皆是一贯的温和与疏离,唯独在陈朔面前像朵带刺的花,高傲与恶意一览无余。因为对她来说是特别的存在,所以才会那样真实。
  然而为什么不愿见她神色,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他说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但好像都是在遇见她后才发生的。
  比如,救她。
  楚汐得势时,不停地为长公主出谋划策,使得长公主的势力越来越大。楚汐一败,反而险些将太子也拉下了水。她是个变数,而计划最怕的也是变数。他和方慕之筹谋了多年的计划,从前没有过她,以后也本不该有她。
  方慕之对他的所为很是不满,他只能不停地表明他是为了计划的实施,在他看来以楚汐对皇室的了解,肯定能助他们一臂之力。他心知她从来不是不可或缺的,方慕之也知道,在劝说无效后离开了,却留下了一句话。她只让这个计划变得更惨烈,对他慕容放而言的惨烈。
  他不明白,也一直不想去明白。
  楚汐丝毫没意识到陈朔的病与她有关,或者她意识到了另一个层面上的。她点点头,道:“乐极生悲,该。”
  “……”
  “你既然讲到他,是太子有意招揽他?”
  慕容放顿了一顿,缓缓道:“你怎么看?”
  楚汐搬了张椅子,坐在书桌对面。她认真道:“陈朔是个有野心的人,太子降不住他。”
  见慕容放许久不吭声,她继续道:“太子为先皇后所出,为嫡子。然而,皇后也有一儿一女,论长,长公主是真正的嫡和长,论贤,安王爷既是嫡,才干也远远在太子之上。太子是这三人中最笨的,他的位置当然坐的很不稳。你如今想要出仕,选择太子,看起来是个正统之路,但实为赌博。你若能助太子坐稳了位置,顺利登基,你就是太子一派的元老,未来君上的心腹,可是以太子之才,你能保证就算你能扶持得了他,他会听你的吗?”
  慕容放看着她,眼里有一丝意外,道:“那若是你,会选谁?长公主?”
  楚汐一噎,思索片刻,才道:“楚府……没有旧人能将我屋内的摆设记得那么清。”
  慕容放脸上一红,正欲解释,又被她打断了。
  “楚汐今日方明公子手段,想必公子已经将我调查得很清楚。我十四岁入宫为长公主侍读,日夜陪伴,自然与长公主的感情深厚些。长公主身份正统,才干也不低于太子,何况她居于后宫,比起皇子更受宠,她也有自己的势力。长公主有这个野心,她若称帝,作为侍读女官的我才真正有一席之地,不必靠为男人争宠而活。所以,若是换作从前的我,参与这场斗争,自然是选长公主的。
  “但是,今日之楚汐,已然不是侍读女官、国公之女。我谁也不想选。如今我只是贪生怕死之辈,命在慕容公子手上,公子选谁,我就选谁。”
  慕容放挑眉问道:“你不想做强者,不想要荣华富贵?”
  楚汐神色平静,道:“命都不在自己的手上,想那么多干嘛。经历了生死一刻后,我特别怕死。”
  他轻笑,道:“那若是陈朔,会怎么选?”
  楚汐一愣,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
  他幽幽地看着她。
  她摇摇头,讪笑道:“我没有那么了解他的。”
  他还是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她,丝毫不打算放过她。
  她哭丧着脸道:“真的,我虽然常去景王府,但是一见他就吵,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吵架能吵两百日,剩下的日子就是没见到他的时间。后来他去军营了,再后来我入宫了,也没有联系,到了他从军营里出来,还是一见面就吵,明的暗的有理的无理的,反正就是没说几句好话。若是想找个了解他的,恐怕就只有郡主了。但是你别想打郡主的主意,郡主是我的!”
  慕容放神色忽然放松了下来,问她道:“你为何同郡主如此要好?”
  她一顿,从笔架上取了只未用过的毛笔把玩着,神色有些凄楚,道:“你是觉得很可笑吗。的确,一开始我与郡主交好,只是贪图景王府的权势,楚国公虽然是国公,但早就失了权力,在朝堂无足轻重。我与郡主交好,那些千金小姐才看得起我,才会与我说话。但是,郡主是真心待我。只有真心才能换真心,而世上的人都太精明,谁都不愿意先付出真心,真心只有用真心来换,可是有时候你付出了真心,别人却会把你的真心踩在脚下。
  “所以我从来也不对人付出真心。但是偏偏有个傻子对我付出真心了,这么宝贵的东西,我这种人看见了就不愿意还她了,所以,我也只能真心实意地对她好。”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经意地问:“那郡主对陈朔如何?”
  楚汐脸色惨白。
  郡主喜欢陈朔。她看得出来,郡主每次谈及陈朔写的来信眉眼里的柔情与羞涩。景王爷也很满意陈朔,若是陈朔娶了郡主,自然对他是百利而无一弊的事,而且陈朔对郡主也并非是全无情意。
  但这情意里,几分是情,几分是图权之意呢?
  陈朔不单单是陈朔,陈朔若是败,若是伤,伤心的还有她的郡主,被波及的可能还有整个景王府。
  她强装镇定,问:“陈朔选了谁?”
  “他还在观望。你觉得呢?”
  “景王爷有参与吗?”
  慕容放顿了片刻,道“……你以为他真的会一直跟着景王吗?”
  过了良久,香炉里的香也要烧尽了,她才舒展开皱着许久的眉头,放松地靠着椅背上,道:“你对太子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笑着看她。
  她对他伸出手,道:“保景王。我和你合作。”
  他玩弄着手中的玉牌,道:“怎么合作?”
  她笑,道:“如你所想。攻心为上。”
  凉意从掌心泛开,又被炽热的体温压下,晶莹剔透的白玉玉牌放在她的手心。
  “成交。”
  玉牌上书二字:东宫。?
☆、仇人见面
?  此后,楚汐便成为了慕容放的侍女,跟着他出入许多场合。
  柴侯府。
  她穿着一身白底紫荆袍,脸上佩着面纱,将头发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前半部分分两边挽了个双垂髻,后半部分打了半截的结,并用一个犄角模样的金饰牢牢固定住。低眉顺眼站在慕容放身后,随时准备着递茶送帕这些琐事。
  成了这样还能认出她来,看来柴塔阳真是把她当成了死敌,化成灰都不忘搓两把。
  佩服佩服。
  慕容放与几位大人在书房叙着,武七在一旁等候,而她,被柴小姐以了解风土人情的名号借走了。
  柴塔阳在亭中坐着,冷笑着看她,道:“楚大小姐,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怎么不坐?”
  楚汐露出的双眼弯弯地笑,柔声道:“柴小姐想是认错人了,婢子虽姓楚,不过是慕容山庄的一个下人,何德何能能以小姐称呼,又岂敢造次。”
  柴塔阳穿着一身水红缎裳,腰间一条白玉勾带,衣领缀着两粒微微透绿的圆玉,脖上一条金项圈镶着祖母绿宝石,带着几条细长的金流苏,随着身子的晃动而摇出亮眼的光点。平心而论,柴塔阳是个美人,螓首蛾眉,双瞳剪水,一张鹅蛋脸带着雍容华贵的艳丽。
  下人已经被她屏退,她道:“楚汐啊楚汐,我原以为你这长袖善舞,怎么着戏台子也都只搭在祈都,没想到你连慕容山庄的庄主都能勾到。我看那陈朔终日要死不活的模样,以为你这祸害早已除了。谁想你能活着,还居然敢回祈都。怎么,这太子妃的梦还没醒吗?”
  楚汐仍是满眼笑意,不欲理会。
  柴塔阳直勾勾地看着她,摇摇头道:“你与我装,没用的。楚小姐那双见谁都带刺的眼,早已被柴塔阳牢牢地记在心里。你不承认也无碍,反正,我把我想说的话说了便是,只是可惜了,一个下人是没办法再像楚大小姐一样敢回嘴了。”
  楚汐无奈地眨了眨眼,道:“柴小姐这么说,倒十足伤了楚某的心。毕竟楚某每次见到小姐的时候,那双眼可都是,看不见柴小姐的,又怎么能带刺呢?”
  柴塔阳一愣,却忽然低下了头。楚汐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又扫一眼四周无人,才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她道:“你唤我出来,总不会只是相认的吧?”
  柴塔阳抬头,双眼却微微泛红,声音还是那般趾高气扬,道:“我就是出来羞辱你的。”
  楚汐看她许久,笑了,是轻松的笑。她道:“你这是攒足了力气啊,这给你憋得。多大的仇啊,我如今,不是和你作对的。”
  她七岁结识郡主,八岁遇见柴塔阳。论起从小好大的人,是郡主,而从少吵到大的人,定是柴塔阳。无论是什么事,柴塔阳都热衷于与她较量一番,小到谁先进门这种琐事,大到谁先得到太子的青睐。虽然她也不是常胜将军,但在她们二人的较量中总有这样的现象:越是柴塔阳在意的事,楚汐的运气就越好。
  于是这仇,不知道为何发芽,却随着年岁越结越大。
  有的人,天生适合做温柔的朋友。有的人,天生适合做带刺的敌人。而她们二人,却隐隐有一种带刺的朋友的意味。最起码,当柴塔阳得知楚汐死讯时,第一个反应是她应该笑,第二个反应就是她笑不出来。
  她活着,柴塔阳心里高兴。可是她回祈都,柴塔阳就高兴不起来了。
  柴塔阳不屑道:“本小姐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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