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汐东还

第28章


  曾景同的手帕轻轻地盖桌上,又给她倒了一杯:“长公主居于深宫内院,又无意过问政事,怎么会监视太子殿下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
  “慕容庄主远道而来,一心出仕,野心不小?”
  楚汐的手顿了顿,斟酌着道:“他也是受人之命罢了。他背后有一股势力,只怕是陈朝的。”
  陈朝,陈鄞国前一个朝代,陈氏统治的朝代。
  “陈朝的,如今也算是余孽了。我倒是不知,陈朝余孽还有什么势力。倒是这慕容山庄,受北雀皇室照拂千年,如今怎么……”
  不对,方慕容是来帮太子的,是正统才对,反而被她说反了?
  楚汐心知有误,此刻却一点不敢显示出慌乱来,不急不慢道:“照这么说来,慕容庄主临危受命,肃清朝纲,好像并无什么大碍。只是如今朝上小人作祟,怕是少不得陈朝的影子在。还望表兄告知外祖父,当心才是。”
  曾景同犹疑道:“表妹遭此大难,心中非但无怨,还一心辅佐太子,报效社稷,这份心,表兄自愧不如啊。”
  “表哥此言差矣,小妹一介女流,心胸自然宽广不到哪去。只是不忍小人作祟,危及曾府罢了。若是可以,比起太子,小妹更愿意换种方式来报效社稷。”
  “此言何解?”
  “你我皆是北雀国的皇族宗室,自小也是受着周礼长大的,怎么表哥如今却全然不记得正统二字。”
  曾景同眯着眼看她。
  楚汐从袖间拿出一张纸递向他。
  他看完信上所书,一脸震惊,却又强忍着语气里的激动,问道:“表妹觉得太子不算正统吗?”
  楚汐面带微笑,将纸从他手中抽回,拿出准备好的火折子,信纸在香炉里化成了灰。
  她抚了抚衣袖,对着幕帘一拱手,道:“敢问长公主殿下,代王之心在否?”
  曾景同神色一变,立马起身。
  幕帘后久久未有话语。
  此事,便是成了。
  她心知这些人的路数,所有的话语都不会自己说出,肮脏和危险的事都由别人来做,自己只要会写陈罪书就可以了。
  门被她轻轻拉开,紫色的幕帘如池水荡开涟漪。
  曾景同如雕塑般站在帘外许久。
  帘后人如梦呓般轻语,问:“是她吗?”
  曾景同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回殿下。是她,楚汐未死。”
  “她此次回都,真不知是孤的幸,还是孤的命。”
  皇太女这个想法,是楚汐提议的。
  长公主是个有野心的人,她最不能理解的便是,父王和母后明明最宠爱的是她,她也是这北雀皇室里第一个出生的嫡女,为何所有的大权最终都要交给那个算不上聪明的二弟。而她身为女子,最后只得落了一个相夫教子的命。
  皇室的女子,最为无奈。
  这世间配得上她的人甚少,而就算她甘愿下嫁,夫妻却仍要守着君臣之纲。君与臣,从来都不是相互信任的。所以,她若是有了婚姻,也只是一个新的猜忌的开始。她不愿为人所利用,而这世间的男子又有几人愿意真心臣服。
  楚汐成了侍读女官,终日陪伴着她。有一天楚汐从宫里拿了一卷尘封多年的卷宗,指给她看。是大周的历史,大周里的大统从来不分男女,以才能胜任。
  若是如此,她是不是有一天也能像父王一样坐在高高的金銮殿上,睥睨天下,自己掌握着一切。
  皇太女这三个字,就像是一颗沉睡多年的种子突然投掷在她的心上,随着时日的增长疯狂地滋生着,长出名为欲望的藤蔓,日夜将她裹得紧紧的。
  她有着父王赐予的兵团,有着母后家族里的势力,身边还有许多自愿前来的能人奇士,二弟和五弟能做到的,她也可以!
  可直到楚汐一死,她方知她是多么的无知。
  她不能像男子一样出入宫廷,她必须要将自己深深地藏在深宫里,她若是失去了爪牙与耳目,便如同一个只会思考的却没有双手的匠人,再多的心思也只是纸上谈兵,不,连写都不能写。
  她只能上书陈罪表,交出自己部分浮于表面的兵权,营造出不问世事的模样,继续在母后的怀里耳鬓厮磨做一个宠物。
  所幸,还有许多人并未放弃她。这世上的人也是有眼睛的,也能看得见所有的不公,曾府想方设法送来了新的心腹女官,而她也开始学着伸长自己的势力。
  如今楚汐归来了,还再次愿意为她效命,是不是她离高台,又进了一步?
  这房里的百般心思,楚汐推了门便再无他想。
  长公主对权利的渴望,就如同她现在对自由的渴望一样,盲目得很。
  她小心翼翼地从酒楼后门离开,在几条巷子里绕的七荤八素,才沮丧地发现自己迷了路。
  谁让她不熟这呢?
  巷口突然冒出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一身刺眼的碧绿,对着她嘲弄地笑。
  这不是合适的时候吧??
☆、心结难解
?  初冬猝不及防地来了。
  他们立在河岸上,楚汐手里是一支只余寥寥几片发黄树叶的枯枝,她将树枝轻轻地甩动,漫不经意地问:“你的鱼钓的怎么样了?”
  方慕容站着,像一棵与这季节格格不入的绿树,纹丝不动:“够你吃了。”
  树叶终于落了下来,悠悠地飘在河面上。
  “我累了。”
  周旋于太子、安王、长公主三处,以她现在的身份和能力,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
  初冬的暖阳洒满了河岸,浑身雪白的猫懒洋洋地趴在远处,眯着眼看向他们。
  方慕容道:“慕之那里,你要小心。”
  其他的事,就由他来完成。
  她点点头,笑着低头看手里的枯枝:“其实大家都明白,只是还要做一场不知道是否有人在看的戏。”
  “读天术,只会知道最后的结局,而不管过程。”
  五国初成之时,方家五子服用了幻果,从而获得异能。方家子弟共习有五种幻术,除了宗族中人,分家的一支只能习有一种幻术。世人通常所指的幻术只是其中的一种——首座所习的惑心术,其余四种分别为宗家摄魂、三座堕瞳、四座读天、五座附神。宗家子弟可习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幻术,这受血脉限制。方慕容和方慕之同为一代中的佼佼者,但方慕容偏偏就差了一种幻术,而方慕之是全幻术习得者,于是方慕之变成了宗家的族长,而他便要背井离家,远离古地和亲人,并且听命与方慕之与方家长老。
  方慕容无法习得的幻术,便是读天术。
  读天术是五种幻术中最无用却也是最重要的幻术。读天术并非虚幻之术,而是真真正正地看得见未来,在与人交手时可以看得见对方的下一步招数,或者看见别人未来的下场。但是明白结果,不代表自己就可以不用插手。而且根据修行程度的不同,看到的东西都是有限的,谁也不知道变数会不会发生在下一刻。
  结局,是早就注定好的。但是过程却不是。方家使用读天术,只会看到这次任务的结果,太子、安王、长公主孰成孰败,但不会知道如何成如何败,楚汐是方家希望能在任务里起到作用的人,但到底怎么起,他们有计划,计划却并不是一定要实现。
  方慕之身为族长,在祈都并非只是扮演着一个传递消息的人,他潜伏在暗处确保任务的万无一失。比如在猎场时,方慕容一时心软地收手了,但方慕之仍旧会下手,完成方慕容该做却没有做的事。在方慕之的计划里,入太子府、除内奸、杀陈朔才是楚汐应该做的事。
  显然,计划已经出现了偏差。
  从方慕容在太子喜宴上下药之时,楚汐和方慕容的协议便真正达成了。楚汐没有侍奉太子,到了最后便还有脱身而退的余地。她瞒着方慕之拉拢柴府、曾府势力,假意投诚长公主,并将方慕容做的假情报交给长公主,努力经营着她想要的结局。现在,不能确定的就只有方慕容是否会继续履行他的承诺救下陈朔。
  枯枝在空中摇晃出扇形的影子,楚汐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眼里也有笑意:“难道你从来没问过你的未来?”
  方慕容的手也不闲着,合拢着的纸扇在他手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半圆:“问了又有何用,若是我不能得到我想要的人生,难道就不努力了吗?”
  她鄙夷道:“害羞就直说,不然我帮你去问方慕之?”
  折扇敲在她的头上,方慕容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是怕慕之看得出的太少?”
  她不以为然地做了个鬼脸。
  方慕之看得出来的不少,她能感觉到的。只是方慕之似乎也很乐意参与进这场戏里,始终没有说破他们的想法。
  “方慕之这个族长做和不做又有什么区别?掌权的还另有他人吧?”
  方慕容皱起眉头,摆出一副为难的模样,似乎在斟酌着有多少信息是他能透露的。楚汐佯装恼怒地用枯枝轻抽了他一下,又将枯枝扔到河里。
  枯枝微微下沉了一点,又立马浮了上来,在水面上慢慢地移动着。
  足够让她想起许多不愿意去想的事。
  她不是枯枝,沉到水里就这么沉了下去,幸好这么沉了下去,活了下来,虽然从此过着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活。
  如果当时是死了,和现在比会如何。她在祈都举步维艰,为的是让她在乎的人能活下来,可那些人未必也希望她活着。
  其实欲望是个好东西,当荣华富贵这些虚无却又无上的东西摆在她面前,她便有了动力去活着。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