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汐东还

第36章


  “郡主说了,任何人都不见。”
  楚汐浅笑着看她,又环顾了一周庭院,景致与往年无二,只是稍稍失了生机。
  她跪在房门前,尽量提高了声音让屋内人听到:“江萼,我这一走,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你心中有怨,也知怨从何来。只是江萼,我命,从不由我。
  “当我被救了上来,我也只想好好地呆在边疆小城里,离祈都,离这些纷争远远的,好好地活着,好好地过日子。可是我从没想到,救我的人是……是慕容放,他救我,也不是单纯地救我。
  “救命之恩,只能以命相报。
  “我宁愿自己死,也从未想牺牲陈朔以苟活着。我来祈都,也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我知道陈朔对你的重要性,我怎么可能真地想杀他。可是事情变成了这样,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是个聪明人,我从前所以为的那些手段,当初我多骄傲,如今就多挫败。
  “当初走得那样匆忙,也没有好好和你道别。现在有机会了,你却也不想听。
  “记得,我七岁的时候在宴会上见到你,从此就成了好友。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十一年了,却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我很庆幸认识了你。只有你懂得我对早夭幼妹的感情,也只有你愿意接纳我,纵然我做了如何的事,趋炎附势,攀龙附凤,你都未曾挤兑过我。我也是,真心待你做好友。
  “江萼,你好好地过吧。柴塔阳虽骄横跋扈,但也没有多聪明,她现在要入了东宫,你与她交好,也不是坏事。陈朔……已经死了,他……,你当看开些。
  “我走了,此后这世上真真正正没有楚汐这个人了,你多保重。”
  她深深地拜了一拜,许久未有回声。
  硫月将她扶了起来,双眼微微地发红,却也囿于主仆之分,只简单地与楚汐说了几句客套话,打算送她出去。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江萼只是淡淡地画了雅妆,衣着华贵却不繁杂,她眉目间未有一丝松动,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疏离,走到楚汐面前,道:“陈朔不会怪你。我也不怪你。”
  楚汐未有应声。
  江萼自然地侧身对着她,语气也比方才软下许多:“我一直知道陈朔对你的心思,但我也以为,他也只是因求而不得,自尊心作祟。会走到今日这一步,终究是命。我与陈朔此生无缘。你不一样,你就好好面对自己的心意吧。慕……”她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不说这些,我也不爱说这些。”
  “你这些天,身子如何了?”
  江萼一顿,轻声地笑了起来,声音里听不出喜悦:“我非陈朔,不会为了这些事就要死要活。一年前你跳入毒潭,他跟着你跳了下去,从此落了一身病,躺在床上大半年才恢复了过来,你却又在这时回来了。他的执念,太重了。我们三人,何尝不是一段孽缘。我心仪他许久,他心仪你许久,而你的眼里只有如何能得到权利和自由。
  “从前我羡慕你做事少了许多忌惮,现在我仍羡慕你,你可以得到你要的自由了。”
  江萼命硫月将案上的包袱取来,交给了楚汐,道:“柴塔阳来找我时,也托我将这些东西交给你。我真没想到她会帮你一把,殿下此次所为,出乎意料,她来得比慕容府的人还要早。”
  她的目光沉稳地落在楚汐眼里:“此次一别,愿再不相见。”
  楚汐接过了包袱,轻声道:“再不相见。”
  江萼的好友只是楚汐,不是她。
  此后这世间,只有她,而没有楚汐。?
☆、分道扬镳
?  方慕容早就为她安排好了退路。
  原先的计划里,方家会在柴塔阳嫁入东宫那日,趁乱将她带走。
  虽然计划被提前,将她救出来的是景王,但安排在城外的马车早早地就停在了原信坡,做好万全之策。
  她不知道,方家与景王早有联手。既然如此,那么太子也动不了慕容山庄半分。
  她慢慢展开柴塔阳赠与她的包裹,锦布上静静躺着两块玉牌,一块柴府的,白玉无暇,牌后却书着:我乃柴府狗。
  楚汐摇了摇头,却觉得鼻腔有一股酸意。
  一块景王府的,牌后只书:勿念。
  愿今后,各自安好。
  原信坡上,一辆马车,两匹快马,三个男子。
  武七对着楚汐一拱手,道:“楚姑娘,公子让我来送你。”
  楚汐望了一眼,程九仍旧默默低着头地站在马车边,方慕之坐在车辕上,面无表情,目光投向远方。
  “慕容府如何了?”
  武七一顿,道:“殿下的人马今晨便撤去了。”
  当是景王的周旋起了作用。
  她没有看见方慕容,马车的帘也被掀开,里面空无一人,她嘴角勉强地扯起笑:“你们公子,不愿意来见我吗?”
  武七暗暗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一句话。
  方慕容不是不愿来见她,而是不能。
  他们二人已算恩断义绝,楚汐不再欠着方家,方慕容对楚汐也不再有恩。他没有把握楚汐见到他时会如何,却也知她这一去便不会回来了。
  有时候,他也在羡慕着陈朔。家仇国恨沉沉地压在他身上,陈朔却仍旧能在楚汐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无论爱恨,总比他一个过客来得好。
  楚汐走了过去,定定看着方慕之,道:“方慕容,可真是记仇啊。”
  方慕之表情有一些松动,点点头:“嗯,他就是这样的人。”
  她轻轻笑了起来。
  “方慕之,你能看到我的未来吗?”
  方慕之一顿,问:“你希望我去看吗?”
  她声音里有糯糯的娇俏,却又偏生压低了几分,道:“不希望。”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似乎在拖延着时间。
  她曾在这坡上等过一个人,没有等来。
  她现在还在这等一个人,可是,那人不会来。
  方慕之从怀里拿出一个竹筒模样的东西递给她,通体发黑,又似是黑铁打造。筒壁上细密地刻着许多字样,底部有一根红绳,像是专门留着的拉环。
  “这是方家的信物,你有危险时,就拉下这个拉环,它会救你三次。当然,若是来不及了,也就是运气问题了。平时藏好,不要让人看到。”
  楚汐接过来,才发现此物颇有些分量,她掂了掂,又将信物牢牢握着,道:“你与其给我个不一定能等到人的物件,还不如早早教我一点防身术呢。”
  方慕之出奇地没有与她斗嘴:“会有人保护你的。”
  她觉得这话说的好生奇怪,她从此便是孤身一人浪迹天涯,又何来的人保护她?难道方家救她一命,还为她配了个终身保护她的侍卫?虽知是玩笑的想法,但想到天天都会有人监视她,还是不禁打了个寒颤。可今日方慕之难得正经许多,又是离别之时,她平日里爱说的那些戏弄人的胡话,此刻是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方家……,还会让方慕容去做什么吗?”
  “比如说?”
  比如说再救个姑娘,再骗着她还债,再把她推入龙潭虎穴,再百般费劲将她救出。最后再也不见她。
  楚汐低着头微微地笑了,猝不及防的眼泪落在衣袖上,所幸垂着的长发遮挡住了方慕之的视线,他并未见到。她努力维持着自己少的可怜的尊严和骄傲,侧着身子看向背对二人的程九和武七,一扬下巴,尽量表现出诧异的语气,可话里没有一丝起伏,生硬得她自己也害怕:“怎么又是这匹小马驹?”
  马仍是当日的马,猎场上方慕容为她挑选的马。
  事发后方慕容曾说过,那匹马并未做过手脚,被他动了的只有马背上的水囊。她记得那日慌乱中她与陈朔便是共乘这匹小马,箭势凶狠,这匹马驹更是承受不住二人的重量,把他们弃在了一处山坡,自己没命地逃了。
  那样疯跑的马,他怎么找回来的?
  或者说,方慕容那日也并非对她的伤无动于衷,也不是满心计算着让她与太子相遇,也是有寻过她的?
  
  “这匹马驹性情温顺,那日在猎场虽摔下了你,却也是因受惊了。你又不是亡命天涯,不必怕重蹈覆辙,这匹马够你用了。它会带你去想去的地方。”
  楚汐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
  却忽然想到了,那日虽是方慕之放的箭,她不认为那样危机的时刻,方慕之会去注意她的马。
  而且离猎场的事也隔了许久,小马变化了许多。
  方慕之,真的是方慕之吗。
  “奏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那日是我错怪了,你……我是真心地道歉,既然方慕容不愿意面对我,就算了。”她稍稍停了一下,想拿出些可以赔礼的东西,却发现自己身上有的皆是从他或者是他人那得来的东西,她如今十八岁了,却连一样跟久了她的东西都没有,心上一堵,终是长出一口气,道:“其实,你们还是骗了我许多。”
  不能做到的和能做到的。
  有许多都没有做到。
  她转身看向他时,正好背着夕阳,逆着光站着,金色的光洒在她的发上,如一层碎金在湖面上轻漾,好像回到了在慕容山庄的时候,她虽蒙着面纱,穿着素色的衣服,眉眼间都是雀跃的生机,而他落的那枚棋子,悄悄地在她答应去祈都时偏移了方向。
  这盘棋,没有人赢。
  “我走了。祝你们心想事成。”
  她没头没脑地扔下这一句,便走向小马驹。麻利地翻身上马,在武七的护送下远远地逃离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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