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的呼唤

第42章



  「我还有一些別的事要问问你。」 律师欣然放慢脚步。 「那天早上,你去卢拉公寓,把她跟  索梅的合同拿给她时,看到过貌似安保 公司员工的人吗?在那儿检查警报器的 人?」
  「像修理工的人吗?」 「或者说电工。或许还穿着工作服。」 布里斯托皱著脸陷入沈思时,兔牙会  显得更加突出。 「我不记得了......让我想想......经过  二楼时,没错......那儿是有个男人,在摆 弄著墙上的什么东西......你说的就是他 么?」
  「或许吧。他长什么样?」 「这个嘛,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 「威尔逊跟他在一起吗?」 布里斯托猛地停在人行道上,显得有  些迷惑。三个穿着职业装的男女夹着文件, 急急忙忙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我想,」他迟疑地说,「我想,我 转身下楼时,他们两个应该都在那儿,而 且都背对着我。你怎么问这个?有什么关 系吗?」
  「或许没关系。」斯特莱克说,「但
  你能想起什么来吗?比如头发的颜色,或 者肤色?」
  布里斯托显得更困惑了,说道:
  「恐怕想不起来了。我想......」他再 次皱起眉头,陷入沈思,「我记得他穿了 一身蓝衣服。我的意思是说,如果非要想 的话,他应该是白人。不过,我不敢打包 票。」
  「恐怕,你还是得想想。」斯特莱克 说,「不过,你的话已经对我有帮助了。」
  他拿出笔记本,看自己还有什么问题 要问布里斯托。
  「喔,对了。从西娅拉·波特的警方 笔录来看,她说卢拉告诉过她,说想把所  有的东西都留给你。」 「哦,」布里斯托淡淡地说,「这个  啊。」 他又开始缓缓地往前走,斯特莱克赶
  紧跟上。 「负责这件案子的一名刑警告诉我,
  西娅拉的确说过这话。是卡佛探长告诉我 的。他首先确信这是自杀。接着他似乎觉 得,卢拉跟西娅拉的对话(如果真有那么 一场对话的话),更证实了卢拉有轻生的 念头。在我看来,这种推理真是很奇怪。 自杀难道还跟愿望有关?」
  「所以,你觉得这是西娅拉·波特编 造的?」
  「不是编的,」布里斯托说,「也许 是夸大了吧。我想,卢拉很可能只是说了 一些我的好话,因为我们刚刚和好。西娅 拉后见之明地以为,卢拉当时有了轻生的 念头,并把她说的任何话都想成了遗嘱。 她真是个相当——相当没脑子的女人。」
  「警方寻找过遗嘱,对吧?」
  「嗯,没错。警方仔细搜查了一遍。 我们——全家——都觉得卢拉没写过那种 东西。她的律师也不知道有这回事,不过, 调查当然还是要做的。他们到处都找遍了, 还是一无所获。」
  「假设,西娅拉·波特没有记错你妹 妹说的话,但是......」
  「但是卢拉绝不可能把所有的东西都 留给我。绝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如此一来,就明确地把我妈妈 划分在外了。这会造成极大的伤害。」布 里斯托认真地说,「不是钱的问题——我 爸爸留了一大笔钱给我妈妈。是卢拉这种 行为传递的信息让她受不了——就这么将 她排除在外。遗嘱会造成各种伤害。这种 事我见过无数次了。」
  「你妈妈立遗嘱了吗?」斯特莱克问。 布里斯托似乎吓了一跳。 「我,嗯,我想应该立了。」 「我能问问,谁是她的遗产继承人  吗?」 「我还没见过那份遗嘱。」布里斯托
  有些僵硬地说,「这有什么......」 「一切都有关系,约翰。一千万英镑  可他妈不是笔小数目。」 布里斯托似乎在努力辨別斯特莱克到  底是迟钝,还是故意挑衅。终于,他说: 「鉴于已经没有其他家人了,我想, 主要的受益人应该是我跟托尼吧。或许还 有一两个慈善团体。我妈妈向来都对慈善  团体很慷慨。不过,我想你应该能理解,」 大片红斑开始爬上布里斯托细细的脖颈, 「鉴于它们生效之前一定会发生的事,我 一点都不急于知道我妈的遗愿。」
  「当然。」斯特莱克说。
  他们走到布里斯托办公室门口。那是 一栋朴素的八层大楼,有一条幽深的拱道。 布里斯托停在门口,面向斯特莱克。
  「你还觉得我在自欺欺人吗?」两个 穿着黑色套装的女人匆匆走过他们身边 时,他开口问道。
  「不。」斯特莱克尽可能诚恳地说, 「不,我不这么认为。」
  布里斯托平凡的面容上终于绽开些许 笑容。
  「我会联系索梅和马琳·希格森的。 噢——我差点忘了。卢拉的笔记本电脑。 我已经给你充好电了,不过有密码。警方  破解了密码,把密码告诉了我妈妈。但她 想不起来是什么了,而我压根就不知道。 也许警方的那些文件里会有吧?」他满怀 希望地加了一句。
  「我记得......应该是没有。」斯特莱 克说,「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卢拉 死后,这台电脑是放在哪儿的?」
  「由警方保管著。之后就给了我妈妈。 卢拉的所有东西,几乎都堆在了我妈妈家 里。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置它们。」
  布里斯托递给斯特莱克一个箱子,向 他道了別。然后,他微微挺了挺胸,走向 楼梯,消失在这家家族企业的大门内。
  七
  斯特莱克正朝肯辛顿三角地走,每走 一步,断腿和义肢摩擦导致的疼痛都越来 越剧烈。微弱的阳光给远处的公园蒙上一 层氤氲的光影。穿着厚大衣的斯特莱克出 了些汗,他问自己:这种挥之不去的奇怪 怀疑,真的比泥塘里那些游离的阴影更神 秘么?那些阴影不过是阳光玩的把戏,是 微风在水面制造的幻影。它们是某条黏滑 的鱼尾扇起的黑泥,还是藻类吐出的某种 无意义的气泡?真的会有什么东西把自己 伪装起来,潜藏在淤泥里,任你怎么撒网  也是徒劳吗? 他朝着肯辛顿地铁站的方向,穿过女  王门,进入海德公园。锈红色的女王门装 饰华丽,上面还有皇家徽章。一贯细心的 他注意到:只要一边柱子上雕刻著一头哀 怜的母鹿,另一边柱子上就会有一头雄鹿。 人类总是追求根本不存在的对称和平等。 看似相同,其实大相径庭......卢拉·兰德 里的笔记本电脑一下下撞在他腿上,一下 重过一下,他也跛得越发严重。
  尽管疼痛难忍又觉得极端挫败,他还 是得面对罗宾无奈的报告。四点五十分, 他终于回到办公室时,罗宾还是无法突破 弗雷迪·贝斯蒂吉制片公司的接线员,也  没有在基尔本地区找到任何一个登记在奥 涅弗德名下的英国电信公司号码。
  「当然,如果她是罗谢尔的姑姑,就 肯定有另外一个姓,不是吗?」罗宾说。 她正在扣外套扣子,準备下班。
  斯特莱克疲惫地表示同意。一走进办 公室,他就皱著脸瘫进那张已经塌陷的沙 发。罗宾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你还好吧?」
  「还好。‘应急’中介公司下午有什 么动静吗?」
  「没有。」罗宾说道,扣紧腰带,「也 许,我说我是安娜贝尔时,他们相信了? 我的确装出了澳大利亚口音。」
  他笑了。罗宾合上她在等斯特莱克时 看的那份临时报告,把它小心地放回架子 上。接着,跟斯特莱克道別后,她便离开 了。斯特莱克仍坐在那儿,旁边破旧的沙 发垫上放着那台笔记本电脑。
  等到再也听不见罗宾的脚步声,斯特 莱克才伸出长长的手臂,锁上玻璃门。他 打破工作日不在办公室抽烟的自我禁令, 点了根烟塞进嘴里,然后挽起裤腿,解开 皮带,将义肢从大腿上卸下来。接着,他 剥开断腿处的凝胶衬垫,仔细查看起胫骨 顶端那个截面来。
  他应该每天都检查表皮是否有发炎症 状。此刻,他发现瘢痕组织已经红肿发炎。
  夏洛特家厕所的柜子里曾有各种霜粉,专 门用来擦这片皮肤。如今,这片暴露在外 的皮肤成了这般模样,简直已经超出人类 的承受极限。也许,她把玉米粉和艾丽婷 都扔进那些还未打开的箱子里了?但他仍 旧提不起精神去找,也不想把义肢装回去。 他坐在沙发上抽烟,任由下半截裤腿空荡 荡地垂向地面,就这样陷入了沈思。
  他开始胡思乱想,想起家庭、名字, 还有他和约翰·布里斯托看似迥异、实则 相似的童年。斯特莱克的家族史里也有幽 灵般的人物:比如,他妈妈的第一任丈夫。 妈妈除了说起自己从一开始就痛恨结婚, 平时极少提起他。对于莱达记忆中最模糊  的部分,琼舅妈总是记得最清楚。她说, 十八岁的莱达刚结婚两周就踹了丈夫。她 嫁给老斯特莱克(根据琼舅妈的说法,他 因为巡演刚来到圣莫斯)不过是为了条新 裙子,换个名字。当然,莱达对自己这个 罕见夫姓的忠诚,胜过对任何男人的忠诚。 她还将这个名字传给儿子。这个可怜的孩 子从未见过这个姓氏原来的使用者,在他 出生之前,那个男人就已消失於他母亲的 生命中。
  斯特莱克抽着烟,沈浸在回忆里,浑 然不觉办公室外天色已经渐渐变得柔和昏 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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