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栖之肤

第5章


此时已过了正午十二点。拉法格向邻近的一家餐馆走去,半路上他路过一家香水店。他走进店里买了瓶香水,打算当晚送给夏娃。
  吃完午饭,罗歇开车将他送到了布洛涅。门诊从下午两点开始。拉法格迅速地为一个个病人诊治,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她患有兔唇的儿子来求医,另有一群看鼻子的病人——周一是鼻部整形的专门就诊日,断鼻梁、歪鼻、鼻头过大……拉法格从脸部两侧叩触着一个个患者的鼻腔外壁,展示着“术前/术后”的照片。大多数来求诊的是女人,但也不乏几个男人。
  门诊工作结束后,他查阅几期最新的美国杂志,开始独自一人工作。傍晚六点,罗歇进来找他。
  回到勒韦西内,他敲了敲夏娃的房门,接着拉开了门闩。她在钢琴前赤身弹着一首奏鸣曲,似乎并没有觉察到里夏尔的出现。她背对着他坐在琴凳上,一边敲着琴键一边轻轻摆动着头,一缕缕黑褐色的卷发在肩头摇曳。他欣赏着她那肉感而结实的背、腰部的浅窝,还有她的双臀……突然,她停住了这首轻快甜美的奏鸣曲,开始弹起里夏尔痛恨的那首乐曲的起始旋律。她刻意用低音嘶哑地轻唱道:“总有一天,他将出现,我爱的男人……”她用力弹出一组变调的和弦,乐声戛然而止,她将腰一扭,琴凳转了个方向。她坐在凳上正对着里夏尔,双腿张开,拳头抵在膝盖上,完全是一种淫荡而挑衅的模样。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将眼神从她阴部覆盖的褐色耻毛上移开。她蹙起眉头,慢慢地继续分开双腿,将一根手指伸进下面的缝隙,同时双唇微张,呻吟着。
  “够了!”他叫了起来。
  他笨手笨脚地将上午买的那瓶香水递给了她。她带着一种奚落的神情打量着他。他将香水放在钢琴上,扔给她一条浴巾叫她披上。
  她一跃而起,满脸微笑地扔掉了浴巾,贴到他的身上。她用双臂环拥住里夏尔的脖子,胸在他的上身轻轻摩擦。他不得不掰开她的手腕才挣脱出来。
  “您快准备一下!”他命令道,“今天白天我过得很开心。我们等会儿出去。”
  “我要穿成婊子那样么?”
  他扑到她身上,用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从身边推开。他又说了一遍命令。她被掐得几乎透不过气,他只得赶紧收手。
  “对不起,”他嘀咕道,“我求您了,穿上衣服吧。”
  他下到一楼,心神不宁。他决定查看一下信件让自己安静一下。俯下身段操心家务事里的小细节,这令他非常厌烦,但是自从有了夏娃后,他便辞退了之前雇的那位负责做这些琐碎事的秘书。
  他计算了罗歇加班的时间,还有里娜后面带薪休假的时间,算小时薪酬算得他头晕脑涨,必须再算一遍。在他还趴在纸上的时候,夏娃已出现在大客厅里。
  她风采照人。她穿着一件金属箔片嵌饰的黑色露肩长裙,颈部以一条珍珠项链作为配饰。她向他俯下身子,从她那暗白的皮肤上,他闻到了他刚送给她的香水的味道。
  她向他微笑着,拉起了他的胳膊。他坐进奔驰的驾驶座,几分钟后,便开到了圣日耳曼森林,林中满是被温柔夜色吸引而来的散步者。
  她走在他身边,头倚在他的肩膀上。他们起先并没有说话,接着他开始对她说起早上的手术。
  “去你妈的……”她哼唱道。
  他带着半分愠怒闭上了嘴。她抓起他的手观察着他,似乎被逗乐了。她提出到一条长椅上坐坐。
  “里夏尔?”
  他似乎走了神,她不得不又叫了他一声。他来到她身旁坐下。
  “我想看看海……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想。我喜欢游泳,这你知道的。一天,就一天,看看大海。然后,我会为你做你想要我做的任何事……”
  他耸了耸肩膀,解释说问题并不在这儿。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跑掉……”
  “您的保证一文不值!再说我想要您做的您都已经做了!”
  他摆出一副发怒的样子,让她不要再说了。他们又继续走了一段,一直走到河边。一帮年轻人正在塞纳河上玩帆板。
  她突然叫了声:“我饿了!”作为回应,里夏尔提出带她到附近的一家餐馆吃晚饭。
  他们在一个露天棚架下坐了下来,一位服务生过来听他们点单。她吃得津津有味,他却几乎没有碰盘里的菜。在掰开一只龙虾尾巴时,她费了很大的劲,恼火之余她像孩子似的扮了几下鬼脸。他禁不住笑出了声。她也笑了起来,可里夏尔的脸又拉了下来。他想,我的上帝,有时候,她看上去倒挺幸福的!真是难于置信,太不公平了!
  她留意到拉法格态度的变化,决定借机发挥。她打着手势让他把身体贴过来,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了起来……
  “里夏尔,听我说,那边那个服务生,从咱们开始吃饭起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我。我等会儿就把这事给了结了……”
  “闭嘴!”
  “真的,我等会儿去洗手间,顺路就跟他约上,接着我马上就找个树丛钻进去。”
  他把身子从她旁边移开,她仍继续小声地说着,声音越说越响,一边说一边冷笑。
  “不行?你不愿意?你藏起来,你什么都能看得到,我会想办法靠近你的。看那家伙,他真是想得眼馋呢……”
  他朝她吐了口烟,烟雾喷了她满脸。但她就是不肯闭嘴。
  “不行?真不愿意啊?就像这样,我把裙子撩起来,利索完事,一开始的时候,你不是挺喜欢这样的吗?”
  “一开始的时候”,确实,里夏尔把夏娃带进过树林——樊尚森林或者布洛涅森林——强迫她委身于夜行的路人,他藏在矮树丛中,观察着她堕落的样子。后来,因为担心会突然有警察来巡视,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他才租下莫鲁瓦戈多大街的那套公寓。从此,他定期让夏娃去那里卖淫,一周两次或三次。这足以平复他的怨恨。
  “如今,”他说,“您主动想干这种不堪的事了……您都快让我同情您了!”
  “我才不相信你呢!”
  他暗想道,她想激怒我,她想让我以为,她在我给她造成的沉沦生活中自得其乐,她想让我以为,她很安于这样堕落下去……
  她继续着她的游戏,甚至大胆朝服务生的方向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服务生的脸刷一下红到耳根。
  “来,我们走吧!这一切折腾得够久了。如果你真这么想‘取悦’我,我们明天晚上就去赴约,或许我还会请您在人行道上站站街……”
  夏娃笑了,她抓起他的手以免失去风度;他知道所有这些明码标价的投怀送抱对她而言是何种痛苦,他也知道每次强迫她出卖肉体时她遭了多少罪——偶尔,当他从公寓的双向镜窥视时,她的双眼会噙着泪水,她的脸会在压抑的痛楚下扭曲变形。而她的痛苦是他幸灾乐祸的源泉,也是他唯一的安慰……
  他们回到了勒韦西内的别墅。她跑进花园,敏捷地除去衣衫,跳进游泳池,开心地叫着。她在水中嬉戏,时而还会憋住气在水下消失片刻。
  等她从池里出来时,他用一块大浴巾将她包了起来,用力为她擦拭。她望着星空,任由他擦来擦去。随后他将她送回套房,就像每天晚上那样,她躺到席子上。他准备着烟斗和鸦片的油丸,为她递上毒品。
  “里夏尔,”她喃喃地说着,“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浑的浑蛋……”
  他静候着她用完一天的量。在这件事情上压根不需要强迫,她嗜毒成瘾,很长时间以来就已经是这样了……
  *
  渴之后是饿。除了干涩的喉咙,除了被尖锐的碎砂石磨裂的双唇,在你的腹部,又弥散开深深的剧痛,仿佛有些手在拧着你的胃,使你的胃极度酸疼,不断痉挛……
  好几天了,是啊,这么难受,必然是要过这么久的,好几天了,你一直困在这间斗室里。一间斗室?不……现在你觉得关你的这个房间相当宽敞,尽管你不能确认这一点。你的叫喊从墙面传来回声,你的双眼也已经习惯了黑暗,这差不多就能使你“看到”你这所牢房四墙的位置了。
  你不断地说着胡话,无休无止地说了几个小时。你萎靡不振,躺在你那简陋的床上,也不再起身。有时候,你会冲着锁链发狂,你啃着上面的金属,发出野兽般的嗥叫。
  你曾经看过一部电影,一部关于狩猎的纪录片,画面让人徒生怜意。一只狐狸的一条腿陷在陷阱里,它咬断自己的皮肉,一块一块地扯开,直到从陷阱中挣脱。结果,狐狸终于可以逃脱了,但废了条腿。
  而你,你不能咬断自己的手腕或者脚踝。这些地方依然在渗着血,因为皮肤和金属不断在摩擦。又烫又肿。要是你还有余力思考的话,你会担心坏疽,担心感染,担心会从四肢开始,全身腐烂。
  但是你想的只是水,激流,雨水,任何可以用来喝的东西。你要费尽力气才能排出尿来,每一次排尿,肾部的疼痛都会更加强烈。一种灼烧感下坠到你的下体,长时间挥之不去,使你在排尿时只能排出几滴热的尿滴。你躺着的地方遍布了你的排泄物,它们贴在你的皮肤上,变干变脆。
  很奇怪的是,你的睡眠却异常平静。你疲惫不堪,所以睡得香沉,但是梦醒后又是残酷的现实,眼前尽是幻象。一些可怕的生物在黑暗中窥视着你,随时准备跳到你的身上,咬噬你。你觉得听到了脚爪在水泥地上的摩擦声,一些在黑暗中等待的老鼠,它们正用泛着黄光的眼睛窥伺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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