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栖之肤

第6章


  你呼唤起亚历克斯的名字,但叫声只能变成嗓子里的一声摩擦。要是他在这里,他肯定会扯掉锁链,他肯定会知道该怎么做。亚历克斯肯定会用他那乡下人的小聪明找到办法。亚历克斯!在你失踪后,他应该到处找你。你失踪多久了?你什么时候失踪的?
  然后,他来了。是某个白天或者某个夜晚,这已无法弄清。正对着你的那个方向,有扇门打开了。一块长方形的光射了过来,你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门又关上了,但他走了进来,他一出现,牢房的空间仿佛一下子就变满了。
  你屏住呼吸,留意听着哪怕是最微小的动静,你贴墙蹲着,就像一只被突如其来的强光惊到的蟑螂。你不过是被一只饱食终日的蜘蛛困起来的虫子,他将你储存起来作为今后的备餐。蜘蛛捕获你,是要等到他想品尝你的血时,可以安安静静地享用你。你想象着它毛茸茸的腿,它那瞪得溜圆、无情的双眼,它那柔软多肉的腹部像带着一层凝胶似的不断颤动,还有它那黏满毒液的钩爪,而他那张黑嘴将会把你的生命吸食殆尽。
  突然,一盏大功率的探照灯照得你什么也看不见。你在这儿,在你就将面临的死亡的舞台上做唯一的演员,你已经装扮好等着最后一幕演出。你渐渐分辨出,在你正前方三四米处的一把椅子上,有一个坐着的模糊身影。但是探照灯光束形成的逆光使你无法看清这魔鬼的面容。他跷腿坐着,双手顶住下巴,木然地注视着你。
  你使出超人的气力挺起身子直直地跪着,做着祈求的动作向他要水喝。你打着磕巴将一个个字吐了出来。你将双臂伸向他,哀求着。
  他没有动。你结结巴巴地说出你的名字——樊尚·莫罗,错了,先生,搞错了,我叫樊尚·莫罗。然后你就昏过去了。
  当你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了。于是,你知道没有希望了。探照灯还在亮着,你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皮肤上长出了水疱,化出了脓,各种污垢积成了一条条长纹,锁链的擦伤,干掉的大便在你腿上涂满斑驳的色彩,你的指甲已经长得变了形。
  强烈的白光让你流下泪来。又过了很久,他回来了。他重新坐到椅子上,面对着你。他将一个东西放在脚旁,你立刻就辨认了出来。一个罐子……装着水?你正用膝盖撑着,低着头四肢伏地。他走了过来。他将罐里的水一下全倒在了你的头上。你舔着地上的那摊水。你双手颤抖着捧起水浇向头发,水于是向下淌了下来,你用手掌接住水不停地舔着。
  他又去拿来一个水罐,你这次贪婪地将水一口气喝光。接着,在你的腹部,就像打通了一条通道一样划出一阵疼痛;在你的身下,一条轨迹长长的液状排泄物涌了出来。他看着你。你并没有转身贴到墙边躲开他的眼神。你蹲在他的脚下,这样你感觉更为放松,还带着一种饮水后的幸福。你什么都不是了,只是一只渴了、饿了、受了伤的野兽。一只叫做樊尚·莫罗的野兽。
  他笑出了声,你在树林里曾听到过的那种孩子般的笑声。
  他常常来给你带点喝的。他在你看来非常高大,在探照灯的逆光下,他的身影占据了整个房间,身影巨大得令人心惊。但是你不再感到恐惧,因为他让你喝水;你想,这应该是他想让你活下去的信号。
  后来,他带来了一个白铁皮饭盒,里面装满了泛着红色的糊状物,还漂着些肉丸。他一手伸进饭盒,一手抓起你的头发让你的头向后仰去。你在他的手里吃着,吮着他那流满汤汁的手指。味道真好。接下来他让你独自吃饭,你俯趴在地,脸的一半浸到了饭盒里。你的主人刚才给你的这些猫粮狗食一样的饭菜,你吃得一点也没剩下。
  一天又一天,始终是同样的糊状食物。他走进你的牢房,给你饭盒和水罐,看着你狼吞虎咽。然后他就走了,每次都是笑着走的。
  慢慢地,你恢复了力气。你省下一点水,用来洗洗身体,你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排便,在那块漆布的右侧。
  希望重新浮现,但这希望显得那么狡诈——主人在乎你……
  *
  亚历克斯猛地惊醒。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了石灰质荒地的宁静。他看了看表——早上七点。他打了个哈欠,嘴上黏糊糊的,舌头因为酒精的依附变得沉重——为了能产生睡意,他在昨夜灌下一瓶又一瓶啤酒和杜松子酒。
  他抓起望远镜,将镜头对准公路。荷兰游客那一大家子正挤在一辆路虎上,孩子们拿着桨板和捞鱼勺……看来是出海的一天。年轻的母亲穿着一身比基尼,她那沉甸甸的乳房紧紧地顶着泳衣那细薄的衣料。晨勃使亚历克斯痛苦万分……他有多久没碰过女人了?至少有一个半月了吧?是的,最后一次是和村子里的一个姑娘。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她叫安妮,是儿时的一个玩伴。他仿佛又看到了她,红褐色的头发扎成辫子,站在学校的操场上。另一种生活,差不多已被遗忘的生活,庄稼人亚历克斯、乡巴佬亚历克斯的生活。就在突袭银行之前不久,他去看望父母,他们还是那副泥腿子的模样,他们啊!
  一个下着雨的午后,他开着车,一辆发出强劲轰鸣声的福特,进入农庄的院子。他的父亲正在屋子台阶上等他。亚历克斯对自己的衣服和鞋都深为自得,这身使他焕然一新的行头让他摆脱了不合时宜的乡土气息。
  他的父亲倒是略有些不满。这不是个干净的行当,拿着从村里练出的蛮力到夜店里做事。可回报应该还是挺不错的——儿子他还真有了点气派!他双手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这令父亲感到惊讶。他勉强挤出一道表示欢迎的笑容。
  他们两人面对面地坐在厅里。父亲拿出面包、火腿、馅饼和一瓶红酒,接着他自己便开始吃了起来。亚历克斯只是点起一根烟,放下了用来当作酒杯的芥末瓶。母亲安安静静地站着,看着他们。旁边还有路易和热内,农庄里的两个小伙子。跟他们有什么可谈的呢?谈现在的天气,谈未来的天气?亚历克斯站起身,深情地拍了拍父亲的肩膀,便出门走到村子的大街上。一户户人家的窗帘都在悄悄掀动——人们偷偷看着流氓从自家门口经过,巴尼家的儿子……
  一走进“运动咖啡馆”,亚历克斯便给在场每一个人买了一杯酒,想把大家都给镇住。几位老人正在打牌,他们用拳头有力地敲着桌子,尽兴地玩着;两三个小男孩在一架弹子机前相互比试。亚历克斯对自己的成功感到骄傲。他一只手一只手地握过去,为所有人的健康一饮而尽。
  在大街上,他碰上了莫罗太太,樊尚的母亲。曾经,她是位美丽的夫人,身材颀长,举止优雅。但自从儿子失踪后,她便顿时消沉起来,身材变得干瘪,穿着打扮也总是邋里邋遢。她正佝着背,步履拖沓地去消费合作社买东西。
  每星期,她都会到莫城警署去,询问寻找她儿子的情况进展如何。四年了,再也没有指望了。她在各家报纸上无数次登过带有樊尚照片的寻人启事,毫无效果。警察已经对她说过,在法国,每年有上千起失踪案,通常的情况是,永远发现不了任何线索。樊尚的摩托车就停在车库,警察经过仔细检查后还给了她。上面的指纹都是樊尚本人的。车子被人发现倒在一个斜坡上,前轮扭曲变形,车油也完全用尽……在树林里,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亚历克斯在村里过夜。这天是星期六,晚上有场舞会。他看到了安妮,她还是红褐色的头发,只是浓密了一些,她在邻村的豆类罐头制造厂里工作……亚历克斯和她跳了一首慢曲,接着就将她带进了紧靠在附近的树林。他们走到他的车里,躺在放倒的座位上,手脚不便地做起爱来。
  第二天,在吻过两位老人后亚历克斯就离开了。一周后,他袭击了一家农业信贷银行,枪杀了警察。村子里所有的人都保存了当时的报纸,头版上有亚历克斯的头像,此外还有警察一家的照片。
  亚历克斯拆开绷带,伤疤带着热度,伤口鲜红。他把他朋友给他的粉剂喷洒到大腿上,然后又重新开始包扎,他换了新的敷料纱布,将纱布绑得很紧。
  他的阴茎一直耸立着,似乎它也十分痛苦。他一边想着安妮,一边疯狂地手淫。他不曾有过多少女人。得付钱她们才肯。樊尚在的时候,情况则要好得多。樊尚泡女孩都是一群一群的。他们常常两个人一起去舞会。樊尚邀请周围所有的时尚少女和他跳舞。亚历克斯则坐在吧台,喝着啤酒。他看着樊尚行动。樊尚向女孩们微笑,笑容俊美。他就像天使那样极易得到别人的信任。他用脑袋做着可爱而又诱惑的动作,双手则沿着她们的背部游走,从腰部到肩膀,轻轻摩挲。他把她们带到吧台,将她们介绍给亚历克斯。
  如果一切进行顺利的话,亚历克斯便跟着樊尚沾光,但不是每次都能奏效。有些女人免不了要扭捏作态一番。她们不喜欢亚历克斯,他这么强壮,就像只浑身是毛的狗熊,彪悍,结实……不,她们更偏爱樊尚,身材娇小,皮肤光滑无毛,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她们喜欢樊尚和他那张漂亮的小白脸!
  亚历克斯一边自慰一边迷失在回忆中。他的记忆像一幕幕不停变化的闪回片断,所有那些他们曾分享过的女孩,一个个排着队快速掠过他的眼前。他想,樊尚,樊尚这个浑蛋把我给抛弃了,他也许正在美国,跟一帮女影星瞎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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