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川和影子先生

  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抬起头看缝隙中落下的阳光，任由那些光点跳跃在我的脸上。虽然我们之间隔着很多泪水和难过，虽然我们的吵架远远没有停止，虽然我们可能真的会如他所言没有办法在一起一辈子……
  但是无论何时回忆，首先涌上心头的，永远是更多飞扬的笑。
  “他是一个……从小到大陪着我的人……一个……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的人……”
  “这样啊……”
  青林垂下眼皮，清俊的面庞在阴影里显出几分失落。
  “听上去，很幸运。”
  “也不算是。”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我想安慰他，就把我们消极的一面说给他听：“我们最近在吵架，总是吵架，我说了很过分的话，他也做的不对……”
  “不是。”青林的眼眸又对上我：“我是说，他很幸运……”
  是吗？
  我看着青林，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影子男孩的模样。
  他们其实也不是一模一样。影子男孩不像青林，他的脸颊总是苍白的。他看我的眼神也和青林不一样，他的眸子里总是更深沉些，这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其实都在他的眼睛里。
  他是幸运的吗？
  我想他不是。
  起码，他不能像青林，堂堂正正的活在这个世上。
  “他其实……不是个幸运的人……”
  我对青林微笑，手心里还紧攥着那块小石头。
  所以，无论他身上有再多的秘密，无论是什么原因让他留在我身边，无论我们之间说过多少伤人的话。
  我都会坚持。
  使尽浑身解数，直到命运尽头。
  回镇子的路上，我和青林都很沉默，车子里唯一的声音都是大叔发出的。他像是感受到了一些我和青林的不对劲，近似自言自语的给我们讲解沿途风光，这里是镇子里新设立的农作物试点，那里因为游客的增多在计划建个加油站。
  我从始至终，都只看着靠近我这边的窗外。
  上了盘山路，借着深色的山石，在玻璃上映出了青林的侧影。他正安静的坐在另一边，窗外的阳光铺盖住他的半张脸颊，更显得我能看到的这一面棱骨分明。他的脸上没有多少神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或许，我看这个侧影的时间有些久了……
  不经意的，我不自觉的抬起手，像是要触摸那个玻璃上的人影。
  “陆南川。”
  玻璃上的人影突然回头，叫着我的名字。
  我连忙缩住手指，很不自然的放在下颚。
  我侧头看他。
  青林的眼眸在背光的车内更显得干净清澈，可是他看我的这一眼似乎加了些别的东西。他对我轻轻笑了一下，像是释然，又像是还没有释然。
  “你说的那个人……就是那个和我长的很像的人吧……”
  ?
☆、事故
?  我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噎在了嗓子里。
  我该怎么回答？
  装作子虚乌有的说不吗？
  青林没有给我机会，他提前做出了回答。
  “……果然，我没说错。”
  我愣了一下，连忙摇头。
  “不！不是的！”
  可青林不理我，他的眼神像是要把我看穿：“确实长的很相似吧，所以，你才会每次见到我的时候就紧张……”
  我还在摇头，极力否定他的话。
  动静太大了，前面的大叔实在没办法再做隐形人，为难的看后视镜，开口劝我们。
  “小伙子！丫头！你们别这样！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可是青林还是那个样子看着我。
  “所以，你把我当什么了……”
  大叔叹气，转过身来帮我训青林。
  “小伙子！这大叔就得说你两句了！丫头是个女孩子，咱是个男人，多多少少得让着……”
  “大叔！！！”
  我尖叫着嗓子打断他！
  因为在看大叔的同时，我看到我们的车子离前面拐弯处的防护栏越来越近！
  青林顺着我的视角看，很快反应过来，整张脸色都变了。他突然从后座扑起来，越过大叔的身体去抢前面的方向盘。
  “大叔！往右打！！”
  大叔回过头，整个人都乱了，连忙疯了一样的交替换手，同时心急的踩刹车。
  就是因为那脚急刹车！
  一个向外甩的力，我们连车带人冲出了盘山路护栏……
  我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自己的身体无助的翻滚着，像是被四处推挤的破布娃娃。坚硬的物体轮番砸进我的肉里，钻心一样的疼。
  混沌间，我感受到一双柔软的东西，它不像那些坚硬的物体心狠手辣，它慌乱而执着的拽住我，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力气之大似乎要镶进我的肉里。
  下一秒，我被它拽进一个温热的胸膛里。
  那副胸膛紧紧地搂着我，那些骨头比钢铁更硬，像是要把我揉碎了护在心口。无论怎样的磕打，那股力道丝毫不变，就是不肯松开我。
  是谁呢？
  你是谁？
  耳畔传入巨大的声响，我感觉整个身体都要被震碎了。我的身体随着重力，停靠在一块冰凉的玻璃上。
  终于落回地面了吗？
  我睁着眼睛，麻木的直视前方。我的身体被重物压着，后脑隐隐作痛，似乎有滚烫的液体流出，鼻息间充斥着腥臭的味道。
  我终于看清楚了他是谁……
  青林闭着眼睛，像是已经昏迷了，但他还是紧紧地搂着我。他的脸上全是伤口，还有血在他脸上流淌，那些深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鼻尖滴到我的身上。
  我抽动着脸，努力叫他的名字。
  “青林……”
  他没有睁开眼睛。
  我又叫他。
  “青林……”
  谢天谢地，他的身体似乎动了动。
  我几乎在下一秒就流出了眼泪。
  太好了，他还活着！
  青林的身体又动了动，我用力看着他，却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青林似乎并没有清醒，他的眼睛还像刚才那样闭着。
  有什么东西在他身后……
  我盯着那那里，突然看到一张和青林一模一样的脸。
  那张脸上的瞳孔紧紧盯着我，墨黑色的深渊里全是光点，神色难辨。他的脸颊还是那样苍白，头发全乱了。
  我看到，他的手越过青林的身体，正牢牢地抓着我。
  一瞬间，心如浪潮。
  “对不起……”
  我看着他的眼睛，眼泪越涌越多。
  “我应该听你的话……我应该听你的话……”
  影子男孩的手松开我的身体，缓缓地移向我的脸颊。他的手指还是那么凉，按在我的皮肤上，轻轻擦拭。
  “不哭……南南不哭……”
  他突然冲我笑了笑，可是眼角涌出的光点越来越多，像青林的血液一样稀稀拉拉的滴落在我脸上。
  “不会有事的……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我摇头，心中泛起的悔恨简直要淹没掉我，我还在不停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
  “南南……”影子男孩的手指移到我的唇上，他点住我的唇，挡住我停不下来的自责。他摇头，示意我听他说。
  “答应我……好好的……”
  我点头，用尽力气点头，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发誓，以后会永远听他的话，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再也不胡闹了，再也不惹他生气了。
  一缕阳光顺着铁皮的缝隙照进来，落在男孩身上。
  他的身体又变成半透明的样子，还能看到些许亮闪闪的光斑。
  几乎是一瞬。
  他突然在我眼前消失了……
  唇上的凉意顿时没有了，我的脸颊上似乎还留着他的泪，顺着皮肤向下流，滑进衣服里……
  *
  再次唤醒意识，是一束有些刺眼的光。那道光直直的照着我的眼睛，还有东西在随着光的移动翻着我的眼皮。
  我听到耳畔有人说：“她醒了。”
  我睁开眼睛，依稀看到了鼻子下方的呼吸罩，还面前一个带口罩的中年男人。他伸出一只手指在我面前，让我的眼睛跟着他的手指动。
  左右反复几个来回，他满意的点点头，对身后的几个人说。
  “意识已经恢复，算是度过危险期，可以安排转院了。”
  我又缓缓闭上眼睛。
  我想，我现在在医院里。
  ……真好，我得救了。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是后来听照顾我的小护士说的。
  她说我们的车子在急拐弯的时候错误的踩了刹车，导致整个车体向外甩，直接冲出了防护栏，沿着山壁摔了下去。
  那条山壁很高，坡度也陡，从那里翻下去，能存活下来几乎是个奇迹。
  隔着呼吸罩，我挣扎的问她。
  “……那、那其他人……”
  小护士帮我把点滴挂好。
  “对不起，你还属于重度患者，按照规定我们无权向你透漏此类信息。”
  我问过很多次，问过不同的人，包括我的主治医师，得到的答案都是这样，他们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越是这样，我的心越不安。
  因为是24小时监护，我没有见过影子男孩。我想，等我调到普通病房，他一定会来看我。虽然我惹了件大祸，但好歹捡回一条命，他怎样都会来看我的。
  反正住在这里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索性谨遵医嘱好好养身体。没过几天，我妈来了，一看到我眼泪就哗啦哗啦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