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有时候真大,卓池砚生活在这里,以前没遇上荣夏,以后没遇上荣夏。北京城有时候又挺小的,偏偏是在他准备动身去科罗拉多的前天晚上,传来了荣夏去世的消息。
“哈?去世?”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卓池砚一开始丝毫不悲怆,反倒莫名其妙。
“对啊。”告诉他消息的某某人说。这位某某人甚至算不上卓池砚的熟人,两人只是当天接洽的时候,闲聊的当儿里说到了红颜薄命的某位美人,偏偏叫做荣夏。
“荣夏是那个荣誉的荣、夏天的夏?”卓池砚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道听途说——以前倒也远远瞥见过,着着实实是位美人。”
卓池砚觉得有东西慢慢攥住了他的心脏,然后信手把泥沙塞进去,心脏沉入腹腔。“她对象是个律师,开一家事务所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那个。”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卓池砚听得到的,咔嚓一下破碎的声音。卓池砚没有问下去,沉默不语地把手头的接洽工作完成,某某人见他神情恍惚,试探着问:“那位荣夏小姐是你熟人啊?告诉我这消息的是荣小姐挺亲密的一个朋友,要不要我留个联系方式?”
卓池砚拒绝了,并谢过了。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公寓,瘫在床上脑子一片空白。他想,这是第一回遇到熟悉的人故去,还那么年轻,他所有的悲伤都是因为遗憾。遗憾她的逝去,遗憾生命的单薄,与私人的爱恨无关。
他在自以为是的遗憾中陷入了昏睡,没睡多久,醒来就坐在沙发上抽烟,抽了几枝便声音嘶哑地致电项目负责人,说很抱歉不能同他一道去科罗拉多工作了,他实在病得严重。项目负责人是位平素很关心他的前辈,因为卓池砚一向工作勤恳认真、声音又嘶哑颤抖得厉害,前辈纵然有诸多不便,还是很关切地叮嘱他要他好好养病。
卓池砚这事儿做得不厚道,人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他这一说不去了,又要手忙脚乱地忙活好一阵。但卓池砚不想管了,他只觉得痛彻心扉。
单纯因为遗憾,怕是很难痛彻心扉。
他又想起荣夏眼睛里深山整个春天的花开。
他同荣夏的共同朋友不多——仔细算来,交往的时间也不是很长。如今只记得荣夏有位手帕交,是个爽朗的女孩子,还在大学读研,荣夏说她这位手帕交预备读到博士,当个第三性别的女博士。他仿佛记得是加过微信的,匆匆忙忙在联系人里翻找。
这一找他才觉察到自己零零星星加了多少所谓“联系人”,大半从未联系过。他找到那位手帕交,忽然又不知如何组织语言,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默不作声了好久,然后编辑了一段文字发过去。他把手机锁了,扔在沙发上,托着后脑勺望窗外,温柔的夕阳横扫了半座城池,锋利直插云霄的摩天楼也俨然成为垂着眉眼的慈母楷模,自然镀上的伪装妙到巅毫。
他的手机响起默认的铃声。卓池砚滑动解锁,说:“喂?”
那边是微弱的呼吸声。
卓池砚说:“喂……”
那头的女人带着哭腔说:“我还以为你不会知道了呢。”
卓池砚:“……嗯?”
“如果你不知道,阿夏就太委屈了。”手帕交紧了紧嗓子说。
“有什么委屈的,我们分手了。”
“阿夏她一直爱你。”
“我还一直爱她呢。”卓池砚说,“可是我们分手了,何况她死了,我们再争论这些有意思吗?”他刹不住车,他停不下来,他的怨愤与忧虑在整座城市最温柔慈祥的时候外泄了。“如果要争论,也不是不行——是她父亲先提的要求是吗?我可没有什么要求,何况她也没有勇敢不是吗?这年头她但凡勇敢点,我难道还会被她父亲逼到不能生存?好好地分手就分手了,偏偏还拐弯抹角地要我去参加她的订婚典礼,我没有随份子真是对不住了。好好地订婚就订婚吧,她活着不行吗?”
“该死的,她活着不行吗?”
卓池砚不生气。卓夫人记忆里,除了小时候不给他买变形金刚他在商店橱窗外撒泼打滚儿这种黑历史外,卓池砚从不生气。什么事都以理服人,和颜悦色地面对众人,即便是当初他的作品被人剽窃,他放出的最难听的话也就是区区“法庭上见”。卓池砚觉得,生气这种事儿吧,挺没意思的,伤心伤肺,问题还得不到解决。
但现在已经没有解决之道了。很多事情他心里难过难过也就罢了,没必要说也无须提起。可是为什么她不能活着呢?她活着不行吗?
手帕交等他安静下来,说:“阿夏她很难过。但她难过也好,高兴也罢,全都不露声色。我有的时候也忘记了她在难过。前段时间她去非洲做志愿者,染了那边的病,回来后一直被监视在病房里怕传染到这边的人,迷迷糊糊撑了一个月就走了。”她捂住嘴痛哭失声,“她头发都掉光了,你记得她的头发吧?她最漂亮最得意的头发。”
卓池砚记得她的头发,一圈一圈在他的指尖绕过。诚如手帕交所言,是非常漂亮的头发。女孩子有一头如瀑的长发,便有了当背影杀手的资本。荣夏是那种背面杀你一遍、正面也杀你一遍的漂亮姑娘。红颜薄命这种话,古人是在什么场景什么心情说出来的呢?
“葬礼在后天,你来吗?”
“我就算了吧。”卓池砚说。“两边都挺尴尬的。前男友这种身份,不论在哪种场景都很难成为受欢迎的角色吧?”
“那我们定个时间见一面吧,我把她几样东西给你。”
“这也不用了,给她未婚夫就好。我看着闹心,我女朋友看着也不好受。”
“你——”手帕交气得张口结舌,干脆挂了电话。
卓池砚申请了年假,杂志社里的人都以为他病了,微信里各种慰问。不知如何传到卓夫人那儿去了,卓夫人便携丈夫屈尊降贵地驾临了卓池砚的小公寓,劈面就骂他说:“你一个人在外面究竟是怎么折腾自己的?”
卓池砚反倒向父亲撒娇说:“老爸,你夜观星象,有没有发觉儿子我最近时运不济?”
卓先生好多年没被儿子这样器重了,红了老脸说:“这个……我夜观星象的时候,不观这个……而且这是封建迷信吧?你老爹是科学家啊。”
卓夫人又说:“儿子叫你观,你就稍微观一下呗,反正你也是要观的。”
卓先生唯夫人马首是瞻:“嗯,我下次观一下。”
卓夫人把卓池砚硬拉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然后煲了浓汤,炖了鸡。卓池砚说:“爸,妈,我准备趁着年假进山逛逛。我其实没怎么病,就是心里头有点淤,想去散散心。”
“你去逛啊。”卓夫人翻白眼。“说得好像我还拦得住你似的。”
卓池砚去了他与荣夏相遇的地方。先坐飞机,然后独自一人走过漫长的山路,山风急不可耐地吹乱他的头发。他跟荣夏一起走的时候,山风也是这样吹,荣夏的发梢有时候拂到他脸上,并不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他却觉得恍如隔世。
当初接待他的那户人家欣喜若狂地迎接了他的到来,卓池砚细心地带上了小礼物,逐一分给了老熟人们。小孩儿这两年长得很快,蹭蹭往上窜,已经长到卓池砚肩膀下面了。小孩儿眼巴巴问:“荣老师母亲的身体怎么样?她当初走得那样匆忙。”
卓池砚善意地说:“你荣老师回去侍奉了母亲好一段时间,她母亲现在病好啦,精神着呢。”
小孩儿滴溜滴溜转着眼睛,“你跟荣老师结婚了吗?”
卓池砚拍他脑袋,“哪里的话,我跟你荣老师只是朋友。她现在可是有男朋友的,好像马上打算结婚了。”小孩子年纪不大,脑筋倒是鬼得很。
“什么啊,”小孩儿瘪嘴,“我还以为你们相互喜欢呢——我们都以为你们相互喜欢。”他搂着卓池砚的胳膊说:“荣老师要结婚了,你莫非还是单身?”
卓池砚说:“怎么可能,我有女朋友了好吗?我可是很抢手的。”
他在小孩儿家睡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神清气爽地爬起来。正是朝阳初升的时候,清新的山景正在一帧一帧堂皇地铺展开,大块的金色宛如被印象派画家满不在乎地在山中大泼大洒,青绿与猩红交织的山峦延绵无尽。
他又陪着小孩儿去学校,路上打听到他们现在的老师是位刚过来做志愿的沉默寡言的大学生。“虽然这位哥哥不爱说话,但是非常体贴呢,上课也讲得很好。”小孩儿这么评价说。
卓池砚只陪着小孩儿到了学校门口,然后冲他招招手,说自己要去后山散散步。
小孩儿急切地说:“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你可以结识那位大哥哥呀。”
卓池砚笑着挥手道别。他从这扇大门进去,遇到过一位姑娘,是他单薄生命中一个罕见的壮丽的奇迹。上天不会再厚他,人生的奇迹也少之又少。至少走进这扇门,他再也见不到那位姑娘了。
卓池砚听到乱七八糟的声音。
“他这么睡下去,不会饿死吧?”
“吊着葡萄糖水呢,饿不死。”
“葡萄糖水?那是什么?我要看。”
“诶,依米,不能拔那瓶子。”
卓池砚被闹得脑仁儿疼,听到熟悉的名字,当即开口训斥道:“依米,别嚷嚷,你自己出去玩儿,我头痛。”
片刻安宁后,反倒更加闹腾起来,倒像是欢呼了。
“他醒了,他醒了,他醒了!”卓池砚听到依米说。卓池砚想继续训斥她说不要瞎嚷嚷,他当然会醒,他又不是死了。但他张不开嘴了,他太累了。
依米最近自觉成长了不少。那会儿大象被杀死了,她难过得一直哭一直哭,一面哭一面低着头唱送葬的歌曲。然后她听到纳达的呼救,又见到了淌着鲜血、奄奄一息的卓池砚,她本该接着哭的,但可能是方才哭累了,索性止住了泪水,利落地找到威尔,再找到村子里的医生,给卓池砚做了初步的处理。
试验田被大象一顿踩踏已成废墟,威尔垂头丧气、精疲力竭,任由那几位年轻人同固执的老年人在村里散布“这是喀泽尔神的神罚”之类谣言,村民人心惶惶,一则担心真是神罚降临,二则又悲哀于一年劳作成果被毁、失却经济来源。这时枪杀大象的年轻人又出来游说,说大象浑身上下都是宝,只要按公道价卖了,全村人来年绝对不愁吃穿。
这下子他们成了救世主了。威尔苦笑说:“村里人看在往日交情的份儿上没有赶我走,我呢,也不能太不看气氛,既然都这样了,我走也无妨。”他轻声说:“我走了当然无妨,只是他们——唉,等卖大象的前用光了,只怕又要受穷吧?不过这种事,跟他们也解释不清。”
依米把自己夜里躲树上看到的场景细细同威尔说了,威尔这才恍然大悟道:“为了维护他们的神,他们也是费尽心机啊。只怕那只大象就是那位年轻人晚上引过来的,替它注射了药物,引得它狂暴。狂暴后一则践踏了试验田,使得我的努力付诸东流,众人也担惊受怕,生怕是所谓神罚;二则在这种情况下,枪杀它也不犯法,还能平白赚一笔,更有利于获取村民支持——我都没想到会有这么聪明的法子。”
依米说:“可惜那头大象……也没做错什么,偏偏成了罪魁祸首。”
“谁叫它不会说话、不能为自己辩驳呢?”
但是依米听懂了它的话,从它的眼睛里,从它的泪水里。它的不甘、它的委屈,依米都听懂了、明白了。它是温柔的,它无意伤人。可惜只有依米知道。
依米也有点儿精疲力竭。后来布鲁斯的车清晨来接他们了,依米说:“我要跟池砚走。”她爬上纳达那辆破破烂烂的卡车,朝医院驶去。玛丽挥舞着自己编织的草帽冲她嚷嚷:“到了城里来找我玩啊!”依米没有力气回应她。
医院是依米上回受伤时去的医院,医生还是那个老医生。老医生是纳达的熟人,所以才能不说二话地治疗枪伤。这回一见又是这三人,老医生一下子乐了,说:“怎么又是你们?这回轮到这位东方小伙子了?”
纳达苦不堪言,含含糊糊说:“啊,一些意外情况。”
“纳达啊纳达,你可得小心点儿,下回再来就得轮到你了。”老医生谆谆告诫。
纳达宛如被踩了尾巴,“不会再来了,不劳您操心。”
老医生玩笑归玩笑,治疗还是很用心。卓池砚伤得比依米上回严重,只能做了个手术,还倒在病房里昏迷不醒。老医生做完手术后总结说:“这一枪,没打算弄死他,却也不打算让他活得多轻松。你们这是招上什么啦?”老医生后知后觉地惊恐道:“纳达,你不会开始做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了吧?”
纳达:“……没有。”
老医生拍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老人家了。”
纳达说:“就算我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既然见不得人,肯定是不会同你说的。”
老医生随手摸过一本砖头厚的书往他头上一砸,“我老人家年纪大了,神经衰弱,吓我干嘛?”
纳达捂着脑袋嘀咕:“我看你倒是挺有干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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