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爱难挡

晚上无处可躲，席然默默地跟着任嘉霆和勇哥回房间来。
    勇哥不理任嘉霆的举动，只关心席然：“你累了吧？先去洗漱吧！”
    席然柔和地对勇哥笑：“我累什么？你们先洗吧。”
    勇哥听了下意识地瞅瞅任嘉霆，任嘉霆望望勇哥，自行走进浴室去洗漱。
    席然转身往卧房里走，“我进去收拾一下。”
    勇哥没意义地点点头，不作声。
    有什么好收拾的？
    自制剧预算有限，任嘉霆以身作则，住宿条件一般，浴室甚至有些简陋。好在热水充足，任嘉霆冲过澡出来，勇哥一言不发地瞅瞅他，也进浴室去洗漱。
    任嘉霆慢慢地走到卧房门口。
    房门没有关紧，透过门缝，任嘉霆望见席然呆坐在床边，一双秀目没有焦点，似乎在出神，又似乎彻底放空了。
    任嘉霆心里突地一痛——席然确是变了，以前从没见过她这样。
    慢慢地走进卧室去，慢慢地站在席然面前，任嘉霆轻声问道：“想什么呢？”
    席然扬起好看的大眼睛瞅瞅任嘉霆，似是而非地笑一下：“没想什么。”
    任嘉霆接不下去。
    席然的回答就没打算让他接下去。
    应该是在悲伤，因为他的责备，可是她的悲伤不肯如她之前那些快乐一般明显夸张，席然不欲别人知道她的疼痛和难过，她惯来如此。
    任嘉霆心中又是一痛。
    席然惯来如此。在砬子山时，她就这样，不肯人前流眼泪，不肯给人看伤口，后来为了靳晓柏的事情也是，理智镇静得不像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女孩子。
    二十几岁的小女孩子，遇到不想遇到的事情应该哭，应该闹，眼泪鼻涕，撒娇耍蛮，有用没用都发泄一下。席然的表现太过成熟了，任嘉霆不免有些害怕。
    “今天我……”艰难好一会儿，任嘉霆缓缓地道。
    “没什么。”席然不教他说，立刻抢过话去道：“我是你的助理呀，数落两句，很正常的。”
    任嘉霆的脸色微微地变了，他盯上席然的眼睛，咬牙问道：“你的意思是不是只做我的助理也都正常的？”
    席然的脸色越发白下去，她迎视着任嘉霆的目光，咬住嘴唇，不再说话。
    任嘉霆细细地看着席然的表情，心里亦有些悲伤——这个隐忍的女子是自己的爱人，可自己并不喜欢这份隐忍。每次遇到事情她都只忙着克制隐忍，忙着成全自己的优雅，却忘了他根本同她一样苦痛着。假若当真倾心托付，遇到任何不能解决都该信赖地，不管不顾地托付于他吧？那样的话，他又怎会如此疼痛？能不能解决，结局如何是另外一回事，她爱他的话，就应该全心全意地指望他，来跟他哭跟他笑，不是吗？可她呢？似乎只忙着解救他。砬子山时，飞来横祸时，甚至现在。任嘉霆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同她席然比起来，他任嘉霆分明更强大更有力量的啊，为什么总要扮演一个需要救赎的角色？雪崩，上海无人陪伴的春节，她锒铛入狱他束手无策，乃至后来他得知真相意欲消沉颓废的时候。任嘉霆一生努力，一生自强，为什么要落得这样的结果？
    勇哥洗漱完毕，过来唤席然：“冲个澡休息吧？”
    席然迅速起身：“好。”
    闭目站在哗哗喷吐的莲蓬头下，席然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滋味儿。“从前的娜雪”，字面看来平淡无奇的评语，却深深地刺激到了席然。现在的娜雪很好，柔和，通情达理，可以前，做任嘉霆助理的时候显然不是，任嘉霆清楚，也“ 处理”过了，因此这话里的嫌恶太重。
    嫌恶……
    席然不由吸一口气。
    委屈，亦心寒。
    并非不能责备，任嘉霆说她粗心怪她不注意都可以，即使现在他们的关系是恋人，毕竟做错了事，应该接受批评。可他偏偏拐了个弯子，一个席然无法接受的弯子。
    相知不疑，而不知，只是爱的不够吧？
    很久不见席然出来，勇哥有点儿担忧，敲门进去同任嘉霆道：“她的身体没有以前好了，洗这么久……”
    任嘉霆烦躁地打断她：“不用管。”
    勇哥一怔。
    任嘉霆很少这样，勇哥有些不适应。
    沉默一下，勇哥默默退出房间，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了一刻，终究还是忍耐不住，起身走到浴室门口，轻轻敲几下：“席然？”
    水声太大，席然没有听见。
    勇哥越发不放心，用力敲了敲：“席然？”
    “勇哥？”席然这才答应道。
    勇哥心内稍定，“怎么洗这么久？很晚了，早点儿休息吧！”
    “哦，好。”席然柔声应道，“马上就出来。”
    勇哥这才回自己房间去，关门的瞬间忍不住又叹一下。
    席然慢慢地从浴室里走出来，慢慢地坐在沙发上，慢慢地用浴巾擦拭头发。
    夜色深沉，她歪首望向窗外，眼神痴痴，神色茫然。
    任嘉霆拉开房门走出来。
    席然没有回头，仍旧望着窗外并无任何景致可看的夜色。
    任嘉霆烦恼而又无奈地皱起眉，声音克制地道：“还不睡吗？”
    席然这才扭回脸儿来看看他，神色温柔地笑一笑：“这就睡。”
    任嘉霆仔细看看席然的脸，没有说话，转身回房去了。
    席然慢慢地站起身，跟在任嘉霆后面进了房间。
    任嘉霆动作缓慢地上床躺下，席然伸手关了房灯，也慢慢躺下。过了很久，她很轻很轻地唤一声：“任嘉霆？”
    任嘉霆立即应了一声，“嗯？”
    席然低低地笑了：“没事。”
    任嘉霆沉默一刻，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席然。
    席然平躺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暗夜里看去，那双溢着流光的眸子，似是一对儿明珠。
    “怎么不睡觉？”任嘉霆盯着席然的侧脸，带点儿责怪地问。
    “还没困。”席然一动不动，轻声回答。
    任嘉霆伸手抚上她的下颌，探身过去，轻轻地吻她。
    席然依旧一动不动。
    任嘉霆有点儿诧异，停下来，看看席然。
    除了最初的那个吻，席然多少都有点儿回馈和反应，此刻却是彻底木然的。
    任嘉霆狐疑地看看她，又试探地吻下去。
    席然慢慢闭上了眼睛。
    屋内极暗，最后一点儿微光也被席然阖上的眼帘遮住，任嘉霆的心里生出一丝久违的惊慌感，仿佛突然坠入了异界，不知道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存在些什么，他下意识地拥紧席然，想用她的温暖和柔软抵御心里那莫名的不安。
    为什么要有伴侣呢？
    因为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孤独。如果有人陪伴，即便当真身在异界，应该也没那么可怖。不管遇上什么，都有你陪着我，是吗？
    席然。
    是吗？
    早晨，席然不起床。
    任嘉霆边穿衣服边看她，却不询问。
    “我有点儿不舒服。”席然闭着眼睛说，“就不去了。”
    任嘉霆也不意外——昨夜睡得晚。“以后不要湿着头发睡觉。”他只说，然后转身出去。
    房门将合的刹那，席然猛然睁开眼，贪婪地望望任嘉霆的背影。
    任嘉霆的背影那样好看，因为到了剧组就要更换戏服，因此只是随意地穿了一件深咖色的休闲大衣，可那完美的腰脊线条，一般人根本无法企及。
    席然看得骄傲，弯起唇角笑了笑，那笑很浅很淡，甚至没有传遍整个儿面庞就消失不见了。
    勇哥但见任嘉霆自己出来，张头望望。
    “让她休息一天。”任嘉霆对勇哥说，“跟着白受累。”
    勇哥不由欣慰——任嘉霆终究还是任嘉霆，终究还是爱着屋里那个小女子的。“好吧！”勇哥放心地说，“她是该休息的。”
    拍摄是演员的日常，有那么多人围着服务，何必非得拉上席然？
    不该那样放心。
    四个小时后，勇哥接到席然的微信，登时后悔。
    微信长长的：
    《神秘花园》是现代曲目，烘托一下气氛则可，不能用作播映时的背静音乐。
    席然竟是一个不告而别的人，真的抱歉。
    原谅我。
    从前的爱情是在神秘花园里玩耍的女子，可惜她孱弱，早夭。如今的，是她遗腹而留的孩子，非只任先生，我也想将他封闭在花园里再不相见。
    我们都只是凡人而已，干嘛非要拼力豁达？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晶莹，不堪之前，我放手了，不要了。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懦弱。
    不必担忧，没有弄到机票，此刻，我身在火车上，发过微信，这部手机这个号码，就一同封在神秘园里了。亲人们在站台上等我，回去，换一个住处，换一种心境，从头来过。
    人生必不止一场灿烂，我是，任先生亦定是。快乐前行，去寻找我的下一处焰火，也祝愿亲爱的任先生遇见幸福。
    爱你们。
    兜头淋下一盆冰寒彻骨的冷水，勇哥不能动了。
    任嘉霆和张玉萍各自忙着各自的工作，过了很久才发现勇哥不对。
    “怎么了？”张玉萍先来问。
    勇哥机器人一样，将手机举到张玉萍面前。
    张玉萍疑惑地看看勇哥，接过手机，随后亦凝固在当地——终于还是这样了。
    任嘉霆迟疑地过来，看看勇哥看看张玉萍，一言不发地抓过手机去。
    震惊，但，又似意料之中一样，任嘉霆脸色雪白，神情却十分镇定——也许应该这样。席然说，“不堪之前，我放手了”，何必一定等到不堪？
    她还说，“快乐前行，寻找下一处焰火。”他任嘉霆这簇焰火，似乎已无余力继续为她璀璨。
    那就目送吧！
    彼此祝福。
    任嘉霆艰难地吸一口气，将手机放回到勇哥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