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潇当日自绝筋脉,魂魄散了八成,不过上神的本职便是创造,能力强的造个天出来,能力弱的平时弄个锅碗瓢盆、折扇椅子倒也不错。
我的能力一般,聚个魂约莫搞得定。但是这个时长却短不了,尤其,弥朔只不过肺腑重创,魂魄还是齐全都好说,暮潇这个……还需一个月方能醒过来。
冯虚日日将自己锁在石阁找寻远古密卷,我也时时见不到他,但住在一个屋檐下,也会偶有交集,我总是不想瞧着他,拿衣袖将脸面遮着,或是干脆直接转过身。
话说起来,我亦不晓得当年我竟会那般痴恋冯虚……烽煌帝君虽然狂妄不羁,但有句话还是说对了,我那师父,冷清又无趣。我偏生是个习惯了寂寞却又不甘于寂寞的人,居然会将一颗心放在根本视我为无物的冯虚身上。
……其实,我以前是决计不会如此想的,也不知怎的,自从苏醒之后,我心里就觉得空了一块,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
心中每每郁闷,无法可解,我决意去凡界溜达溜达。
捏了朵五色云彩,我换了身平凡的装束,这就匆匆地出了仙界,云头里看到的景致很是不凡,但是下界那一片流光溢彩的灯影便叫人心湖荡漾,我待要下界去瞧瞧,视线一偏,却又是被一片朦胧的紫色攫住了。
青黛色的山腰,烟岚飞霞,荼蘼成阵,只是玉山之巅却罕见白雪,四季都是幽紫色的花海,深深浅浅如泼墨,我自云头上飘下来,一脚踩在松软的花泥之中,白色的绣鞋都浸了水渍,带着几分刺骨的冰凉。
我本性属水,这倒不妨。
在花海之中散漫地走了几步,这里是我精心安排布置的,我师尊当年料理九天星河,任务冗杂繁重,时时有头痛之疾,我在这里种下的落和花对治疗头痛倒是极有用处,再者,他也喜欢这等祥瑞之花……
脚下越来越湿,我想着纵便是我身为水性之神,也禁不住如此冷水催逼,大约再走半里,我便撤了。
只是最后,却没有如我所愿地离开。因为再走百步,视线陡然一阵清明,那丛丛芳华之间,有跌宕的流水之音,疏疏淡淡的几片菡萏,娉娉袅袅地立于水中,打着几朵白莲,婆娑于幽静,姽婳于人间。
再走一步,不知何故却踩在了一方水泽之处,脚陷落下去,一时之间竟然拔不上来了,我焦急万分,心道自己乃一上神,竟然也有如此这般丢人的时候,委实是……
可是我如今膝盖都陷了进去,若要使个术法脱身,必得自手上使个大力气来,届时这附近的落和花和白莲就不定保得住了,我的心念转了几转,竟然想不到一个万全之策来,本星曙大人实在是……
本星曙大人?
我正奇怪着怎么的脑海之中会突然冒出这么个自称来,一个声音闯进来,击得我的心跳都慢了半拍,“星曙……”
“我……”方才挣扎了下,这时候的我已经陷得只剩一个脑袋在外头了,一张嘴,便吃了一嘴泥巴,气恼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等下鼻子也陷进去,那便不能再忍了,本上神一定要破泥而出!
也幸得自己的一双胳膊还露在泥巴外边,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伸出来,拨开身前的几株细长碧绿的叶茎,但见远处潺潺的流水东畔一点夺目的红,以及那月华般银银皓皓的发,他蹲在那里抚着一溪流水,身姿有些萧然……
天,我感念上天还是待我不薄的,竟然让我陷入泥中说不出话来,要是方才开了口,便叫那个没皮没脸的帝君看了笑话去了。果然凡人说得好,这个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果然是个大道。
将密密匝匝的落和花茎稍稍合拢了些,这毕竟是个帝君,我还怕他发现我,偷偷地从一点罅隙里伸出一双探寻的眼睛来,他正一下一下地抚着水,那等温柔,那等眷恋,仿佛是抚着情人的手一样……
等下……星曙,你又不纯洁了。
“星曙……”他呢喃般地唤着“某个人”的名字,凤眸里漾出几点碎星般的笑意,偏生又专注无比,看上去倒像是透着傻气一般。
我于是省得了,这个凤凰帝君,果然是对本上神有意思啊……唉,本上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魅力竟然如斯之大,竟然让这个活了几十万载阅美无数的帝君给惦记上了,果然了不得,我为自己鼓掌!
“我好怀念那个晚上……”他说着还害羞似的低着头一笑,那张俊脸,大约是映着那满头银丝的缘故,总之红得特别明显,一直到银发中露出来的那双耳朵,都是红彤彤的,我瞧着仿佛是要滴出血来了……
帝君居然也会有害羞的时候?
善了个哉的,老天你给个雷劈醒本上神星曙吧!
不过……那个晚上?本上神可不记得自己有哪个晚上是同帝君他老人家在一起的……想了想,约莫是同名吧,这世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妙不可言。原来帝君心里喜欢的姑娘,同我一般地唤作星曙啊。
我凛了凛心神,竖着耳朵想要再听些壁角。
“你说过,我不喜欢落和花,你就给我辟一条只属于我的河,这是你说的,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止不喜欢了,我厌恶它,还深恶痛绝……你那么疼我,一定会支持我把它给拔了的,对吧?”
呃?我心中突突地跳了两下,这可使不得!这要使得,本上神又何必辛苦地在这儿装了这么久的“萝卜”?气死我了!
“住……住住住手!”我这一虎吼,登时吃了一嘴泥巴,这水沼泽之中的泥巴味道不好,跟□□似的……“呕——”本上神吐了一地。
糟糕,鼻子进去了!
这下是真的无奈他何了,本星曙大人要出来,要当白菜!
正在这时,我身边的泥巴被某人的手刃削了一层皮去了,这一层皮一退,泥巴便直接落到了肩上,总之,我这一颗头颅还好好地杵在上边,只是大半截身体还埋在土里不得动弹。
如此救人不救到底的人物,不用想也知道是某个恶劣的帝君!
果不其然,我偷偷咒骂了一声之后,身后便突兀地传来了一道笑吟吟的声音:“星曙上神,原来是你。神驾在此,孤有失远迎了。”
如今这情境,本上神要出来已经可以不用毁花毁草了,但重点是,这个男人的威压太大,本上神竟然有些无法挪动……
我鼻孔一哼,歪着脖子道:“帝君这话说得有问题,这分明是我的地盘,要说有失远迎,也该是我来说才是!”
顺手将方才捏在手里的花茎扯了一根下来,一段段地将其掰断,我幻想着这其实是某只无良凤凰……
“哦。”他了悟地敲了敲下巴,慢慢向我踱了过来,这水上漂的功夫自然也是炉火纯青,他便这么站在松软得要命的泥地上也不曾陷落了半分进去,且十分志得意满、春风拂面地在我跟前半蹲下。
我的眼珠子转了转,却被他一手攥住了下巴,不才,那下巴方才在泥泞里蘸了点泥汁儿,委实是“干净”得很。
可是凤凰帝君要做的事永永远远是出人意表的,譬如他救人救一半分明是戏弄我来着,可是此刻他却并着那其余四指,只以拇指在我下颌上细细摩挲着,一下下地为我揩拭掉脸上的泥印。他做得很认真,很一丝不苟,便是那常年含笑的一双凤眸也分外让人觉得柔情似水……
“呃,这个……帝、帝君。”
“嗯?”他眉梢微动,半偏着脑袋来看我。
我干巴巴地一笑,“这个,这个其实并不大好,你知道,凡人有句话,男女这个……授受不清。”
“哦。”帝君他老人家听了以后,十分从善如流地将手收了回去,顺带着幻出一条素净的帕子来揩手。
我泪奔……帝君你方才怎么不给我变个帕子出来揩脸啊……
“帝君,其实,你可以先将我扔到河里的……”至少还能行动自由,且还能把自己洗一洗……
他瞥了我一眼,眼睛里一片赞同,“不错,真不错,孤觉得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果然聪明,真是聪明!”
嘻嘻……就连我师父在帝君眼中也是个迂腐的老顽固,可见帝君他老人家的确是极少夸人的,如今我竟得了他的褒奖,自然心中虚荣心作祟,很是欣喜,就连眉梢也藏不住笑意。
帝君他老人家就一直十分淡定地看着我在泥巴里笑,末了,没忘了说道:“上次孤与一个姑娘在这片水里行云雨之事,确实觉得十分不错来着……”
行……行什么事来着?
待真正明白过来这几个字的含义,我愣了一愣,那一张修炼万年的老脸登时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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