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再入梦来

第42章


  民没有吭声,孤零零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向我开口道:“明天上午,我们去把手续办了吧。”
  我躺在床上,尚未从梦魇中完全清醒,对他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他的脸被月光映着,显得很苍白,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慢慢地走出了卧室,回到了燕子的房间。
  他一走,我才醒悟过来他说的把手续办了指的是什么,我的心头不由得一阵大拗,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很快便浸湿了枕头。
  第二天早上,民照常开车送我们母女俩,他先送燕子去了幼儿园,然后再送我去单位上,到了后,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他低下头对着方向盘说道:“你先去上班,我查完房再过来接你。”说完,也不看我,挂了倒档,将车子调转了方向。
  上午十点左右,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你下来吧,我就过来了。”上车后,他问我有没有带证件?他说:“我问过民政局了,说要带结婚证,身份证,户口本,这些证件一直是你保管的。”
  我向他摇了摇头,他说那就回去拿吧。我上楼去房间里拿了证件下来,远远地看见民呆呆地坐在车内,望着车前面的一棵白杨树愣神,冬天的白杨树,叶子已经落尽,独留下光光的枝丫向小道的上空伸着,象是向天空讨要盛夏时的生机。
  我坐进车内,车内的暖气开得很大,不知是泪水还是热汽,眼前的景象成了模糊的一片。我们俩坐在车内怔了很久,最后,民发动车子,说走吧。
  车子驶得很慢,平时开车民总是专心致志的,可今天他却握着方向盘神情恍惚,几次出现思想开小差的情况。一次在等红绿灯时,绿灯亮了,他仍然呆望着前方,直到后面的车子按着喇叭催,他才恍过神来,慌慌张张地挂挡踩油门。
  民政局办理离婚处设在二楼,我们进去时,门口冷冷清清的,没有看到一个等待的人。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快要退休的老同志,我们俩直直地走到他的面前,木然地站着,谁都不愿开口说话。
  老同志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民,问:“办离婚?”
  民朝他点了点头。
  “带了证件不?”
  我把包里的证件拿了出来,交给他,民又将那晚我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一并递了过去。老同志接过来,戴着老花镜,翻着看了看,然后从一本厚厚的登记本上,撕了两页纸给我们说:“那你们把这张表填下吧,一人填一份。”
  我和民分别坐了下来,低着头开始填表,表的内容很简单,姓名,结婚时间,子女情况,离婚原由等,最后是签名。
  我填了很久,民也写了很久,填到最后一栏“请在同意离婚一栏上签名”时,我拿笔的手竟不住颤抖起来,泪水盈满了眼眶,一滴一滴地滴了下来,滴在了纸上,墨迹在泪水中慢慢地扩散开来,一圈一圈,字体渐渐地变得模糊不清。
  民放下笔,双手捂着脸,我听到了他哽咽的声音,声音被压抑着闷在喉咙里,听得我心里如猫抓一样的难受,我再也忍不住了,伏在桌子上,嘤嘤地哭泣起来。
  看到我们这个样子,老同志在旁边劝说道:“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回去再想想。这离婚手续办起来很快的,一个章子盖下去,婚就离了,家就散了。”
  他这话说得我更是心如刀绞,我放大了声音,象个孩子一样无所顾忌地哭了起来,间断中我听到了民的抽泣声,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似乎哭了很久,快要下班了吧,外面走廊上传来砰砰砰关门的声音,老同志大概要下班了,他起身将旁边的橱子上了锁,然后又走到窗口去关窗户。
  我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头依然伏在桌子上,没有抬头。坐在旁边的民不再发出声来,房间里静悄悄的,静的能听到钢笔在纸上写字唰唰唰的声音。
  见我们没有了声息,老同志咳嗽了一声,我抬起头,见他放下笔,抬手将老花眼移开眼眶,架在脑门上,朝我们询问道:“怎么?你们还不回去?”
  我望了望了民,他眼圈红红地呆坐着,木然地望着面前的表格,犹豫不决的样子,象是在做最后的决定。
  我拖了拖椅子,欲起身,却听到民一声果断的声音说:“不”
  他象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对望着他的那位老同志很肯定地说道:“不,还是麻烦你帮我们把手续办了吧。”
  接下来,就象梦一样的程序。老同志没有再说什么,他默默地将我们手中填好的登记表抽了过去,仔细检查了一遍,指着签名处,叫我们在那里按手印,说完递给我们一个盒子装的印泥,我和民机械地伸出大拇指醮了醮印泥,对着各自的名字按了下去,立刻我们的名字上便留下了红红的指模印。
  老同志收了表,夹在一本厚厚的登记本上,然后从抽屉里拿了两本绿色的本子,对着我们刚才填的表唰唰地填了起来,填完,分别贴上我和民的相片,起身打开橱子上的锁,将印章拿了出来,啪、啪、两个红红的章印落在了我和民的相片上。这两张相片是几年前我和民办理出境旅游时照的单人照,相片上的筱晓,嘴角微微上翘,笑容轻盈,了无心思,相片上的黄家民,笑容可掬,微眯着眼,象是在逗人笑。
  眼泪又快要出来了,我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将眼泪逼了回去。
  “好了。”老同志将两本绿色的离婚证递了过来,一本递给了我,一本递给民。然后又将刚才交上去的证件还给了我们,只是那两本红红的结婚证被他留了下来,连同那两张登记表一起被装进了一个档案袋里。
  “结婚证没收了,换成了离婚证,现在你们可以走了。”见我们仍然茫然地站着,老同志调侃了一句,随即将装着结婚证的档案袋子扔进了橱柜里。
  “砰”的一声,我的心象是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一下子便空空如也。
☆、五十六、家!哪里是我的家?
  从民政局出来,回家的路上,我和民没有再说一句话,民将车子开得很慢,慢得就象在真空中行走,走走停停的,恍如隔世。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停在了小区的车库门口,我们默默无声地下车、上楼、开门,仿佛象两个木偶人被牵着线机械地活动着,没有了思想,没有了情感,没有了知觉。
  直到进了门,回到我们曾经共同拥有的家中时,我们俩才醒悟过来,时间已是中午时分,两人都还没有吃中午饭。我打开冰箱,端出昨晚上放在冷藏厢里解冻的鲜肉,拿了点青菜,打算下点面条胡乱解决一顿。
  十几分钟后,我端了两碗面条从厨房出来,民仍然呆坐在燕子的房间,望着面前的四个旅行箱发怔,我叫了一句,他低头抬手擦了擦眼睛,应了声,然后木然地走了出来,坐在餐桌边。
  看着碗里的青菜肉丝面,谁都没有动筷子,面条慢慢地吸干了碗里的汤水,变得干巴巴的,象是一根根白色的绳子,让人更没有了味口。
  民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进了房间,开始搬东西,四个旅行袋被他分两次提了下去,搬完旅行袋后,他开始收拾书房里的书籍,他的医学书,燕子的儿童读物,分别用袋子装着,提了下去。
  我坐在餐桌上,看着他在我眼前进进出出,茫然地,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对他说些什么。
  最后一次出门时,他手上提了一个塑料袋子,站在门口,望着仍然呆坐在餐桌上的我,期期艾艾地说道:“我……走了,你如果想……燕子,可到我姐那里来看她,我暂时住在姐那里,等我买到合适的房子,我再告诉你住址。”说完,他迅速地转过身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了 “扑”“扑”“扑” 下楼的脚步声,每一次的声音都间隔了几秒,仿佛每走一步都在下很大的决心一样。
  我象疯了一样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走着,民的东西空了,燕子的东西空了,屋里子空了,我的心也空了,空的象腹中的饥饿,让人疲乏无力,空得就象一具没有心跳呼吸的行尸走肉让我恐怖。
  东西搬走了,填塞这三室两厅的是无尽的孤寂,孤寂如影随形,噬骨难熬……
  孤寂一下子便击溃了我,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象现在这样累,真的很累,心累,一天到晚打不起精神,无法面对人,无法出门,无法上班。
  我把家毁了,我把自己也毁了,我再也回不到曾经幸福而平静的生活中去,我真的好后悔,又真的好怨恨。
  我天天关在家中,极少出门,班也不愿意上,我找各种理由请假,一个又一个的借口,实在找不到借口后才逼着自己去上班。
  那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七日,二0一三年十二月十七日,临近元旦。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感羞耻的一天。
  那天清晨,天灰蒙蒙的,其实出了太阳,可我仍然感觉阴冷,看不到一丝阳光,我在民的医学书中看过有关忧郁症的表现,与我现在的症状很符合。
  我不能再沉沦下去,我必须鼓起勇气,强迫自己去上班。
  这一天到达办公楼时,刚好八点,正是上班时间,同事们三三两两地走进办公楼,我跟在两三个同事身后,他们一边朝电梯口走着,一边好象在谈着什么事,声音压得很低,伴着窃笑,听不太清楚,我也无心去听,可走着走着,却隐约听到了有人说起自己的名字,一个声音在说:“真不知道筱晓会是这样一个人,哎……”我大惊,赶紧走近去,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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