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那些事儿

51 第五十一章、死别


五十一、死别
    我拂开眼前飘飞的战旗,一如当年缘花节上穿掠过一片浮光花海,见到他英挺如玉树般的身影站在我的眼前。
    城墙四角烽烟战火迷乱人眼,我的视线却穿过生死血肉,系在他的身上,遥遥向他伸出手,心底有温软淡薄的暖意散开,在这金铁交鸣的画面中铺开一隅宁和。
    纵然城池已在旦夕,我所想所愿,不过是陪在他的身边。
    唇齿轻启,我想呼喊他的名字,耳边却有锐声破空而来,我侧目,只见数百道箭矢划破铜红色的长空,箭尖反射的日光如此耀目,晃得人睁不开眼来。
    我以手遮目,迷蒙的视线间看见那些箭矢飞射而来,带着尖锐的鸣声贯穿了苏墨行墨色的盔甲。
    那套我盔甲我曾亲手触摸,质地坚硬,叩之嗡然有声,然而却还是没能阻止箭簇没入苏墨行的身体。
    时间在这一瞬静止,我看见苏墨行身形定格,唇角有猩红的血流出,一滴滴落在他的墨甲上消于无色。
    我伸出的手尚来不及收回,脚步却已经不自觉地停下,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时只是呆呆地看着。
    又是几道箭矢射中的苏墨行的身体,他的身形晃了晃,我看见他向后退了一步,将手中长刀向着墙下的敌军掷去,刀锋破开凛冽的风发出嗡嗡龙吟,贯穿两个敌军的身体后钉在地上,刀柄兀自轻轻颤动。
    逆着风,我听见苏墨行的声音在城墙上远远荡开,带着命息将亡时最后的坚守和不屈,“若投降,毋宁死。”
    低沉的尾音被长风吹散,仿若即将熄灭的烛火最后一丝惊跳,声落尽,人消亡。
    那决绝一掷耗尽了苏墨行所有力气,他的身子如同将死的鹰隼,羽翼散尽,只最后定了定便坠下城墙。
    在苏墨行坠落的一瞬,他的视线投向我的方向,我看见他的眼中有一抹惊色汹汹涌过,他仍是如此,无论多少纷杂在侧,都能一眼在鸦鸦人群中认出我来。
    我与他的视线只交汇一瞬,这一瞥不过惊鸿一瞬,却是催枯万甲,仿若绵绵一生,在我心中定成一道飘忽剪影,我永远辨不分明,却又永远不能忘却。
    等到苏墨行的身影消失在城墙边缘,我好像才找回自己的神思,飞身扑到城墙边,只来得及看见他落入护城河中溅起的水花。
    “苏墨行!”
    尖利的叫喊从我的胸腔中爆发,我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如此凄厉,眼中有滚烫的泪水滑落,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我便想要翻下城墙去,双臂却被谁一把拉住。
    “放开我。”
    我没有回头,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双臂的桎梏,耳边只听见“咔咔”两声轻响,双肩一松,身子前进了几分,手臂上的力道也松开了。
    我却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肩上与腹中有剧痛传来,我却管不了这许多,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听见李肃的声音,“王妃,请你顾念少主幼子!”
    我一震,才想起我还怀有苏墨行的血脉,若我为一己之愿杀死他,苏墨行会恨我吧,轻生的念头褪去些许,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呼喊。
    “姐夫!”
    睁开双眼,只见一道绿色的人影疾奔而来,到城墙边轻盈地一跃而起,仿若一只鸟儿展开柔韧的双翼,没有丝毫的犹疑和留恋。
    阿蘅。
    我惨淡而笑,这一刻我竟对这腹中的孩子生出一丝恨意,因为他我无法随苏墨行而去,反倒是别的女子能够自由地追随在我夫君身边,无论生死。
    侧过眼,看见城墙砖缝中有一朵细小白花悄然绽放,嫩白花瓣在风中瑟瑟颤动,却偏不凋零。
    不由浅笑,世间万物求生之能当真令人惊叹,只需一脉土壤,零星细雨,便可于砖缝间存活,烽烟战火亦不可抹杀,然而我欲求死,却偏要过完这漫漫一生。
    只是不知到我死后,三途边苏墨行可会相待?
    好像是感知到了我的情绪,腹中剧痛攀骨而上,我的意识渐渐不清明,最后的记忆是谁的呼喊:
    “城破啦!!!”
    当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身在留盈城军衙的房间中,周围的一切摆设如常,晴好的天光从窗外筛进来,洒下一室融融暖意。
    睁着眼睛看着那熟悉的帐顶,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之前那惨烈的场景只是一场梦境,醒来后还是那扶持守城的日子,一切宁和如旧,苏墨行下一瞬便会推开门,向我露出熟悉的笑容。
    下意识地向房门望去,一室静谧,那扇门丝毫不动。
    眼角流出温热的泪水,苏墨行堕城的画面从眼前闪过,如此清晰,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深深印在我脑海里,我在心中叹息一声,原来并不是梦。
    空茫的痛楚席卷而过,我抬手去摸自己的小腹,才一动却觉得双肩疼痛难忍,摸了摸小腹,孩子还在。
    我忽然疏懒了一切念头,不愿想,不愿动,不在意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在意自己是否还活着,至于孩子,在便在了,若是不再我也不在乎。
    就这样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着,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眼前一幕幕闪过的是从前与苏墨行在一起的时光,回忆温软,却更显得此刻悲凉伶仃。
    身边有人来了又走,我却没有睁开眼看过一下,因为我知道那不会是苏墨行,若是他来了,定会坐在我身边,温柔地唤我,“阿伊。”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只恍惚觉得周围亮过又暗,复又亮起,然后我却被谁十分用力地从床上拖了起来。
    睁开双眼,我看见眼前是一个男人,一袭白衣不染纤尘,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我一时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觉得那一派风流无拘的气度,竟与哥哥那般相像。
    “哥哥,”我皱眉,“你弄疼我了。”
    那男人轻叹一声,手上的力道轻了些许。
    视线逐渐清明,我看清他的容貌如女子般秀美明艳,眉宇间却自有一股英气,竟是沈郃。
    “怎么是你!”凛冽的恨意一瞬间从心底腾起,我想挣开他的双手,身上却绵软无力。
    “当然是我。”沈郃见我挣扎,索性直接将我拖到地上,我奋力抵抗,却收效甚微,耳边只听他冷笑道:“看来你手臂接得不错,还能挣扎,我当你已经死了呢。”
    拉我站起身来沈郃便忽然松开双手,我浑身无力,忽然失去依凭便斜斜倒了下去,但我不愿在他面前露出半分弱态,强撑着站直了身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郃看着我,唇角勾笑,“沈家入主留盈城,我身为攻城主将,自当在此。”
    原来留盈城已经被南沈占据,我轻笑一声,心中一片悲凉。
    沈郃上下打量着我,“那日我抓到那带着你的将领时,你的双臂都已经脱臼,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脱臼?原来那日在城墙上我眼中只见到苏墨行,竟连自己双臂脱臼都没有察觉,酸涩的泪涌上眼底,我咬牙死死忍住,沈郃轻松的口气让我心底泛起凛冽的恨,若非南沈攻城,这种种怎会发生?
    恼恨之余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李将军,你抓到了李将军,他现在在哪?”
    “原来他就是李肃,”沈郃眉眼带笑,像是在说一件极为轻松的事,“他在护你突围时战死了。”
    “你!”我心中沉痛,想起李肃将军向来高傲却忠贞持节,如今竟为护我而死,对南沈的恨意又添一分,“那么留盈城中的百姓和守军呢?”
    沈郃轻轻一挑眉,眼中带上几丝讥讽,“原来你还会关心这些。”他顿了顿,继续道:“留盈城的百姓,我攻下城池后便让他们原样回家了,并且贴出安民告示,城池虽然易主,但是他们的生活绝不会受到任何打扰。”沈郃忽然笑着凑过来,俊美眉眼在我眼前放大,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至于城中守军嘛,因大部分都是肃毅王旧部,所以无人被俘,全部枭首。”
    全部枭首。
    沈郃的话回荡在耳边,苏墨行身死,他的全部心血也尽皆葬送于此。
    我闭上双眼,极力压制自己不要因恨意而失控,双手死死握住,我能感到尖锐的指甲刺破了掌心。
    “既然如此,我已是俘虏,你们为何不杀了我?”
    沈郃面上的笑意如春风温软,“你是我的亲妹,我如何能杀你?”
    我一震,抬头看他。
    沈郃指了指自己的肩背,“你的刺青我已经看到了,而且你的容貌与父亲有七分相像,我绝不会认错的。”
    我默然,曾经我对于自己与南沈的亲缘只觉得彷徨,但能够得知自己身世真相心中亦隐有欣喜,然而此刻从沈郃口中如此笃定的说出来,我却觉得如同万刃加身,恨不得立时死了,也不愿做南沈的女儿。
    脚下一阵阵发软,我勉力稳住身形冷笑一声,“我已经有一个哥哥了,此生再不会认旁人为兄。”冷冷瞧沈郃一眼,追了一句,“他也死在南沈叛逆的手上。”
    沈郃眯起双眼,神色危险,“叛逆?”
    我仰头直视他,“没错,身为兰容臣子却勾结外族,举兵反叛,杀我子民夺我城池,如此行径不是叛逆是什么?”向他走近一步,继续道:“何况你杀我夫君,国仇家恨,我顾飞烟今生宁愿做一无名百夷也不愿与沈家有丝毫关系!”
    “你!”沈郃忽然抬手捏住我的下颌,俯身逼视着我,眼中似有火光在跳动,“好一个国仇家恨。当年沈氏一族被冤,背负万世骂名,姑母被杀,全族流放西南永世不得还朝,我沈家早已不是兰容的臣子。”
    我别过头不去看他,奈何他的力道极大,只觉的下颌要被他生生捏碎,我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冷冷回视着他。
    沉默片刻,沈郃松开了我,眼中闪过一抹残忍的笑意,“至于你的夫君,没错,是我亲手将他射下城头,只怕他的尸首已经沉入沧水再也寻不回来了。”
    我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体内奔腾的汹汹恨意如同火焰灼得我浑身发疼,我回身摸出藏在枕下的匕首向沈郃刺去,却被他轻松格挡。
    沈郃捏着我的手腕,在我冰冷的目光中勾唇一笑,“凭你还杀不了我。”
    我眯了眉眼,“你忘了我还有另一只手。”说着扬手“啪”的一声挥在他脸颊上,力道之大震得我掌心一片酥麻。
    沈郃愣住,却很快回过神来,竟扬声大笑,“这才是我沈家的女儿!”他松开我的手,目光深深地望着我,“想要找我报仇便得好好活着,否则像你之前那样不死不活的,根本就不配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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