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那些事儿

52 第五十二章、问归


五十二、问归
    自我被俘已经有五日,沈郃将我安排在原来的房间里,却并未限制我的自由,他只来过那一次,之后我再未见过他。
    我不再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会按时吃下沈郃命人送来的饭菜和安胎药,身上也渐渐有了力气,我打定主意要逃出留盈城,因为只有回到兰容,我才能有机会为苏墨行报仇。
    被俘第七日夜里,我喝过安胎药后准备就寝,忽然听见门外一阵轻微响动,只见门板一动,一个人影轻轻闪了进来。
    “什么人?”我立即摸出匕首挡在胸前。
    只见那人慢慢转过身来,带起的微风吹得烛火一阵摇晃。
    那人轻轻一笑,清隽面容在烛光中如同早春初化的水,“你每次都要用匕首来与我打招呼么?”
    “苏墨华?”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墨华看着我,眸光潋滟,良久才轻声道:“你瘦了许多。”
    我黯然,见他抬步走近我,“跟我走,我带你逃出去。”
    苏墨华伸到我面的手五指修长,掌心与指腹有薄茧,竟与苏墨行的那般相像,我一个恍惚,便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指掌相触,我心中微动,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碰到苏墨华的手,我曾与他有过更为亲密的举动,但是这简单的接触却更让我心安。
    苏墨华反手握住我,他掌心的热度一路熨帖过来,我轻叹一声,竟有酸涩泪意翻上眼底,“许久不见了。”
    苏墨华看了我一眼,声音放得更轻,“先离开这里,有什么话慢慢再说。”
    我与苏墨华出了房间,避开守卫从后门离开了留盈军衙,转过一个街角有一辆小巧轻便的马车侯在那里,扶我上了车,苏墨华便驾车向城门驶去。
    苏墨华一路小心避开守军,约摸用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城门。
    此时城中宵禁已过,城门本应关闭,可当我们到达时城门却开启一线,容苏墨华通过。
    出城后苏墨华丝毫不停地向东北方向赶去,到曙色微熹已经离开留盈城五十余里。
    马车停下,苏墨华探身进来,“你还好吧?”
    我腹中有些不适,但我只当是在马车上颠簸得太久,没有放在心上,摇了摇头道:“没事。”
    “那就好。”苏墨华翻出座位下准备好的水囊与糕点,“休息一下吧,我们已经离开了南沈的势力范围,应当没事了。”
    我打开水囊喝了一口,心中却有些疑虑,“这一路未免太过顺利。”
    苏墨华微微一笑,“不必疑虑,我有朋友在南沈军中,是他为我行了个方便。”
    原来如此,我安下心来。
    苏墨华看了一眼我的小腹,“下车来走动走动,窝得久了对胎儿不好。”
    我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小腹,我的身孕已经四个月,衣衫已遮盖不住腹部的隆起。
    牵过苏墨华的手下车,车外晨光初现,天边是一片赤红色的朝霞,如红莲业火,涤尽长夜悲凉。
    我痴痴仰头看着,只觉得留盈城中的一切仿若一场幻梦,耳边听苏墨华叹道:“好美的霞色。”
    我垂下眼,心中刺痛,“始聚终成散,朝欢暮不同。云霞轻欢,飘忽聚散,美则美矣,却是这世上缘分最为浅薄之物。”
    这云霞便如我与苏墨行之间的缘分,美极一瞬,却是转眼就散了。
    苏墨华看着我,眼中神色怜惜,“你,飞烟,我将你带出留盈城并不是为了看你如此自苦。”
    我一愣,这是苏墨华第一次直呼的我的名字,唇齿间气息轻吐,竟带着莫名了清冷与缠绵。
    “我并非自苦,”我含了一抹苦涩笑意,抬手抚上小腹,“如今我有这个孩子,便会好好将他抚养长大,但我只是个平凡人,也受离合悲欢之苦,子章的离去将是我一生的苦禅,只怕我到死也看不穿,参不透。”
    苏墨华叹息一声,却不再开口相劝,只轻声道:“你不轻怠自己的性命就好,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心头却掠过一层凛冽的寒意,我怎会轻怠自己的性命,我必要好好活着,才能找到机会踏平南沈,为苏墨行报仇。
    又向东北方向走了近十里,便见到了一片军营,粗略估计一下规模,应是一支近万人的部队。
    “这是?”
    苏墨华见我惊讶,便解释道:“这是我向外祖借的一万兵士,想要赶到留盈城支援哥哥,然而,”他叹息一声,眼中翻上一层愧疚与愤恨,“我还是来晚了。”
    这是汝冀侯宋彦卿的部队?
    我心中惊诧,问道:“可是朝廷给你的旨意让你前来救援?”
    苏墨华的唇角勾起一丝薄凉的笑意,冷冷哼了一声,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抗旨来的?”我大惊,“私自调动军队形同谋逆,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怎么如此冲动?”
    苏墨华眉眼微扬,“难道要我坐看哥哥苦无援军,被困死在留盈城中?”
    我心中一动,生出几丝惊疑,“你怎么知道子章苦无援军?”
    苏墨华双唇微微一张,目光却转过我的小腹,终是叹息一声,“此地还不是绝对安全,我们先回晋安城去,我再说与你听。”
    此番见到苏墨华,他言语间多有迟疑推诿,我心中疑惑,想要询问他却已经离开安排拔营之事。
    因着苏墨华是私自调动军队,留盈城之事已了,他便让这支部队自行回汝冀侯驻地去,只留了几十人护送我回晋安城。
    两日后晌午刚过,晋安城城门便已在望,我远远看着宣武门那一派庄和肃穆,两个月前随苏墨行出征时的景象历历从眼前翻过。
    万里长征去,白头只身还,当时那些意气昂扬的儿郎,如今都已埋葬在留盈城畔的黄土中,只余魂魄还可归还故乡了。
    闭目深深吸进一口气,不知苏墨行的魂魄是否也曾随我一同归来,还是依旧留在留盈城的城头,与他昔日旧部一起,继续守护那座他们曾以命相守的城池。
    连日赶路我疲惫已极,腹中十分不适,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凉,只想进了城好好休息一下,可一进晋安城,却见城门内已有近千羽林郎执戈相待,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有一人从羽林郎队列中骑马缓步行出,竟是父亲。
    “父亲?”我下了马车,想要迎向父亲却被苏墨华拦住。
    他侧身挡在我身前,向父亲行礼,“右相大人,您带羽林郎在此不知所为何事?”
    “你真的不知么?”父亲高踞马上,垂眉看着苏墨华,语气低沉却是锋机暗藏,他的目光从我身上扫过,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仿若我只是一个陌路人。
    “大胆苏墨华,身为肃毅王之弟,竟敢私调部队,意图谋反。”父亲忽然声色俱厉,长袖一挥,“左右,将其拿下,如有反抗,就地格杀。”
    “是!”父亲身后的羽林郎得令,立即上前擒拿苏墨华。
    苏墨华双眼微眯,眼中凛冽之色一闪而过,却是没有抵抗,任由羽林郎将他挟住。
    父亲见苏墨华并不反抗,微一颔首,又将目光转向我,“还有这南沈余孽,一并拿下。”
    “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墨华也是大惊,见到羽林郎向我走来便想挣脱牵制。
    “二公子!”我对苏墨华摆了摆手,变故突生,我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如此情形若苏墨华强行挣扎只怕父亲真会立时要了他的命。
    苏墨华眉头紧皱,满目惊怒,却并没有继续挣扎,只是向父亲道:“右相大人,这是你的女儿啊!”
    父亲眸色一沉,“我顾远之怎会认南沈余孽为女,十九年前在多兰城我因一时恻隐才将此女带回府中,而今得知她身份,南沈又起兵谋反,本相自当为国尽忠,亲手将她擒下,交予皇上圣裁。”
    “父亲?”我仰头看着马上的父亲,许久不见,他的眉眼竟已变得如此陌生,那严峻疏冷的神色与旧年里他慈爱的笑容重叠,竟一时让我有些辨不分明。
    腹中有阵阵坠痛,我腰膝间也有些发软,浑身上下仿若有一股凉风不停地吹着,额头上渐渐沁出冷汗,我一手按住小腹,勉力稳住身子,耳边是自己飘忽虚弱的声音,“父亲,我的夫君刚刚战死,你竟如此急着大义灭亲么?”
    父亲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又很快舒展开来,转过头不再看我,一言不发地示意左右将我擒住。
    眼见羽林郎向我靠近,苏墨华蓦然清喝一声,“不许碰她。”他转向父亲,“她怀着身孕。”
    父亲神色一震,转向我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疼惜,却是一闪而逝,“不过是南沈的孽种,拿下。”
    朱紫色的袍袖轻轻一挥,一派高居庙堂的威严。
    我清冷一笑,这一挥,终于将所有残存的父女亲缘都挥断了,从此之后,我是南沈叛臣的女儿,他是兰容王朝的右相,敌我亲疏,再无半分温软干系,彼此之间所剩的,只有家国之恨,至死方休。
    腹中疼痛渐渐扩散至全身,我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双腿流下,视线渐渐有些瞧不分明,天地在一瞬间颠倒,我好像跌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里。
    我勉力睁开双眼,只见自己的双腿间一片猩红,便如当年动香斋中映日的红莲一般,这场面我曾在妙湖身上见过,如今轮到自己竟不觉有多惨烈,只觉得无比疲惫,想要沉沉睡过去。
    耳边有谁在唤我的名字,“飞烟,飞烟。”
    这声音如此熟悉,我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只抬起手不知抓住了谁的衣襟。
    “子章,带我,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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