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那些事儿

五十八、重逢
    夜阑寂寂，我与苏墨华相对而坐，微风拂过檐角铜铃发出清脆声响，偶尔有烛芯燃爆发出“噼啪”几声。
    苏墨华放下手里的密信，脸上却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两年前哥哥出征后我也曾在一名南沈探子的身上截获一封密信，上面的内容与这差不多。”
    他的声音平淡如常，但眼中却有凌厉的冷光一闪而逝，“顾大人，当真好手段。”
    我垂了眉眼勾唇轻笑，心中掠过几分无奈，“记得我离开兰容时你尚在狱中，怎么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恒章王？”
    苏墨华一手支颐，举了一杯酒轻抿一口，笑道：“在我入狱时本已抱了必死之心，却不想顾远之并没有赶尽杀绝，加之外祖一派施力，称我是为救兄长而以身犯险，博得朝中武将支持，皇上顾及外祖兵权，又怕处死我失了人心，我才有幸脱出囹圄。”
    我点点头，又听苏墨华继续说道：“之后我便离开晋安城，投入外祖军中，直至一年前沈郃接连斩杀我朝大将，朝廷再无可用之人，我便请战出征南沈，机缘巧合竟让我到了今天的位置。”
    苏墨华语气清淡，我却能体味那背后的艰难，有了苏颉与苏墨行的前车之鉴，朝廷虽起用苏墨华，但想来应是万般防备，加之汝冀侯宋彦卿虽是他的外祖，但他到底非老王妃亲生，彼此之间也难戮力同心，是以苏墨华能在苏颉之后以异姓之身封王，实在令我佩服之至。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那么兮如夫人呢？想来汝冀侯不可能容得下她吧？”
    苏墨华点头，眉宇间带了一抹寒色，“外祖自然不会接纳母亲，我便在越州买下一个小院将她安置在那里。”
    “如此倒也方便。”我看向苏墨华，“那夫人此时还在越州？”
    苏墨华言语一滞，眼中翻上一层哀思，“去年冬日，母亲已经辞世了。”
    “这……”我不曾料到，忽然听说心中满是惊诧，想到兮如夫人一生凄苦，惊诧又徐徐变为哀悯，只能柔声安道：“节哀。”
    苏墨华微微摇了摇头，彼此尽皆默然。
    接下来苏墨华又絮絮向我说了兰容的近况，自从一年前贵太妃的身体便不太好，一直缠连病榻，后宫大权尽归皇后掌管，皇后与齐太后乃是亲姑侄，如此一来顾氏在后宫便无所依凭，加之前朝苏墨华封王，顾氏势力日渐衰落。
    就在此时皇上却将右相顾远之的侄女顾菀纳入宫中为妃，圣眷优容，宠爱非常，半年前顾妃有孕，皇上赐协理六宫之权，凭此一女改变了后宫格局，顾家又重新变为炙手可热的望族。
    眼下朝中便是齐太后，右相，恒章王三足之势。
    苏墨华笑叹，“也不知那顾妃娘娘是怎样国色天香的美人儿，竟让皇上如此宠爱。”他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若是顾家女儿都像你这般，倒还说得过去。”
    我不去理会他的调笑，又问道：“眼下朝中如此情形，你能与太后右相比肩固然是因为身后有汝冀侯支持，但更重要的还是外敌相扰，若是与南沈休战，你在朝中要如何自保立足，与他二人相争？”
    苏墨华摇头浅笑，“许久不见你还是这幅样子，说得这么透多无趣，再说，我从不曾想过与谁争些什么，权柄金钱我苏墨华何曾放在眼中。”他的目光越过我，轻轻笼在跃动的烛火上，漆黑双眸一片清冽寒光，“我所要的，是为哥哥报仇。”
    我默然不语，双手却在袖中慢慢收紧。
    “只是此时时机还不到。”苏墨华眯了双眸，迷蒙烛光中他的眉眼竟与苏墨行那般相像。“现下的兰容已战力空虚，急需休养生息，何况南沈此时虽疲弱，但西南蛮族剽悍异常，又是哀兵，穷追猛打反而容易让他们奋力一搏，以命相拼，到时候就不好办了，再有南沈素来与闻夕三族有勾结，虽然开战以来三族始终观望，但两方仍极有可能联手来攻，不得不防。”
    “所以你便顺水推舟，向南沈讨了个便宜？”
    苏墨华闻言勾唇，“你确实是个大大的便宜。”
    我自知失言，脸上一热别开头去。
    苏墨华没有继续调笑，只是轻叹一声，“南沈我必将收复，只是并非眼下，何况连年战乱，受苦的只是百姓。”
    他的话让我心中一刺，“那么，你为何要我来和亲？”
    苏墨华看着我，眼中是少有的认真神色，“我需要确定你过得好。”
    我一怔，苏墨华的话让我心神一颤，不敢去深思。
    一阵夜风从窗棂拂进来吹熄了烛火，夜色如银纱倾泻，糊去了苏墨华的面容，只有那一双清亮的眸子定定望着我，目光潋滟，似乎蕴了说不尽的话语。
    手上忽然一阵温软，是苏墨华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他倾身靠近我，身上瑞脑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息之间，“我知道哥哥依旧在你心里，所以你并不需要真的嫁给我，但是请你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
    我不敢接触苏墨华的目光，耳边是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面对他如此直白的心意我无法接受，拒绝的话却又说不出口，只能低低地垂下头去。
    下颌忽然被苏墨华抬起，他略带强迫的与我对视，那一双狭长的眸子里沾染了长夜一般的辉色，这样凝视着我，几乎夺走了我所有的心神。
    眼见着他的眉眼越靠越近，他唇齿间呼出的气息轻柔地扑在我脸上，我屏住呼吸，想要抬手推拒，却被他轻轻揽在怀里，“别动。”
    “二，二公子。”
    苏墨华眼里有一抹黯然一闪而逝，随即浅笑，“你对我向来如此客套。”
    他这样说着，却没有松开我，鼻尖与我近在咫尺，忽然抬手蒙住了我的双眼。
    黑暗的忽然降临让我感到一丝不安，我睁大了双眼，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刷过苏墨华的掌心。
    双目被蒙住感觉更加敏锐，我感觉到苏墨华向我靠了过来，有温热的气息扫过我的嘴唇，我想要躲开却忽然觉得额头轻轻一凉，随即苏墨华的手便拿开了。
    他向我微微一笑，起身去点烛火。
    我默然坐在原地，回想着刚刚苏墨华在我额上落下的清凉的吻，心中有些酸涩，有些无奈，更多的还是愧疚，他助我良多，每次我无助飘零时他都在我身边，但是他的心意我却注定无法回应，因为我的心早在目睹苏墨行掉下城墙的一瞬就已死了。
    回身去看苏墨华，却见他站在烛台边凝望着烛火，唇边勾着一抹笑意，似是欣喜有似是无奈。
    “二，”我顿了顿，轻轻唤道：“墨华。”
    苏墨华身形一震，看向我的目光却恢复了平日的轻佻洒脱，“今日华得以一近芳泽，本已是死而无憾了，又得美人如此亲昵称呼，华便是耗尽下辈子的福分也甘愿了。”
    他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连日来舟车劳顿，好好休息吧。”
    我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你要去婧容房中？”
    话才一出口我便后悔失言，如此询问倒像我介意他纳婧容为妾一般，于是连忙解释：“莫要误会，我只是谢你替我照顾婧容。”
    苏墨华笑着侧过头，眼中几分戏谑，“你怕我误会什么？”说完扬唇一笑，“我身边只有婧容一个女子，必不会亏待了她。”
    我垂下眉眼，心中安然，掠过那一丝隐蔽的酸涩，我向苏墨华低声称谢，“如此，多谢你了。”
    苏墨华摇了摇头，抬步离开，他走后便有下人进来撤去了饭菜并服侍我梳洗安歇。
    我遣下了廊下守夜的下人和衣躺在床上，思绪散乱久久不能安眠，一闭上眼眼前便现出苏墨华的样子，那一双戏谑轻佻的眼，背后却是深沉压抑的自持。
    片刻，那清隽眉眼便如水波荡漾，缓缓变成另一副样子，刀削斧凿般深刻俊毅的轮廓，沉黑双眸中冽如寒渊。
    是苏墨行。
    睁开眼，眼前的帐顶没有半分变化，我恍惚的看着，心中却隐隐作痛，一转眼已经两年了。
    世间一切已经物是人非，这间屋子摆设依旧，与我秉烛夜话的人却不再是苏墨行。
    现下已是初冬，留盈军衙的窗户却还未封起，一阵寒凉的夜风拂进来，我捉紧了自己的领口，低低地咳嗽起来，自从两年前小产后我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丝毫见不得凉，否则便会咳嗽发热。
    起身倒了杯热茶，喝过后浑身泛起一阵暖意，连忙躲会被子中，不多时便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有凉风一阵阵拂过，身上总也暖不起来，连口鼻都是凉的。
    不知睡了多久，面上忽然传来一阵暖意，似乎是有一只手在脸颊上轻轻摩挲，耳边依稀听到有人唤我：“阿伊，阿伊。”
    那声音低沉熟悉，似乎带了说不尽的思念，我眼角一酸流下泪来，低声唤着声音的主人，“子章……”
    多少次我都在梦中听到子章唤我，然而睁开眼却空无一物，于是我便将眼睛闭得更紧，若是梦就请让我不要醒来。
    伸手去握覆在脸颊上的手，指掌触及一片干爽温软，竟是如此真实的触感，我心中酸楚，轻声问道：“子章，是你么？”
    那声音含了温柔的笑意，“是我，阿伊，你睁开眼睛。”
    我依言慢慢睁开双眼，只见屋内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一片黛蓝夜色中，一个人站在我床前，双眸中含了缱绻的情思，幽幽笼在我身上。
    我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喊出了眼前人的名字，“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