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那些事儿

68 第六十八章、生死


六十八、生死
    才进了九月晋安城便已染了薄薄的秋意,院子里的桂花开得灿若金缕,我折了几枝插瓶,满室都是馥郁香甜的气息。
    斜倚在榻上翻着书,分娩之期将近我的身子越加沉重,太医曾说我服用伤体之药日久,体虚宫寒,此番有孕是对身子极大的负担,纵使小心调养还是十分辛苦,这几个月中我几乎是药不离口,也因此伤了胃口,每日进食极少,若是强吃下去便会全部反呕出来。
    鼻端嗅进一丝熟悉的药味,我皱了皱眉,抬眼看见绿芸端着药走了进来,顾家败落之后奴仆全部变卖,我将绿芸赎了出来带回王府,以报答她昔年我落魄失子时仍勤谨待我的情谊。
    “王妃,吃药的时辰到了。”绿芸回身关上房门,她知道我我不能见凉风,“今日太医拿来了新方子,说是原来的那种味道太冲,所以缓了几味药材,说是药性温和,但是坚持服用效果是一样的。”
    “左右都是苦药,没什么不同的。” 我喝药喝得腻烦,叹了一声,认命地放下书,“把药拿来。”
    见我一脸的不情愿,绿芸噗嗤一笑,“都快做母亲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我已经给您调了蜜糖,放心吧。”
    “恩。”我懒懒应了一声接过来喝了,药味冲脑,整个口里都麻了,虽然喝到了蜜糖的味道但和药味儿混在一起却倍觉怪异,还不如不加的好。
    即便如此还是比之前的好了许多。
    “王妃,您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绿芸递过蜜水给我漱口,满面的忧色。
    “我怎么了?”刚刚药喝得太急,胃里一阵恶心,我极力压住才没吐出来,否则又要再喝一次。
    “您上次出门都是三个月前了,也不怕把自己憋坏了么?”绿芸皱眉看着我,“还有王爷也是,自从我进府就没见他过来看过您,您怀孕这样辛苦,他竟然不闻不问,您也不着急不生气,就随着他去?”
    原来是说这个,我笑了笑,近三个月以安胎为由闭门不出,宫中之事只叫掌事的嬷嬷定期来回禀,每日窝在飞梧苑中全不出门,太半时间赖在床上,虽是因孕中身子虚弱所致,然我心中也是从未有过的疏懒空乏。
    自从西儿一事之后苏墨行再未踏足过飞梧苑,外界皆知肃毅王与王妃恩爱,但王妃有孕后肃毅王反而不闻不问,一时流言四起,我闭门不出尚有所耳闻更何况绿芸,她今日有此一句只怕实在是被流言气得扛不住又不敢直接跟我说。
    “此事怪不得王爷,是我咎由自取。”重又捧起枕边的书,这件事是我对不住苏墨行,得此冷遇我只能理解和忍耐。
    “王妃。”绿芸喃喃,“您真的一点也不难受么?”
    “好了,别再说了,今日宫里该来人了吧?”我并未抬眼,懒懒翻了翻手里的书。
    绿芸咬了咬唇止住话头,应道:“是,算算时辰该到了,我去外面迎迎。”
    “去吧。”看着绿芸走出去,我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怎么会不难受,但为了这个孩子我却不能让自己郁郁伤身,这是我唯一能给苏墨行的弥补。
    不多时绿芸引着乾彰殿掌事的陈姑姑急急进来,二人脸上俱是神色仓皇。
    陈姑姑人还没到我面前便在门边跪了下去,一路膝行,“老奴无能,请王妃恕罪!”
    我略略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陈姑姑深深伏下身子,声音微微发颤,“皇上,皇上他高烧不退,太医们束手无策。”
    我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昨,昨夜开始。”
    “为何没有立时来报?”我从床上坐起来,惊怒焦急。
    陈姑姑缩了缩脖子,“王爷早传令下来说王妃身子不好,奴才等不敢随意打扰。”
    “混帐。”我冷冷一喝,“伺候主子不周竟敢怪到王爷头上。”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陈姑姑被唬了一跳,自知失言,缩起头来不再言语。
    “罢了,想来你也是急糊涂了,先起来吧。”乾彰殿的宫人都是宫里有些影响的老人儿,我身在宫外想要掌控宫中之事还要靠他们,所以尚需礼待。
    安抚了陈姑姑,转头又唤绿芸,“为我更衣,即刻进宫。”
    十万火急地赶进宫中,乾彰殿倒是意外的冷清,殿中只有一位陈太医在拟方子,见了我连忙行礼。
    我疾步进了内室,竟是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不足两岁的婴孩孤零零地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小脸烧得通红,想来是受了一夜折腾,连哭声都已虚弱不堪,柔嫩的小手在身边轻轻抓挠着,无声表达着他的痛苦。
    即将为人母亲,这一幕深深刺入眼底让我心中大痛,连忙上前抱起兰凌轻轻哄着,一面叫来太医询问。
    陈太医跪在我面前,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皇上是受了风寒没有及时发现导致寒气侵入肺腑,才会高热不退,臣已经用了药却收效甚微,皇上年纪太小,身体娇弱,臣不敢用猛药啊。”
    我的心狠狠一沉,这小小的婴孩怎么受得了这么烧下去,“我记得太医院中儿科的圣手乃是章衡杉章太医,为何只有你一人在此?”
    “这……”陈太医一愣,“昨夜太医院中只有臣一人当值。”
    沉下眉眼,声音亦是寒透,“陈姑姑,无论是谁当值去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全部传来。”
    陈姑姑领命去了,我抱着兰凌小小的身子心焦不已。
    右相势力被除去后兰容大权由苏墨行一手掌控,朝野内外无不知新帝的存在形同傀儡,平日照顾多有怠慢,我多有嘱咐却因身在宫外鞭长莫及,没想到这次竟连皇帝性命垂危也无人上心。
    虽知自古权力倾轧无情,但稚子何辜,并不应承受这等苦楚。
    见我动了真怒,所有人都不敢怠慢,乾彰殿所有的宫人全部在殿前乌压压跪了一片,所有太医齐聚会诊,但终究是晚了,兰凌生母顾氏身子本就不好,出生后又经了太后杀母夺子的一番变故,较寻常婴孩体弱许多,这样烧了一晚已是油尽灯枯,太医们商量了许久只能集体跪在我面前俯首请罪。
    挥挥手遣下所有人,命人去给苏墨行传信,我独自在寝殿中抱着兰凌,感觉着他小小的身体每一次痛苦的挣扎,听着他微弱尖细的哭声渐渐消失,看着他紧紧攥着的小拳头慢慢松开。
    他就这样依在我怀里,再也没有了声响,自始至终他的眼睛从来没有睁开过,不知道他在黑暗中有没有看见我的样子,有没有记住我的声音,可会知道其实是我害死了他,或许,那样小的孩子还不懂爱恨。
    腹中一阵阵疼痛传来,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从腿间流下,这种感觉曾经带走了我的孩子,恐惧瞬间席卷全身,我连忙低头查看,还好并未见到那刺目的猩红色。
    苏墨行赶到时我已抱着兰凌软在龙床上,耳边响起陈姑姑的声音,“王妃这是要生了啊!”
    苏墨行从我的怀里抱走孩子,一把将我横抱起来放在龙床上,“宣太医。”
    “等等。”我拽住他,几个月来我第一次与他四目相对,看到他眼中满是焦急,“我不能在龙床上产子,去楚仪宫。”
    苏墨行反握住我的手,我感到他的掌心满是细密的汗水,“此时移动对你不好。”
    我坚持,“此为大不敬,决不可落人话柄。”
    英挺的眉头紧紧皱着,“我不怕。”
    心中一暖却依旧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
    疾叹一声,苏墨行重又将我抱起向外走去,他疾步如风,双臂却是稳稳托着我,不让我受到一丝震动。
    我倚在他怀里似乎所有的恐惧都散去了,“子章,我还在想孩子出生时你会不会在我身边。”
    “别说傻话。”他轻声喝住我,“留着力气。”
    我摇了摇头,腹中的痛楚越来越厉害,额头渗出冷汗,微微痉挛的手指无意识的拽紧他的袍袖,“太医说我此番凶险,有些话我想早些对你说……”
    “太医说什么我都知道。”打断我的语气有些惊慌,沉黑的双眸中再不见平日的镇定。
    我一怔随即笑了,“怪不得太医的方子换得这么勤快。”
    每次只要我随口说一句药苦,第二日太医定会换上温和一些的方子,想来定是苏墨行的吩咐,原来这几个月他虽不见我却是半分没有放松地留意着我。
    斜睨了我一眼算是默认,“那些药端给你之前我都尝了,并不是很苦,偏偏你那么娇气。”
    一阵温软的暖意在心头漫开,隐匿的酸楚和委屈消散无踪,“可惜你不曾摸过他在我肚子里的样子,闹腾的紧,恐怕是个男孩。”
    微微勾起唇角,眉眼间漾开轻柔的笑意,“每夜你睡后我都去瞧他,确如你所说一般调皮得紧。”
    眼角漫出滚烫的泪水,望着他俊毅的侧脸一时所有话语都被堵在了心口,过去几个月所有的遗憾都在乾彰殿到楚仪宫这短短一路被弥补。
    低下头注视我,眼中竟然带了几分软弱,“所以,阿伊,有什么就等孩子降生之后慢慢告诉我。”
    到了楚仪宫,苏墨行立时被请到门外,宫人麻利的准备好一应物品,我躺在柔软的锦缎中,身体里一波一波的阵痛似乎要将我生生撕裂,我从不知可以这样痛。
    耳边尖锐的痛呼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我随着产婆一声声的引导用力,却觉得全身上下的暖意在一点点流失,眼前的一切变作了模糊的光影,远远地听见绿芸的哭声,似乎有人在询问是要大人还是要孩子。
    神识忽然清醒,我抓住身边不知谁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太医喊道:“留下孩子,否则我也会自尽,到时候母子俱亡……你担待不起……留孩子……”
    似乎有谁吹熄了所有的烛火,一切声响和光亮都渐渐离我远去,我疲惫的闭上双眼,就这样沉入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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