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命是永恒的

18 第十八章


回国后,袁文渊来机场接我,一年没见,他还是老样子,不管怎样,见到他,我就特欣喜。
    “我本来想去法国探望你的,但是最近我忙着画展的事情,没能去。”他脸上生涩,轻声说道。
    “没关系吧,我们现在不是见面了吗?现在家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着要我回来。你有空载我回家吗?”
    袁文渊看着我,顿了顿,问:“难道你家里人没有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难道你知道?”我心里莫名地沉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浓烈而生,因为这种场景实在太过似曾相识了,还是上一年冬天发生的事,我怎么可能不朝那个方向去想。
    “我也不知道,走,我们上车再说。”袁文渊说着,一把夺过了我的行李,把我带到车上。车子沉重的轰鸣声让我心神恍惚,外面的阳光非常晃目,却驱不散我心中的阴霾。我希望车子能像这样永驰下去,永远都驶不到终点。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力图让自己往乐观方向去想,自己也随之慢慢安抚下来,但是当车子驶入殡仪馆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安定了,心脏不由得剧跳起来。
    “袁文渊,你干什么!?为什么带我来殡仪馆!?”我尖声问道,颤音凛然,“这次又是谁了?”我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了奶奶,爷爷,爸妈的面容,他们谁我都不想失去!我头脑不由得一阵眩晕,却还能清晰地听见袁文渊的声音,一字一句,犹如针针入耳,“你姐姐,去世了。”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全身猛然抽搐,冷得瑟瑟发抖。“不可能的!”我紧按太阳穴,试图缓解突然来袭的眩晕,“她最不可能的了,才20出头,怎么可能,前几天我们还在电话里聊了很久很久。。。。。。”我的头眩得越来越厉,最后无力地靠在玻璃窗上,喘着粗气。袁文渊见状,默然不动,半晌,他松开了我身上的安全带,打开了门,随后走了出去,几秒后,我身旁的车门被轻轻拉开了,我就靠着这个门颓然地倒去,最后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接住了,袁文渊把我搀扶了出去,烈日当头,刺得我眼睛睁不开来,原本冰冷的身体仿佛突然灼烧起来,热辣无比,和那年冬天的凛冽相比,强烈程度正好比两个极。
    我向那个阴森的入口看去,幽深的洞口隐含凄戚,我猛地屏住了呼吸,咬了咬牙站稳了脚,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待眩晕的焦距逐渐恢复过来,我挥开了袁文渊搀扶着我的手,自个儿一步一步地向那入口走去,热气侵袭着我身躯,骄阳灼烧着我的皮肤,这段短短的路程就如同赤脚走在炭火上一样痛苦与趔趄。来到屋檐下,热气被阴风驱散,我身体随之猛地一凉,一阵阵凄厉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入我的耳中,让我不寒而栗。我怔怔地走了进去,看见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他们正身穿丧服,泪容凄然,毫无生气地瘫坐在棺木旁,我最终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不争的事实,心口猛然一紧,痛得泪水层流。
    看着姐姐安详而瘦削的面容,我痛切心扉,现在才发现我们相处的时间是多么的短暂,上学,出外演奏,霸占了我生命的大部分时间,我还没有好好地去体味这段缘份,它就这样散却了,怎能叫我不惋惜!怎能叫我不哀痛!更何况是一个这样曾带给我无限温暖的人!
    “姐姐她。”我抽噎地问着妈妈,“姐姐她,为什么会这样,姐姐她,究竟怎么了?”
    妈妈只是一直地哭,无暇回答我。爷爷奶奶哭得体力不支,喉咙被哽,无力相告。爸爸则是一直低着头,黯然落泪,至今还未抬起头来。我看着他们,更是难受,心脏猛然剧痛,便继续失声痛哭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见一个男人横抱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女人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了无生气,犹如一朵失去了养分快要凋萎的花,男人走到棺木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了下来,女人双脚着地,猛地趔趄了一下,随后被男人及时扶住了,女人颤然地抬起头,视线失神地落在了她面前的棺木上,只见她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她这是在凝聚体力,刚才我何尝不是这样。女人站稳了脚步后,脱离了男人的搀扶,自己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向棺木,脚步凌乱落魄。她静静地呆然地朝棺木看去,不久,整个人虚脱乏力地向前一靠,靠着棺木,凄厉痛哭起来,我听见她不断地哀叫着姐姐的名字,声音近乎嘶哑,听得我的心都快碎了。
    就算不用去想,也可以看出这个女人和姐姐的交情不一般,想必这个女人就是姐姐经常向我提起的饶幸灵吧,因为这个女人实在太美了,而这种美有点不寻常,夸张一点说,这种美不属于人间。从前,姐姐就常在我面前,用这世上最美丽的词来赞美这个女人,那时候我还以为是夸大其词,现在一看,倒真叹服了,苍白与颓靡也无法扼杀她原有的光芒,反而为其添上了一抹说不尽的凄美,就像一朵流光溢彩的奇花,沾上了几抹对其不足为道的尘土。
    姐姐曾对我说,饶幸灵是她见过最美丽的女子。饶幸灵是她今生的偶像。饶幸灵是她见过最特别的人。
    在我正在失神追忆的时候,原本瘫坐在身旁痛哭的妈妈突然停止了哭丧,猛地站了起来,朝饶幸灵快步走去,还未待其走近,就听见她厉声呵斥起饶幸灵来,“走开啊,你!别吵着我家的郭倪!难道你连我女儿最后的一丝安宁也不肯放过吗?”骂声刚落,妈妈就顺势推了她一把,饶幸灵顺着推力颓然地倒去,被那个男人及时扶住了。妈妈如此凌厉的行为顿时让我目瞪口呆大惑不解。
    “阿姨,请你尊重一下郭倪的朋友,我们比谁都更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请允许我们送郭倪最后一程吧。”
    妈妈努力让自己平息了下来,用丧服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呜咽道:“难道我有责怪错吗?我女儿她那么优秀,成绩那么好,但从小就非得像忠臣那样毫无怨言地侍候你,在家里都小灵前小灵后地说着你的事,大学毕业得到了国外留学的机会也不要了,宁愿去当你的助理,难道这样还不够吗”说到这里,她露出了委屈的神色,泪水又止不住地泛滥,再次沾湿了被擦干的脸,她凄凉地呜咽着,继续说了下去,“现在还得为你去死,她前世究竟欠你什么了?!啊 呜呜。。。。。。”
    “妈,别这样了。”我见事不妙,便连忙上前劝阻。
    妈妈一手抓紧了我的手臂,一手指着苍白如纸眼神空洞的饶幸灵,继续厉色指责,“小诗,你给我记清楚这个女人,是她害死你姐的,你给我好好记住了。”
    我不清楚姐姐的实际死因,所以也无法偏袒谁。既然木已成舟,我也只好面对现实,把妈妈拉回到坐席上去,以求留给姐姐最后的一丝安宁。姐姐的遗体被送往火葬的时候,天色大转,乌云密聚,霎时下起了滂沱大雨来,棺木被送进火场,门紧随之一闭,伴随着一声沉闷的轰隆,一声雷鸣,一声哀叫,雨就停了。我们之中,有两个人瞬间晕厥了过去,一个是妈妈,一个是饶幸灵。像来时的情况一样,男人抱起了饶幸灵,匆匆离开了。这时,天色逐渐转晴,无需多久,乌云散尽,烈日依旧。
    丧事结束后,妈妈情况不妙,终日吃不下,寝不安。幸好现在是暑假,学校也放假了,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家陪伴妈妈。妈妈告诉我,原本该死的人是饶幸灵,她不知道在哪儿得罪了几个恶劣之徒,现在他们回来报复她,本来刀子应该是插在她的身上,却不料姐姐竟为她挡下了。“为什么我家女儿就得受这种罪!?这么好的女儿,这么乖的女儿,就这么走了!呜呜呜。。。。。。”妈妈说着说着,顿捶心口,哀声痛哭起来,听得我异常难受,脑海再度浮现起了姐姐温暖的笑脸,我也不禁鼻子一酸,心头一揪,痛哭泪流。
    爸爸自从得到了我给他的100万后,他并没有大花乱花,而是做起了家具生意和其他副业来,如今生意蒸蒸日上,他还在镇上买下了一块风水宝地,修建了一座楼房用作居住,四房一厅,装修豪华,有天台,有书房,甚至还有前门花园。姐姐过世那段时间,爸爸就一直呆在姐姐的新房间里,没有出来,饭菜还是我捧进去给他的,这个房间敞亮雅致,完全实现了姐姐小时候想住公主房的愿望。“她只是回来住了两晚而已啊!”爸爸经常这样惋惜地呢喃,我握着他的手,无言以对,就只能这样静静地陪着他。这是我首次以来看见爸爸脆弱的一面,从前的他是多么的强悍啊,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他更是无坚不摧,冷脸无情,这样的一个男人也承受不住丧失女儿的创痛。这让我不由得想起父亲,父亲性情偏柔,坚强也不及爸爸的一半,难以想象当初我沉没海底后,他的心又是何等的痛!
    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追忆着姐姐的点点滴滴,睡意全无,于是我发了一条严肃的问题给袁文渊,“袁文渊,你说,人为什么要生,然后又得死去?”不到几分钟,他很快就回复了我,“这是无聊人都在思考的问题吧。对我来说,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值得去思考,因为生命只不过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恶性循环罢了。”他的回答让我哑然,思索了好一阵子,自己也认同了,生命的确是没有意义啊,聚散,喜怒,跌宕,爱恨,生死,一切一切,程度即使上演得再深再烈,终究都会走向终结,化为乌有,不想也罢了。袁文渊向来古怪,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所说的话,我总是得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勉强理解过来,即使理解后,也不太会认同他的观点,就像这个问题,如果被作为佘孝天的我听见了,那愚钝的脑袋总难免会东想西想好长一段时间,在袁文渊都已经忘却了后再次提及,然后会一脸反对地说上一顿关于生命意义的哲学理解,最后被袁文渊三言两语反驳得无言以对,即使嘴上输了,但还是坚持着自己的立场不变,一脸感性地认为生命一定是有意义的,不然我们为什么存在?我们的理想我们的奋斗将会成就生命的意义!傻傻地恃着毫无道理的道理坚信下去。如今的我,却反而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并且也很同意袁文渊的见解,生命,的确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恶性循环。
    爸爸在我的新房间里配了一架黑亮崭新的钢琴,手痒的时候,我会忘情弹奏一番,有时候我会停不下来,整座屋子便会终日妙音缭绕,房间很大很敞亮,有一个大大的窗户,几乎占据了整面墙,风一拂来,透着阳光的白色窗帘恍如天使的衣纱在空中翩跹起来,我整个人仿似游云般闲寂飘荡,不知道带给我这般感受的究竟是清风还是音乐,两种感觉不知何时融合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楚了。我还自创了一首安魂曲,这个曲目是根据我两次死亡后所经历的升腾之感而创作的,那时候所听见的声音是多么的神奇啊!似有若无,似真若假,就像这拂面而来的微风,飘缈如幻难以言喻,那声音仿似带有一股洗涤的魔力,顷刻间便能清空灵魂上所有的结痂与牵绊,那是来自天堂至纯至洁的声音,能让尘世万物皆净的圣音!那种被净化后超脱飞扬的感觉让我无法忘怀也无法铭记,毕竟那是一段如梦似幻的记忆。虽然我没法让这首安魂曲所带来的感受与“圣音”接近,但是至少能起到一定安抚的作用,我在家里一呆就是两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弹奏这首曲子,来自那扇窗户的微风带给了我无限的灵感,让我顺利完成了这首安魂曲的创作,音乐是灵魂最好的灵药,这个伤痕累累的家在几番清音净耳后终于得到了安抚,平静了下来,开始如常运转。当然,心里面那道结痂,是无法消除的,它会偶尔发作,让你疼痛,让你再度想起那个人,关于那个人的一些往事,重重复复地,直至时间久远了,那人的脸孔模糊了,痂也脱了,还是会留下微微泛痛的疤痕。
    去往巴黎前,我到姐姐的墓前拜祭,在那里,我碰上了饶幸灵,她戴着一幅墨镜,直发高高束起,修身的西装让她看起来很酷很帅,深色系的装束把她的皮肤衬托得更为光洁白皙,俨如一个气质超群的大明星。实际上,我并不会因为姐姐的死而记恨她,反而对她深感同情,因为她得不到妈妈的谅解,姐姐的死对她来说,想必会更痛。我向她点头致敬,然后把手上的百合花放在墓碑前,同她的白玫瑰挨肩齐立。她突然沉默不语地递给了我一张卡片,上面印有她的名字与联系方式,以及公司地址。“郭倪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日后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欢迎随时联系我。”她的声音有点沙哑,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正如姐姐所说的那样,饶幸灵是一个言谈举止极酷的人。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