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命是永恒的

19 第十九章


随后,我还去探望了父亲,他接到我的电话甚为激动,还嗔怪我这段时间没有与他联系。我陪了他两天,第一天,去登山,第二天,去钓鱼,在阳光的午后弹琴给他听,我还弹奏了那首安魂曲,父亲很喜欢这首曲子,要我弹上一遍又一遍,自己则是坐在沙发上,安详地闭上双眼聆听着,直至眼角都渗出了泪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男人突然不轻不响地走进屋来,即使不说话,他的存在感却极为强烈,在门前的阳光下,显得透明而出尘,让我不由得停止了弹奏。男人的气质很特别,给我的感觉颇为熟悉,他的长相俊俏清雅,气质恬淡,仿佛前世的我突然出现在眼前,只是,他的恬淡更为偏向于忧郁。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吧。”男人稍有愧意地说着,便快步走到阶级下,意欲上楼,随后便被父亲叫住了,“卓孝,你过来一下,我给你介绍一位年轻出色的钢琴家。”
    卓孝!父亲是这么称呼他的,这么说来,这个男人就是我的侄儿!我激动地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再次打量着他,长相真的和我有三分相似,大大的眼眸双双的眼皮,白白的皮肤,精致的嘴唇。。。。。。
    “这位叫郭诗童,我想不用我多加介绍了,在杂志和电视上总能见到她。”父亲向他介绍着我,随后又把他介绍给我,“诗童,这是我的孙子,佘卓孝,才刚从英国留学回来不久,要不是他在,我这几天定会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见你,哈哈哈。”看得出,父亲为卓孝而骄傲,我也十分欣喜,点着头称赞道:“真是一表人才。”
    “谢谢,诗童你真了不起,小小年纪,就已经有这样的成就了。”卓孝礼貌地回道,声音温润动听。
    “难得诗童在,卓孝,你就陪诗童弹弹钢琴吧,反正现在你也没有事做,音乐这些事你不是也很喜爱吗?难得有个名师在这里。”
    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如此积极怂恿我们,但我的确很想和侄儿好好地共处一下,毕竟我离开的时候,他才4岁,我对这个家非常眷恋,只要有这份记忆在,他们,都被我深深地和默默地爱着。那个下午,我和侄儿一起弹了很久的钢琴,交流了一下音乐上的心得,他的个性比从前的我更为内向温柔,小小的玩笑便能让他羞红了脸,可爱极了。累了,趁着黄昏的美好,我们就到外面去,沿着市中心的一条江边漫步起来。侄儿今年23岁,和我姐姐同年,当我得知嫂子在他5岁那年,因病长辞后,我难过得几乎要落泪,因为情绪混乱,我突然失控地抓紧了他的手臂,他愣了愣,随后一脸平静地看着我,江风凉快地吹来,他额前的刘海微微飞扬,他眼中的忧郁想必就是在这样缺乏母爱的环境下逐渐形成的吧,我知道大哥是个冰冷寡言的人,父爱更不必说了。我苦涩地低声问道:“你爸爸没有再娶吗?”
    “没有。”他简洁地回答。
    也好,后母也不一定就会对卓孝好,我想从小到大,能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就只有母亲了。可是,单单这样是不够的,从小就在缺乏母爱父爱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心理能健全吗?
    “卓孝!”这个时候,一个男声突然洪亮地响起,喊着我侄儿的名字,定睛一看,一辆艳红的法拉利正停靠在不远处,那个男人下了车,脸色不悦地瞪着我们,随后他用力地摔上了门,向我们走来,在我懵然之际一把把侄儿从我手中拉了过去。“跟我走。”他以命令的口吻说着,拉着侄儿的手臂直直朝法拉利走去。“等一下!你误会了。”侄儿连忙解释着,但是那个男人毫不理会,径直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把侄儿推了进去,利落地阖上了门,随后自己也迅速地上了驾驶席,伴随着一声轰鸣,法拉利扬长而去,留下一抹鬼魅的车影。
    我依旧懵然地站在原地,搞不懂方才的状况,完全搞不懂。我从衣袋里掏出了手机,拨通了袁文渊的电话,告知了他我所处的位置,很快他就驾车过来把我接走了,我在他公寓里打地铺睡了一晚,打算明天就前往巴黎。第二天清早,闹钟还未响起,门铃却聒噪不已地响起了,我看袁文渊不为所动,睡得如死猪般沉寂,自己的耳朵却难耐这样闹心的声音,便起来开门了,门一开,眼前的人让我七分惊三分懵,这个男人就是昨晚莫名其妙地把我侄儿拉走的男人,怎么一大早又莫名其妙地来这里敲门。男人长相极为帅气,气质有几分雅痞,他看见了我,首先也是愣了愣,随后向屋内瞄了一眼,目光落在了正在熟睡的袁文渊身上,这时,他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什么嘛,我还以为我敲错门了。”话音一落,他没有得到我允许就径直走了进来。
    我惊,大步追回,张开双手拦在了他的面前,训斥道:“你是谁啊?一大清早私闯民宅。”
    他一听,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说:“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又是谁啊?一大清早竟然出现在我叔叔的房间里。”
    我愣住了,袁文渊是他叔叔?他绕过了我,直直走到袁文渊前,把他摇了又摇,大嚷道:“叔叔,快起床了,我的护照是不是在你这里,老爸说他给你了。”
    “吵死了。”袁文渊抱怨着坐起,他睡眼惺忪,嘴唇细细开阖,轻声说道:“他没有给我,他只是向你撒谎。”
    “老爸怎么会撒谎?”
    “大错特错了,他这个人老奸巨猾,就是要骗你几十回才会把护照给你。”
    “快把护照给我。”
    “真的没有,房间这么大,任你搜,我再睡一会。”
    说完,袁文渊倒头睡去,再也摇不醒了,男人气急败坏,把每个抽屉胡乱翻了一翻,最后一无所获,便泄气地踢了一下床脚,转身走了出去。直至9点,袁文渊才起了床,把我送到了机场。经过确认后,刚才那个男人真的是他的侄儿袁恺希,刚从美国留学回来不久,因为他大哥管教严格,不容许他再往国外跑,收缴了他的护照,才招致了今天早上的一场闹剧。
    回到了巴黎,生活回归平静,这里的艺术气息就像一阵治愈之风,心灵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能在不经意间得到了抚平,而那些伤感的记忆,都随之化作一场遥远的梦。
    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贴着一片蓝雪花,我知道是那个人,这是我首次收到他的信。信上如是说:
    亲爱郭诗童小姐,
    近来过得好吗?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你的钢琴了,对你以及你的钢琴我都非常挂念,这次我因为有事来了一趟巴黎,打算逗留两天,也得知你正在巴黎音乐学院上学,我希望能有幸见你一面,不知道可否?不管你意下如何,这两天我都会呆在巴黎丽兹酒店,随时恭候你的到来。
    期待我们的会面。
    你忠实的乐迷Mr.Z
    我当然会去,但是不会表现得太过急切,第二天,上完了所有的课程,我就径直搭乘出租车过去了。丽兹酒店虽然名闻世界久已,距离我的住处也不远,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到里面去,全然不知,这么一座内敛简约的巴洛克宫廷式建筑,竟然包囊着这么一个世界,一个极其奢华复古的世界,仿佛突然穿越到了几个世纪前的欧洲宫殿,这里的一方一物,散发着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芬芳,让我无时无刻都有一种灵感爆发的激昂。一个西装革履的法国人向我走来,询问我是不是钢琴家郭诗童小姐,我点了点头,随后在他的引领下,我搭乘了一座小电梯来到了一条长廊上,厚软的维多利亚地毯让人脚步柔软轻盈,如踏云端,期间花香馥郁弥漫,芬芳独特,唤醒了麻木的感官,激起了联翩的浮想。
    这里是艺术家的天堂。
    最后,在法国人的带领下,我来到了一个房间,房门一开,一个古老世纪的华丽客厅当即印入眼帘,我首先看到的是拿破仑时代式样的壁炉,然后是十八世纪的壁画,路易十六时代风格的桌椅,还有华丽璀璨的水晶吊灯,整体是仿凡尔赛宫的装修。在我四处张望,失神之际,法国人已经离开了房间,轻轻地阖上了门,我还未意识到他的离开,另外一个男人就突然悄无声息地进入我的视野,男人的体态是如此熟悉,当我看清楚他的五官时,我的心脏仿佛在那一刹那突然停止了跳动,所有意识都在那一刻猛然中断。
    那个男人,竟然是张国林。
    只见他身穿高档的衬衣西裤,干练的短发,沉静的眼神无不透出一种落拓与成熟,岁月的痕迹爬上了他的皮肤,身体,有轻微的发福,但是并不明显,他就这样缓缓地向我走来,彬彬有礼地向我走来,在这样一个迷离缥缈的场景里向我走来,温和地对着我微笑,让我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实景。当他走到离我一臂之遥的时候,我愣愣地抬起头来,注视着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诧异得七荤八素。
    “郭小姐,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张国林,是你的乐迷。”陌生的声音,低沉而浑厚,说着他向我伸出了手。
    我低下头来,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气,以调解心内的紊乱,不到半刻,我成功地恢复了平静,握上了他的厚软的手,淡定自若地笑道:“多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我开始佩服起我的理性与沉着,多年以来,跌宕浮沉的经历竟不知不觉地打造了如此从容不迫的我。
    我和他共聚了一顿午餐,一直沉默不语地听着他兴致盎然的高谈阔论,话题即深又广,政治见解,音乐鉴赏,所见所闻。我看着这个人,嘴里是一种美妙的滋味,心里则是一种苦涩的滋味。这个人,变了,彻头彻尾地,不管是天真无邪的主人形象还是内敛温和的林哥哥形象,在他身上都找不着影儿,有的,只是操着一套职业化口吻与笑容的政治家表象。
    “郭小姐,桌上的菜不合你胃口吗?”
    “啊,不。”
    “但是你一直在皱眉,还是我哪里不对了?让郭小姐你不高兴?”
    我怔了怔,一言不发地放下了手上的刀叉,扯下了套在领口的白色帕子,漫不经心地抹了抹嘴唇,随后便扔在桌子上,我注视着他,问道:“我可以为你弹奏一曲吗?张先生。”
    张国林一听,随即开怀地笑了笑,道:“当然可以,我求之不得。”
    窗边的角落里,正放置着一架透亮的白色钢琴,钢琴的外型还是仿古设计的,我十分喜欢,按了几下琴键,发现音色极佳,便坐了下来,弹奏起我所创作的宁静幸福奏。完毕后,他脸色大变,不安地问我,“郭小姐,这首曲子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不急不躁地站了起来,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脸无表情地撒谎:“偶然一次,听见老师在弹奏这首曲子,我一听,很喜欢,就把它牢记下来了。”
    “能告诉我,你的老师是哪位吗?”
    “贝德鲁卡萨尔老师。”
    他一听,脸一沉,附和道:“原来这样。”
    “张先生你认识我的老师吗?”
    “闻名世界的钢琴家,谁不认识呢?”
    “张先生曾经有听过这首曲子吧?”
    “嗯,实不相瞒,这首曲子是我所认识的人创作的,后来他当了贝德鲁卡萨尔的学生。”
    “这样啊,原来这首曲子是我同门所作的,那个人是张先生的朋友吗?”
    张国林低下了头,脸色黯然,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我,开口应道:“恩,后来因为一些事失去了联络。”
    “那真可惜呢!”我装出了一副遗憾的表情,勾起了一抹诡秘的笑,凝视着他,问道:“我很想认识他,能告诉我,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为什么想知道呢?”
    “我有一个怪癖,一旦喜欢上一首曲子,就会很想了解作者的性格特点,以便能领悟曲子所传达的真正感情。”
    一抹伤感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沉吟了一下,望向窗外,答道:“怎么说呢?非常有才华非常有天赋的一个男孩,性格恬静,讨人喜爱。”
    “他是什么时候创作这首曲目的?为什么要创作?抱着怎样的心态创作的?”
    “哈哈,郭小姐,你连续问了三个问题。”他假笑了一声,随后陷入一段回忆中,此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眸黯然,他对我说:“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那时候大家都还很年轻,我才20出头,他也只是个小孩,我带上他,还有几个朋友到海边玩耍,他说那是他第一次看海,感觉很美妙,于是回到家中,他创作了这首曲子作纪念。”
    “那么说,这首曲子是小孩创作的。真了不起,这么优秀的孩子,现在已经长大了吧,以他这么优秀的才华,想必已经成名了,如果要找到他,并不难吧。”
    他看着我,淡然一笑,随后举起了桌上的红酒呷了呷,沉声道:“找不到了。”
    “既然他是老师的学生,想必他知道,我一会儿回去帮你问问。”
    “不!不用了。”他有点惊,但很快就定了下来。
    “为什么呢?他不是张先生你曾经要好的朋友吗?难道你不想再见到他吗?”我玩味地调侃道。
    他没有回答,久久才叹出了一口气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逝世了。”
    “原来如此。”我笑了笑,停止了挖苦。
    后来,我们陷入了一段相当漫长的沉默当中,期间,我若无其事地继续品尝碟上所剩的佳肴。对于这个人,我是有所埋怨的,我总是想多点去抓弄他,在他面前,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做我想做的事。
    吃饱后,我借上课之名意欲离开,他站了起来,要求送我到酒店大门,我们漫步在柔软芬芳的长廊上。
    “郭小姐。”
    “叫我诗童吧。”
    “好吧,诗童,日后我们可以保持联系吗?回国后,我会给你写信。”
    “你真的有那么喜欢我的音乐吗?”
    “你的音乐曾经拯救了我。”
    “拯救?林先生,你太夸张了。”
    “你或许不相信,有一段时期,我非常低迷,忧郁,甚至连生存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后来,无意地听了你一场演奏会,你的音乐为为我幽暗的精神世界带来了一丝光芒,所以说,你拯救了我。”
    “我不认为我的音乐能有如此神奇的魔力,林先生。”
    “当然,你可以选择不相信。”
    我还以为,这是最后的会面了,没想到他还想再见。他说曾低迷,曾忧郁,甚至连生存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我很想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很想知道当初他为什么要放开那只手,很想知道他当初在放手前那个眼神的意味,更想知道自那以后,他是否曾有悔恨过。
    “好吧,保持联系。”我沉吟片刻,面无表情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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