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行李提到了袁文渊的住处,并告知了他我和父亲所发生的事,他也没有就此事发表任何言论,只是突然问起我昨晚回去的事情来。
“昨晚?我就一个人散步散回去了,吹吹风,心情也舒爽很多,怎么了?”
“没有碰见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有。”
袁文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路上碰到张国林的事。”
我愣了愣,心里十分惊讶,他怎么会知道的?正想要问他,他就自觉说了下去了,“昨晚,你坚持不肯让我送你,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有点不放心,于是驾车跟随你尾后。接着。”他顿了顿,脸上有一丝恼怒一闪而过,“接着,我看见张国林从你背后抱着你,再然后我想就不用我说了吧。原来,你和他,一直都有联系,这究竟是为什么?!”他这一发问,神色随之凛然一变,声音也提高了几十分贝,语气近乎尖厉程度,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有如此激烈的情绪,我不由得害怕起来,视线不禁移向别处,支支吾吾地回道:“我根本就没有和他有所联系,只是,只是他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我的乐迷,昨晚刚好在路上碰见我,向我搭讪而已。”
他不再说下去,而是叹了一口气。沉默半晌,他突然哀求道:“以后,别再见他了,好吗?”
我心中不由一颤,没有回答他。
下午3点,骄阳似火,我戴着一顶帽子如期赴约,沿着江边的林荫道一直走到昨晚我们碰见的那个地方,然后我就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它正停靠在不远处,我望着它,不声不响地站立了一会,然后便见到车门打开了,张国林衬衣西裤,从车内走了出来,一脸憨笑地向我走来,向我伸出了手,说:“走吧,到车上去,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我没有搭上他的手,而是走过了他,自觉来到他的车旁,他连忙跟了过来,为我打开了车门,我踏了进去。
车子停靠在一片诺大的花园里,上面培植着一排又一排的蓝雪花,远远看去,蓝的珠连遍野,绿的暗作陪衬,在阳光下,那一摊摊的柔蓝就像闪烁着宝石之光的雪花,成千上万地覆在明朗的翠绿之上,曼妙生辉,妙不可言。
“这里的花都是我亲自培植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精神非常低迷,于是尝试一下与植物打交道,让心境贴近自然,说不定能得到安抚,每每心情低落,看到自己亲手栽培出来的美景,还真是有点效果。”
“为什么要选择蓝雪花?”
“最主要是容易培植,不但好看,而且很坚强,美感很独特,纯朴中不失高贵,就像你那样。”
“为什么会低迷?”
“很难说,人生在世,这是难免之事。昨晚,你问我有没有曾做过让自己懊悔的事情,回去好好想了一下,还真是有那么一两件事,让我追悔莫及。”
我愣了愣,回过头来,看着他,他柔和地笑了笑,眼睛被阳光射得直眯起来,他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正处于文-革时期,我爸妈被当成走资派,被批致死,我很后悔没有挺身而出去保护他们。”
文-革这段历史我曾听母亲和顾妈说过,只是真没想过他经历了这种事,父母那么早离开他,难以想象他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就这么不小心对他生起了一番怜悯之情。他蹲了下来,摘了一朵蓝雪花插在我的帽子上,说:“还有一件事。”他顿了顿,神色阴沉地说下去,“因为我的个人怨恨而断送了一位少年的性命。”
我一听,心口颤然一动,问:“个人怨恨?”
“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思索了一会儿,无意地拉起了我的手,牵着我漫步在花田间,阳光大大地降低了热度,只剩下微微的暖意,就像一盏巨大的白光吸顶灯,高高地吸在万里蓝空之中,明媚亮丽,凉风轻拂,花曳作舞,清馨怡人。
“那时候的我只不过是个到城里任职的教师,在那里我结识了一位少年,也不知道为何,少年很喜爱我,对我十分依赖,我也无法理解他对我这份感情是从何而生的,只觉得他很可爱很纯良,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那样看待和疼爱。后来,我发现他的父亲,是间接害死我父母的凶手,于是我疏远了他,还对他冰冷相待,但是,他对我却是执著不放,一天,他委托我妻子出面,要约我到海边谈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海边,当时我也拒绝了,说不去的,但是我妻子再三要求我去,我就这样被拉着去赴约了,谁料当我们到达海边,发现那里已经涨潮了,少年已经被卷入浪中,我开始冒死相救,但是在营救过程中,一再被浪花冲击,失手了好几次,最后一次抓紧了他,疲惫中突然生起了一个激灵,让我想起了父母的被害之仇,于是萌生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想让这个仇人也同样尝试一下失去亲人的滋味,于是,我贸然地放开了手。”他回过头来,脸色黯然,眼中无光地凝视着我,不安地问道:“这么说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我无言以对,心乱如麻,答:“少年的父亲究竟是怎样间接害死你父母的。”
他叹了一口气,道:“不堪回首啊,想起就难过,还是别说了。后来,我总是不由自主地缅怀少年,想起一些曾在一起快乐的时光,总会无法抑制地痛心疾首,他成为了我报复计划的牺牲品,他的父亲虽然如我所愿得到了惩戒,但是却没料到,自己也因此而倍受煎熬。”
父亲这么温和的一个人,虽然性格有点严肃,但是绝非害人之类,想想一定其中别有内情,但是我不敢追问下去,就随口安慰道:“我想,如果少年在天之灵知道你对此事懊悔不已,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他一听,欣慰地笑了,说:“你这话抚慰力度极高,说实话,有时候你给我的感觉,真有那么几分像他,虽然性别模样完全不同,但是偶尔的眼神却有几分神似。”
我一听,怔了怔,他伸出了手指,轻触我的左眼角,道:“对了,还有这里,他也有这颗痣,颜色位置一模一样。”他指尖上的温度有几分暖热,往我的皮肤注入了微微的骚麻感,他看了好一阵子,突然有点难为情地转过头去,指着不远处的木屋,继而说:“我们到那边乘凉吧。”
知道了他的缘由,我就没有那么恨他了,可是,想起那段可怕的记忆,那段窒息绝望的体验,那段万劫不复的后果,怎能叫我不恨呢?只是程度稍微削减了。呆在这个人身边,我的确能找回了一丝最初的感觉,就是那种小狗跟随在主人身边的幸福感觉,恨意与这份情感发生了激烈的碰撞,让我无法好好地去了解自己的真心实意。
至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了,分别时,他把他的联系方式留给了我。可是,我没有去联系他,他也找不着我,因为我已经暗暗下定决心了,得到了答案后,就不要再去见他了,我要告别过去,重新开始。
苦闷了好几天,后来被侄儿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就没有去想了。他和袁恺希的恋情竟然被媒体曝光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电视报纸杂志都在铺天盖地地报道着这一则消息。
我怕父亲动怒,消息传开的当天,袁文渊就驾车把我送往他的住处,果不其然,一脚踏入屋内就看见了父亲一副可怕的怒容,只见他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手上正攥着一本不厚也不薄的杂志,他的身旁正站着久违的大哥,大哥年龄与张国林相仿,脸容气质也是比当年增长了几分男人味,眼角处有几丝隐约可见的浅纹,总体来说,保养得相当好,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我愣了愣,不知如何是好,袁文渊这家伙反而很淡定地走到了父亲的面前,道:“佘叔叔,我的侄儿犯了大错,我现在代替他忙碌的父亲来和佘叔叔一起训教,请问他们人呢?”
“已经打电话给他们了,还没到。”一旁的大哥代父亲冷冷地答道,随后不忘讥讽一句:“说不定令侄不敢同来,所以你来这儿等候是一个错误。”
“我侄儿的性格我很清楚,虽然有点豪迈不羁,但是还是有那么一点责任感的,他绝对不会让卓孝独自一人承受责罚。”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段匆促的脚步声,卓孝和袁恺希正神色仓皇地走了进来,发现这凝重的气氛后,他们首先是对望片刻,随后纷纷地走到父亲面前。
“爷爷,我。。。。。。”卓孝正要开口说话,随后被父亲一声凛然的呵斥给打断了,“别叫我爷爷!我怎么会有像你这么丢人现眼伤风败俗的后代!”父亲大骂着站了起来,随手把手上的杂志狠狠地一甩,“啪”的一声砸在卓孝的怀里,卓孝大惊失色,身体一个抖动,接不稳,杂志便从他怀里滑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沉沉的闷响,杂志封面上,一张清晰放大的照片当即印入眼帘,那是卓孝和袁恺希在车上接吻的拍摄图像,虽然看见的都是侧脸,但是无可否认,的确是他们,上面还印有一段不堪入目的大字,“豪门新贵不屑名媛竟基情相爱!”
这个时候,袁恺希突然走上前去,挡在卓孝面前,一脸无畏地说:“佘伯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勾搭卓孝的,我还威胁他,如果不与我交往,我就死给他看,他才不得不答应,你要训斥就冲着我来吧。”
“你!”父亲怒不可遏,目光如炬,对着袁恺希又是一番嘶声的大骂:“你给我滚开,这是我家的家训,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外人插手!”
“希!你给我过来。”
袁恺希依旧不依不挠地屹立在父亲面前,就连袁文渊的命令,他也不为所动。
“佘先生,不要动怒,慢慢说,好吗?”我走到父亲身边,抓着他的手臂劝说道。父亲什么都听不进,脸上的怒火丝毫不减,更是烧得正旺。“真是佘家家门不幸啊!竟出了这么一个畜牲!”他突然哀声大叫起来,猛然甩开我的手,随即弯下腰身,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一本杂志,朝袁恺希大嚷道:“你再不滚,我就连你也一起揍!”说着他举起了杂志意欲向他拍去,我吓得再次慌忙抓紧了父亲的手,试图阻止即将发生的闹剧,可是才举起那么一瞬,父亲的手就马上软了下来,杂志也从他手中贸然滑落,只见父亲猛然抽搐了一下,呼吸变得剧烈而困难,不久后就晕厥了过去,不省人事,大哥见状,慌忙和我一起搀扶着他安顿在沙发上,袁文渊连忙拨打电话唤来了白车。
来到了医院,我们都沉重地等候在手术室外,这个时候,大哥把卓孝叫到了长廊里去,紧接着便是重重的一记耳光,何其响亮,顿时响彻耳边,我和袁恺希都吓了一惊,不约而同地跑了过去,我挡在了大哥面前,袁恺希则安抚着卓孝。大哥见他们如此亲密,顿时火冒三丈,平日毫无表情的面容上浮出了骇人的愠色,只见他厉声对袁恺希命令道:“离他远点!”如此强烈的震慑感,就连大无畏的袁恺希也不禁收回了正抚在卓孝脸上的手。接着,大哥垂下眼帘,注视着我,目光凌厉,冷道:“走开,外人请别插手我的家事。”
“我不能走开。”我回道,即使我心里很害怕,我还是不能走开,我太了解他的脾性了,卓孝会没命的。他见我不走,眼神更为冷锐,我不寒而栗,此时,手术室的门“轰”的一声打开了,大哥闻声,不再与我纠缠,二话不说跑向了手术室,我们也随同奔去。
父亲并没大碍,只是高血压的缘故,外加怒火攻心所至,打了点滴,取了药就可以出院回家了,我不太放心,于是就留在家中,照顾父亲。当晚,安抚了他入睡后,我走下了楼梯,看见卓孝在弹钢琴,音色很不错,弹得有点随意,却伤感弥漫。他看见我走了过来,便停止了弹奏,抬起头来看着我,他左脸上有一道新鲜夺目的掌印,我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块触目惊心的嫣红,苦涩地问道:“你爸爸又打你了?”
他默然地垂下了头,随意奏响了几个音符,一脸平静地答道:“没关系,小时候我就经常这样被他打,早就习惯了。”
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随后握紧了他的手问:“今后,你打算怎么做?和袁恺希继续交往下去吗?”
“我不知道。”他开阖嘴唇轻轻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大大的漂亮的杏仁眼里看不出任何情感流露。
“卓孝,你知道你爷爷在你们这两代人中,为什么取名都带上孝这个字吗?这是他对你们最基本的要求,卓越与孝顺是他寄予你的期望啊。”
他沉吟片刻,颔首道:“我明白了,谢谢你,诗童。”
我这番劝导的确起了作用,后来,卓孝与袁恺希分手了,他哪里都没有去,每天下班就早早回来,陪父亲吃饭看电视散步,也答应了父亲为他安排好的相亲与婚约,那时候的我,全然不知道我那番劝告是有多么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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