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命是永恒的

27 第二十七章


10月,迎来了侄儿的盛大婚宴。
    那天秋高气爽,天空很蓝,几朵大大的白云随风飘荡,所有的树木都被染黄了头。这正是落英缤纷的时节。
    我陪伴侄儿搭乘着一辆豪华婚车驶向会场,侄儿一身名贵的白色礼服装束,头发飘逸轻扬,脸容好生俊俏美如冠玉。他就静静地坐在我身旁,整个过程都非常沉默的。即使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其实非常压抑。只要忍一下就会过去的了,我是这么想的,我会好好地陪着他,虽然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当车子行驶到一个拐弯处,一辆红艳夺目的法拉利贸然闯入我们的视线,猛然拦截了我们。
    一个急刹下来,司机慌了,回过头来,连忙问道:“郭小姐,那辆车挡了我们的去路,该如何是好?”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突然会有车拦路呢?正欲下车问个究竟,侄儿突然发话道:“我知道那个人是谁,让我过去和他说上几句吧。”说着,他下了车,我有点不放心,也随同下了车,紧随其后。只见法拉利的门向上扬起,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是袁恺希,他佩戴着墨镜,英气张扬,修身的黑衣束得他挺拔硬朗。
    “跟我走吧。”他低沉地对侄儿说着,随后脱下了墨镜,露出了一双失去了傲气的眼睛,“这是我最后一次请求了。”他的声音很低很轻,但是依旧能清晰入耳。
    “去哪?”侄儿低声问道,脸容恬淡如水。
    “去一个他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别傻了,你忍心丢下你的亲人吗?我是不可能的。”
    “就是说,你拒绝?”袁恺希笑了笑,笑容中带有几分苦涩,眼里略微红润,分不清是红血丝还是泪花,他见侄儿不答,戴回了墨镜,抬起桀骜的下巴,高声说道:“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即便碰巧撞见,也假装没有看到。我们再也没有任何瓜葛。”说完,他转过身子,走进法拉利,扬长而去。
    毕竟是两大豪门的结亲,那场婚宴超乎想象的盛大与隆重,在柔和的聚光灯下,在万双眼睛千盏摄影机前,侄儿风度翩翩,笑意盈盈地为黎曼轻轻地戴上了戒指。那笑容是多么的美好与柔和,如同十月的秋阳,在大家眼中那无疑是饱含幸福与满足的,甚至连我都是这么认为,全然不知道,其实那是心如死灰的强颜欢笑。
    三个月后,进入了寒冬,我们刚收到黎曼怀孕的喜讯,随后就收到了卓孝浴室割脉自尽的噩耗,幸亏黎曼发现得早,把卓孝及时送到医院,不但抢救成功,现已无大碍。父亲痛心疾首,几乎两天两夜无法入睡,单是这一年,就已经把他折磨得鹤骨霜髯,我也心痛无助。据医生所说,卓孝患上忧郁症,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按时服药,和好好地看管着他,给予他更多的关爱,还有让他远离一切有可能用来结束生命的道具。黎曼现在处于怀孕阶段,也需要人照顾,我们把他们一并接回家来。
    屋檐下多了三口子,家里又热闹了起来,除夕那天,我们一起包饺子,放烟花,五光十色的烟火在冷寂的夜空中绽放出落寞的美丽,照亮了我们心底里的希望。我只希望在这新的一年来,一切都风平浪静,无波无浪。卓孝似乎稍有好转,总是能看见他的笑容,可是医生曾对我说,忧郁症是一种复杂的心病,有时候表象不一定就是患者真实的内心反应,特别是成年人,他们习惯了伪装,习惯了掩饰。
    因为同样是女人,所以黎曼偶尔会向我吐露心事,她说,自从和卓孝结婚后,即便有了孩子,她也无法感觉到卓孝对她的爱,以前,卓孝对她很温柔,她便天真地认为那就是爱,日子久了,她慢慢发觉,一切只不过是个假像,他就像一个长着一张温柔脸孔的木偶,她触摸不了他深处的灵魂。
    即便她对他心存怨念,可是我还是能感觉到,她深爱着卓孝。
    我背着她,背着所有人,尝试联系上了袁恺希,告知了他卓孝的情况,我希望他偶尔能抽空见上侄儿一面。我知道这样会伤害到黎曼,可是为了侄儿,我必须要这么做,因为我知道,只有袁恺希,才是卓孝的良药。
    新春日子,父亲和大哥回了一趟老家,黎曼也回家探亲去了。因为卓孝突然发起高烧,哪里都不能去,只好留在家中,由我照顾。打了一通电话给爸妈奶奶爷爷送上了祝福,随后就打电话给袁恺希了。
    卓孝躺了一整天,烧退了,他要求到外面去看雪,呼吸新鲜的空气,我看也没风,就答允,往他身上披了件特厚的外套。院子前有几张石凳子,我把上面的雪清扫干净,往上面盖了一张毯子,让他坐了下来。
    飘雪很美,宛如落英缤纷的白色樱花,成千上万地翩跹而下,静谧飘逸地落入大地上,编织成漫无边际的纯白色的软毯。半晌,衣袋上的手机猛然震动,我知道袁恺希来了,便走了过去,为他敞开了大门。看着袁恺希直直地朝卓孝奔去的焦急身影,我突然开始懊悔起来,悔恨那天我对卓孝的劝导。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什么卓孝就不能?
    一缕阳光刺破了云层,为银装素裹的大地送来了一片柔亮的金光。光晕依稀打在了那两人的身上,袁恺希弯下腰去,在卓孝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吻,随后蹲了下去,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虽然卓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那抹独有的柔和,是平日难以看见的。
    这三天,袁恺希都来探望卓孝,一坐就是一整天。后来父亲和大哥都回来了,我就发短信警示他不能再来。
    日子平静了好几天,一天清晨,卓孝突然不见了,大家都焦躁不安地四处寻觅。公司,周边的建筑都翻了好几遍,依旧不见其踪影。我无可奈何,只好拨了一通电话给袁恺希,袁恺希想了想,带着我们去了好几处地方,依旧找不着,最后我们发现他的时候,是在他们曾经同居的公寓顶层,一个露天的天台,地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雪毯,卓孝正坐在护栏上,身后是能俯视大地的高空,他一动不动,神色忧郁,眺望远方,像一尊让人一看不禁徒生伤悲的石像,他的两肩上头顶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我们都吓坏了,父亲战战兢兢地朝他走出了几步,颤然哀求道:“卓孝下来吧,那里冷,下来。”
    “等我来,你们别走近。”袁恺希制止了我们前行,他独自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向侄儿走去,一边轻声说道:“这个地方是很美,可是太冷了,跟我回去暖暖身子再来如何?我们晚上再来这里,摆下烛光晚餐?像从前那样,你做菜肴,我布置餐桌,沿着这里的护栏点满百支蜡烛,那样就不冷了,你说好不?”他努力地扯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假装平静地走到他跟前,颤栗地向他伸出了手,柔声说着:“下来吧,乖。”
    天空阴沉沉的,飘下一片鹅毛大雪。从这里遥望,能看见一片雄伟的冰城,白茫茫的,没有尽头,道不尽的凄美与苍凉。周围静得可怕,我能清晰听见黎曼呜咽的声音,所有人都颤颤巍巍,目光惊恐地注视着眼前这两个男人,每根神经都绷成了最紧直的状态,仿佛他们任何一个举动都能让我们断掉好几根。
    卓孝看着袁恺希的手,嘴角轻微上扬,扯出了很好看的弧度,漂亮的杏仁眼里有一种忧郁的澄澈,他对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坐热气球吗?因为我喜欢飘荡在空中的感觉。”
    “我们现在就去!乖,把手给我。”袁恺希向他再跨出一步,眼看就要碰上他了,却抓了个空,卓孝已经无声无息地向后倒去,像一个徒然消失的精灵,那一声沉重的闷响没有进入我们的耳朵,却在我们心里回荡,好像有一块重重的铅石沉沉地掉进了我们的胸口,我们痛不欲生,彻底崩溃。
    “不!”
    袁恺希凄厉地发出了一声呐喊,随即疯了似的攀上护栏,我快速奔了过去,一把揪紧了他冰冷的外套,用尽全力把他扯了回来,他两眼呆滞跌坐在雪地上,整个人丢了魂,我也落魄地瘫坐下来,久久未回过神来,黎曼哀声痛哭,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在高楼里凄厉回荡。
    卓孝安详地沉睡在这片纯白色的大地上,嘴角处还留有那抹清澈的微笑,一滩鲜红刺目的血液染红了身下的一片白雪,像一朵朵紧密簇拥的艳丽蔷薇,那是我见过最静美最高贵的死亡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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