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回来的记忆

我根据丛锐的提示在一家大型超市门口截住小肖的时候，他的手上拎着一大包东西。
    小肖对我的到来连一点惊诧都没露出来。
    或许正如丛锐说的那样，他们都觉得我早就应该发现不对，早就应该回来了。
    说到底，还是我太迟钝。
    “我要见他。”
    我一分钟都不想再耽误，所以连客套的话也省了。
    小肖想要说“不”。
    我看见他的口型了，我更知道这十几年形成的他对苏湛的“愚忠”。
    “你要是真为他好，又想他好的话，最好听一次我的话。带我去见他，不然，我就24小时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他看了我大约1分钟，低下头去。
    “你保证，你不会再离开他了？”
    “我保证。”
    “你保证，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走？”
    “我保证。”
    “你保证……”
    “肖三，我告诉你，我没什么好跟你保证的。你TMD的再磨磨叽叽不带我去看苏湛，我会杀人的！”
    我攥紧了拳头，眼睛仿佛都要喷出火来。
    他突然转身，走到一边的车前坐进去，我赶紧跟着上车。
    车并没有开多久，便停在我熟悉又陌生的“宁乐园”门口。
    我是真傻，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小肖停好车，拎着那包东西跟我一起下车往里走，看那架式，大有和我一起上去的样子。我瞄他一眼，道：“哎，你怎么就没有原来知趣了呢？你说我们这么久没见了，有多少体己的话要互相倾诉，有你这么个外人在场，方便么？”
    我其实还想说，我们一见面，说不定就嘴对嘴了，你在那儿算个什么事儿啊？
    当然，脸皮还没厚到那程度。
    小肖的脚步停了下，却很快又跟上我。
    “苏总……”他犹豫地望着我，“现在身边离不得人……”
    “那我不是人吗？”
    “你……”他急得在那里搓手，“反正你一个人现在一定应付不来的。还是让我上去吧。我把有些事儿处理了，就，就走。”
    我来不及去体会他话中的其他含义，我满脑子里都是和苏湛重逢以后要对说的那些话。
    我说我都知道了
    我说你可真傻。
    我说你的带子把我听哭了好多回，以后你得补偿我。
    我还会说，我想他我想他……
    他当初说了多少个“对不起”，我现在就要说多少个“我想他”……
    “叶心……”
    小肖喊了我好几声，我才听到。
    “又怎么了？”我已经跨出电梯门，正准备往苏湛的方向走。
    “有件事儿我不知道你知道不？”
    这TM都什么话啊……
    “当年你父母出事其实是车本身的问题。”
    我跨出去的腿生生滞在半空中。
    “当年龙经天在加拿大有个项目。他志在必得，可是对方请的设计师是你爸爸，以你爸爸在当地的名望，他是不可能得到这个项目的。所以，他安排人在你爸爸去宴会的时候，在他的车上动了手脚……”
    我怔忡了几分钟。
    “干嘛跟我说这个？”
    “因为，我不想，你一直误会苏总……”
    我懒得跟他解释。虽然这个结果的确超出我的预料，可是现在这一切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了。比起苏湛，别的事，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龙经天已经受到了法律的制裁，我父母也应当可以含笑九泉了。
    我还是对他说了声“谢谢”。他却趁着我愣神的空儿已抢到我前面，去开了门。
    一切跟三年前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想想我上一次到这里，一切真的就像做梦一样。
    我只草草打量了一下室内，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小肖一闪身就进了客厅旁边的一间房。
    我有几分奇怪，那是一间很小的客房，以前也没人住。
    我跟着过去。
    他先一步进门，顺手掩了门。我想了片刻，还是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室内除了一张床，便是各种各样的医学仪器。
    我想念了无数日子的那个人，此时便躺在那张床上。
    我听见小肖说：“苏总，到时间该换了。”
    然后，我就看着他从他拎的那个包中取出一包成人纸尿裤，然后，抬起苏湛的两条腿……
    我要紧紧捂着嘴，才让自己不会惊叫出声。
    室内，渐渐升腾起一股味道……
    隔着被小肖举起的腿，我并没看见我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因为，它扭到一边去了，深深地埋在枕头里。
    我敛声屏气，眼泪却大滴大滴地流下来。
    我的苏湛，
    这就是我的苏湛，
    这就是我的苏湛三年来过的日子……
    我突然明白刚刚小肖为什么要执意跟着我上来。
    我也终于明白，什么叫“身边离不得人……”
    小肖的动作异常纯熟。不仅熟，而且自然，仿佛他扶着的那个人从一出生就是这样。
    然后我看见他小心地把苏湛在床上安顿好，在床边站了片刻，俯下身去，在苏湛的耳边耳语了两句。
    我看见那张过分瘦削的脸突然僵在那里，刚刚因小肖搬运而微微的发红迅速消散下去。他一把抓住小肖的手，另一只手拼命地撑在床边，试图想让自己坐起来。他的眸子是散乱无光的，却茫然地投向我的方向。
    转眼间，他的努力化为灰烬。
    他坐不起来。
    小肖有些楞神，并没有使劲，而苏湛另一边是他的左手。
    他摔回了床上。
    突然，他一把拉过身上的被子，想将自己从头到脚遮起来。可是他的一只腿，那样纤细苍白的腿依然露在了外面。他显然也发现了，努力地想撑起自己的腰，摸索着去够那条腿。
    那样简单的动作，他却没能自己完成。、
    我向前走了一步。
    “你……别过来……”
    他的声音比以前更加低落，破碎零落……
    他努力地侧着头听我的动静，勉力支撑起的腰一晃，人已经重重地摔回到床上。
    “苏总……”小肖慌忙去扶。他一手挡开，向着我的方向。
    “心儿，别过来……求你……”
    我在原地僵立了两分钟，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脸迅速灰白下去，他的前胸拼命地起伏，他说“心……”然后便咳起嗽来，一声接一声。
    小肖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我来到他的床前。
    “苏湛，从我知道所有事的那一刻起，我就对自己说过，我不会再离开你，永远都不会。你别再想赶跑我，你也再赶不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