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公主

第99章


他们没有钥匙,无法打开李陵脚上的铁铐,只得留下一人看守,另一人奔出去寻求帮助。
  等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一大群人拥了进来,领头的却是廷尉杜周。
  杜周,字长孺,出身小吏。酷吏义纵以其甚有能力推荐出任廷尉史一职,得到前廷尉张汤的赏识,官至御史。此人平素沉默寡言,老成持重,外表宽柔,而内心深刻。他曾受命查边郡因匈奴侵扰而损失的人畜、甲兵、仓廪问题,执法严峻,很多人因此被判死罪。但正因为其用法严酷,反而得到皇帝的赏识,认为其人尽力无私,提拔他做了廷尉。他决案方式大抵仿效张汤,即不以法律条文为准绳,而以皇帝的意旨为转移,皇帝想惩办的,他就严办,皇帝想释放的,他就显示罪犯的冤状,人称“从谀”,意即专以秉承上意邀功,猎取高位。
  杜周上任廷尉后,极严苛之能事,重大案件数量激增,二千石以上高官因罪下狱前后达一百余人。加上各郡太守和丞相府、御史大夫府交付廷尉审讯的案件,每年不下一千余起。每一起案件所牵连的人数,大的案件达到数百人,小的案件也有数十人。狱吏办案奔跑的路程,远者数千里,近者数百里。由于案件实在太多,狱吏无法一一地详细审问,只得按照所告事实引用法令条文判罪,有不服的,便采取严刑拷打、逼取供状的办法来定案。廷尉及京师官府所属监狱所关押的犯人多至六七万人,加上执法官吏任意株连,有时多达十余万人。因而时人称杜周“内深刺骨”,是继张汤之后又一个令人闻名色变的酷吏。
  李陵见到廷尉最高长官亲自带人搜索人质,先是惊讶,随即想到这位酷吏出马为的不是自己,也不是为了金日磾,而是为了桑迁,确切地说,是为桑迁的父亲桑弘羊。天下人都知道,这位搜粟都尉兼大农令是天子面前当之无愧的红人,自其十三岁以神童之名入宫伴读,便与皇帝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数十年恩宠不衰,朝臣中没有人能与其相比。
  果然,杜周第一句话就问道:“桑公子人呢?”李陵道:“我来这里后没有见到桑迁,只见过解忧和金日磾。”
  杜周道:“那么都尉君又是如何落入歹人之手?”李陵道:“是这些歹人指名让我来谈赎金的。廷尉君又是如何找到了这里?”
  杜周的心思全在搜寻桑迁的下落上,无意与李陵闲话,但对方也是二千石高官,官秩与他相等,怠慢不得,便留下御史咸宣处理后事,自己匆匆带人出去继续追索。
  咸宣一面命吏卒寻来重斧,砸开镣铐,一面向李陵大致介绍了追查经过——原来昨日就有人往桑弘羊门前投书,称桑迁已被劫持,让桑弘羊准备赎金,等候通知。桑弘羊脾性与当今皇帝极像,为人强硬好胜,当即不顾歹人警告,亲自带着投书来找廷尉杜周。杜周仔细看过投书后,断定一定有熟人做内应,立即带着精干官吏来到桑府,关起大门,将下人们叫来一一审问,折腾了众人一夜,终于得到一条有用信息——桑迁的堂兄桑晋游手好闲,好斗鸡赌博,花光了自己的那份家产后,几次来找桑弘羊求官,都被赶了出去。前不久,桑晋常常在茂陵桑府附近徘徊,形容甚是鬼祟。杜周一早回来长安,亲自带人将桑晋从被窝中抓到廷尉府。桑晋开始尚且抵赖,后来抵不住酷刑拷打,终于承认是自己勾结暴甲绑架了桑迁,意欲向桑弘羊索取巨额赎金后与暴甲各分一半。本来暴甲一切都有安排,可他自己着急,忍不住也要让桑弘羊着急,先行暗中投书到桑府,哪知道语气中露出破绽,被杜周追踪到。问起暴甲来历,他只知道那人姓暴,原来也是个官吏,因犯法而逃亡,来到长安后招徕了一帮亡命之徒,专门做“替人消灾”的事,无论是谁,只要出得起价钱,他们就替雇主办事。杜周遂根据桑晋的口供,寻来东市这家凶肆[2]。
  李陵心道:“原来这里是家凶肆,难怪会有人唱挽歌。”忙问道:“这里所有的棺木都查验过了么?”咸宣道:“都尉君请放心,臣正在派人一一搜查。”见李陵后背被血迹浸透,忙道:“都尉君受了伤,臣送你去医治。”命人扶了李陵出来。正好遇到东方朔一行人。
  刘解忧奔过来,握住李陵的手臂,喜极而泣,道:“李陵哥哥,你没事,实在太好了。”
  她知道李陵实际上是舍己救人。《李将军射术》是飞将军李广所著,详细记载了李家射术和箭法的要诀,李陵断然不会容忍祖父之书落入奸人之手。他拿自己换走刘解忧,实际上就是在暗示母亲,宁可他死,也不能交出祖父遗书。他知道刘解忧冰雪聪明,担心她猜到自己的意图,所以在绑架者同意他二人见面时有意不出声。刘解忧随即被绑架者带出东市释放,正遇到四下寻找李陵踪迹的任立政等侍从,便一面派人去通知桑弘羊准备赎金,自己回茂陵向李母索取《李将军射术》一书。李母听说究竟,没有答话,只轻轻叹息了一声。刘解忧这才恍然明白过来,李家是绝不会交出《李将军射术》的,这不但是李母的意思,也是李陵自己的意思。一时也无法可想,只得来求助东方朔。东方朔本在李陵携带的拐杖上钻了一些小孔,灌入花粉,好便于追踪。但任立政、管敢等侍从一路追到某家肉食店的后院时,只看见丢弃的拐杖,李陵人早就不见了。众人无可奈何,正要先回茂陵等待歹人下一步通知,却看见廷尉杜周率领大批吏卒到来,封锁了东市,挨家挨户搜捕逃犯。自杜周上任廷尉以来,大狱不断,日日有吏卒出动逮人,人们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东方朔等人虽然猜到杜周是为桑迁而来,却有意不阻止,想趁廷尉打草惊蛇之时,寻访到李陵的被关押处。杜周根据桑晋的口供寻到凶肆,却只发现了李陵。
  李陵道:“你没事么?有没有受伤?”刘解忧道:“没有,我很好。桑迁人呢?”李陵道:“我没有见过他,只在不久前见过金日磾。”
  他新受鞭伤,带伤折腾了一天,体力消耗极大,失血又多,说完这几句话,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回到茂陵东方朔的住处,俯卧在床上,背上清凉一片,痛楚大为减轻。
  刘解忧守在床边,见李陵醒来,忙解释道:“是我怕太夫人担心,先带你来了我师傅这里。任立政他们已经回去告诉太夫人,说你已然没事,去帮廷尉抓捕歹人了。”李陵道:“多谢。”又问道:“你和桑迁是如何被劫的?”
  刘解忧道:“我们两个本来在直城门等你,有一个小孩子跑过来嬉笑玩耍,突然伸手抢走了桑迁腰带上的玉佩。他急忙去追,结果不知怎的摔倒了,我赶去扶他时,头发晕,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师傅说多半是那小孩子施放了迷药什么的。”
  李陵道:“这伙人胆大妄为,行动周密,早晚会成为京师大患。”
  刘解忧叹道:“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我不要你为了我以身涉险。”李陵握住她的手,只默不作声。
  正好东方朔和霍光进来,刘解忧忙抽手站起来,问道:“有桑迁哥哥的消息了么?”霍光摇了摇头,道:“只在凶肆的一具棺材里找到桑迁的一只鞋子。”
  东方朔道:“想来绑架者带走金日磾时就已经得到消息,所以同时转移走了金日磾和桑迁。只是为什么又独独没有带走李陵呢?”刘解忧道:“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要钱不要命,对他们来说,《李将军射术》当然比不上黄金重要。不过金日磾家中只有母亲和弟弟,算不上什么有钱人啊,咱们茂陵随便一户人家就能超过他,为什么要带走他呢?”
  李陵道:“这正是我要告诉你们的,这伙人绑架金日磾是因为别的事。”当即说了匈奴内奸亲自出面游说金日磾效命单于之事。
  东方朔道:“你是说金日磾被带走时来不及说出内奸的姓名,只说了一个‘公’字?”李陵点点头,道:“我真不该跟金日磾东扯西拉,应该最先问那匈奴内奸的名字的。”
  东方朔道:“你不必自责。我猜就算你一开始就问,金日磾未必肯告诉你。他那样的性子,虽然没有同意背叛大汉,却也不会轻易出卖自己的族人。”
  刘解忧道:“会不会就是公孙贺?师傅不是一直怀疑他是匈奴内奸么?”东方朔摇了摇头,道:“我怀疑公孙贺,完全是基于推测,并没有真凭实据。我请长安大侠朱安世监视他好些日子了,也没有发现蛛丝马迹。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有最大的嫌疑。”
  李陵道:“朱安世都未能发现公孙贺的可疑之处,言下只有金日磾的只言片语,难以指正。况且朝中有好几位复姓公孙的官员,譬如与卫青大将军交好的公孙敖,又譬如前丞相公孙弘之子平津侯公孙度、太中大夫公孙卿等。”
  刘解忧道:“要是能及时救出金日磾就好了,他是最好的人证,可以当面指认内奸,将大汉的心腹大患一举铲除。”李陵道:“金日磾洞悉如此重大机密,那些人即使不能带他去胡地祭天,也会杀了他灭口。”
  几人均知金日磾危在旦夕。尤其是霍光,在他初到京师最孤独的日子,是金日磾给了他心灵的抚慰,他历来视其为密友,一想到其必死无疑,自己却无力营救,心情极为沉重。
  刘解忧道:“不如这样,我明日一早去见公孙贺,说我被绑架后遇到了金日磾,金日磾提到匈奴内奸之事,如此来试探他的反应。如果他露出破绽,也许可以顺势追查到金日磾和桑迁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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