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公主

第117章


他多年前爱过她,想过她,有时想得辗转反侧,梦寐不宁。但她被封为江都公主后,他又不能确定是否真心爱她,如果他真的很爱她,为何不敢出面为她向皇帝求情,求皇帝放过江都王刘建唯一存活在世上的血脉,改选其他宗室女子作为和亲公主?细君住在未央宫中时,虽然没有明说,却几次将恳求的目光投向他,他懂得她的意思——她希望留下来,希望他能利用皇帝对他的宠爱和信任出面说情。但他却不敢挺身而出,不为什么,就是不敢。他的怯懦令他一度怀疑起自己的真情来。实际上,据他暗中观察,皇帝虽然严酷,却也是个性情中人,对于馆陶公主与董偃这样不伦不类的恋情都能接受,他若是鼓足勇气一试,声泪俱下地为细君恳求,声称自己爱她发狂,说不定能令皇帝改变心意。但他却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连劝慰的话也没有对细君说过一句。也许他并不是全心全意地爱恋她,也许是因为他了解她的心里另有别的男子,他不愿意平白为他人作嫁衣,但无论怎样,他始终没有为她挺身而出。
  她去了遥远的国度后,她的影子总会模糊地随处浮现,就好像人的呼吸一样,看不到,却是存在的。她那楚楚哀伤的目光,总是徘徊在他的脑海中,他知道他这一辈子都无法摆除这幽灵似的印象。他也从使者那里打听过刘细君在乌孙的生活,无非是语言不通、水土不服、如坐针毡、度日如年之类。到后来,她将满腔的愁绪化成一曲《黄鹄歌》:“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诉不尽的思乡幽怨之情。她始终只是一只笼中鸟,虽然到了远方,却永远回不去故乡。
  他终于颤抖着打开了那封帛书,却只是另一首歌辞:
  月既没兮露欲晞,岁方晏兮无与归。
  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他不明白细君为什么指名要将这首伤感的歌辞寄给他,但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浑身的血液也在迅速地凝固。他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感,泪水终于还是当着冯嫽的面涔涔滚落。他闭上了双眼,仿佛已经听到细君那颗水晶般透明的心跌碎了一地的声音。
  等霍光情绪平静时,冯嫽已经不见了踪迹。刚才的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只有手里的一片丝帛,宛然是细君的笔迹,还带着细君的气息,表明冯嫽是真的来过。那气息清清淡淡,若有若无,丝缕不绝,那是种令人迷恋、令人浮想联翩的香气。他痴痴地望着那片丝帛,仿佛感觉到了一丝飘然而逝的余温,其意殷殷,其情绵绵。
  冯嫽的来访,像一阵清风吹过湖面,泛起轻轻的微波,荡漾了片刻,随即就平静了。从表面上看,霍光的生活还是老样子,丝毫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每天忙于公务、读书。但他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好似尘封已久的古琴,一经拨动,便会发出深沉的声响,回想不断,余音绕梁。夜深人静,细君的影子总是重新浮现眼前,甚至在他读书时也来干扰他,使他意乱心烦。
  这边李陵、霍光各有心事,他们的好友苏武却辞别了家人,率领副中郎将张胜及随员常惠等人踏上出使匈奴的路程。除了护送之前被大汉扣押的匈奴使者回国外,苏武此行还有两项重要使命,那就是打探到被匈奴人俘虏的匈河将军赵破奴的下落及大汉镇国之宝高帝斩白蛇剑的藏处。
  一行百余人出塞北上,径直抵达匈奴王庭。按照匈奴当时的规定,凡是外国便节进入单于大帐,必须拿掉旌节,并在脸上刻字,用墨涂黑。苏武不愿意受此侮辱,宁可不进单于大帐。且鞮侯单于无可奈何,只得亲自出来大帐会见大汉使者。苏武遂送上书信,奉上金帛等礼物。匈奴人重利,且鞮侯见到汉朝赠送的礼物丰厚,很是高兴,遂命人好生款待苏武一行。
  苏武正要返回客帐,忽听背后有人叫道:“苏武君!”转过头去,却是一名面貌清癯、长髯飘飘的胡人男子。苏武虽然愣了一会儿,还是认出了对方,问道:“你是卫律?”一旁通译忙喝道:“这是我们匈奴的丁灵王,汉使者还不快快行礼。”
  这卫律原是胡人,自小生长在汉朝,与李延年是邻居,一起长大,关系极好。后来李延年当上协律都尉,妹妹李妍更是成为皇帝宠妃,卫律也被李氏兄妹举荐到未央宫中为郎官,与苏武算是同僚,颇为熟识。后来皇帝要派使者到匈奴去,李延年又举荐了卫律,想让他尽快立功。卫律完成使命后返回汉地,凑巧听到李延年、李季兄弟因卷入宫廷纷争被诛杀的消息,他担心受到牵连,随转身逃奔了匈奴。目下极得且鞮侯单于宠幸,被封为丁灵王。
  卫律笑道:“我与苏武君是故人,礼仪那一套就免除了吧。”苏武脸色登时沉了下来,行了一礼,冷冷道:“故人不敢当,丁灵王有礼。”不再多理睬卫律,径自回来客帐,思索要如何打听赵破奴和高帝斩白蛇剑的下落。
  副中郎将张胜进来禀报道:“中郎将君,有客到访。”引进来的却是一名胡人。苏武道:“我刚刚见过你,你不是卫律的侍从么?”那人道:“臣是汉人,名叫虞常,是当年跟随丁灵王出使匈奴的从人。”
  苏武当即拍案而起,道:“既然你跟卫律一样投降了匈奴,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这就请吧。”张胜道:“中郎将君,虞常当年只是被卫律胁从,才被迫投降了匈奴。他今日来,是想……”苏武决然打断了他,喝道:“快些引他出去。我不跟这些投降匈奴的人说话。”
  张胜见苏武意志坚决,只好领着虞常出去。他与虞常是旧日相识,很是过意不去,赔礼道:“抱歉,我也料不到中郎将君的性子会如此固执。”
  虞常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我请张君带我来见中郎将君,原本是有大事相商。现在看来,中郎将君为人肃穆庄重,怕是大事难成。”叹息不止。
  张胜名利之心极重,此次也是主动应募出使,一听到“大事”二字,登时怦然心动,忙引着虞常来到自己居住的客帐,恳切地道:“我虽然只是副使,但一样代表大汉朝廷,虞君跟我说也是一样的。”虞常迟疑道:“这个……”张胜道:“你我相识多年,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么?”
  虞常便说了实话,道:“我虽然是卫律随从,但他当年投降匈奴,我并不赞成。只是使者降胡,我若独自逃回大汉,按汉家律法也要处死,遂只好暂时栖身在胡地,寻找机会。若是我能为大汉立下一件大功劳,自然就能抵消我之前的降胡罪名。”
  张胜闻言大喜,连声催问道:“虞君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立功的好机会?”虞常点点头,道:“我与浑邪王姐姐的儿子缑王是好朋友。浑邪王于军归汉后,缑王在匈奴备受排挤,几乎要待不下去了。我慢慢接近他,跟他联为知己,都想找机会一齐归汉。”
  能够游说匈奴缑王归汉,这可是一件大功劳,缑王必定被封侯,参与者也会得到丰厚的赏赐。张胜当即惊喜得“啊”了一声。
  虞常道:“张君先别太过欢喜,缑王被排斥已久,地位连当户都不及,部属和兵力极其有限,完全不能与昔日浑邪王举数万之众降汉相提并论。”张胜闻言,脸上的光彩立即黯淡了下来。
  虞常一直刻意压低的语调却逐渐高亢了起来,道:“既然要做,就要做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事,这件事,我和缑王已经盘算了很久。”张胜道:“要怎么做?”虞常道:“我们打算杀死卫律,劫持母阏氏,一同归汉。”张胜登时吓了一跳。
  虞常解释道:“卫律跟昔日的中行说、赵信一样,是单于最宠信的汉臣。他在未央宫当过郎官,熟悉朝廷内部情况,危害不小,杀了他,就等于是为朝廷立下大功,回去必然受到封赏。但匈奴王庭距离汉地有万里之遥,凭缑王的力量,不足以与追兵相抗,所以我们须得劫持母阏氏为人质,她是我等能从胡地脱身的关键。”
  母阏氏即是伊稚斜单于的妻子,其所生三子乌维、呴犁湖和且鞮侯先后都当上了单于,在匈奴地位极其尊贵。
  张胜却很有些胆战心惊,刺杀丁灵王、劫持母阏氏,这的确是了不得的大事,若果真能成功,回汉地后拜官封爵,不在话下,可万一失败了呢?
  虞常道:“且鞮侯单于不日就要出行打猎,母阏氏会单独留在王庭,丁灵王负责监视汉使者和王庭的安全,也不会随行,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张胜心中盘算了很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好。”
  虞常道:“那就请张君跟中郎将君商量一下,我们且好动手。这件事,还需要中郎将君的协助。”张胜道:“不!这件事绝不能让中郎将君知道!”见虞常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便解释道:“中郎将君虽然是苏建将军的儿子,却胆小怕事,为人极其谨慎,丝毫不敢冒险,他若是事先知道,一定会想办法阻止我们这么做。”
  还有一个理由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志在邀功,若是让苏武知道,苏武是正使者,事成后就是首功,他可不愿意头功无端落到旁人身上。
  虞常的母亲与弟弟都在汉地,多年来他想念亲人,一心归汉,为此谋划日久,当然不会因为一个苏武就此放弃,当即道:“那好,张君是副使,也是一样的。”
  当下二人密谋,预备先由缑王派人埋伏,再由张胜出面,派人邀请卫律到客帐中,等卫律一到,便将他乱刀砍死,众人再趁机到大帐劫持母阏氏。彼此约定好后,虞常当即回去告知了缑王,缑王欣喜,召集了七十余名亲信,告知行刺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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