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什维克之歌

第7章


  “你尽可以去死。”以利亚始终背对着她。“但那之前,你要通知我。”
  她有些发懵。“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丢下你。”
  他如此说,但是却掩饰不住的悲哀。就像一个怕被遗弃的孩子。
  她抬起了湿润的双眼,里面却早已没有泪。几日未整理的乌黑发丝散乱下来半遮住面颊,愈显苍白至极。
  他未及思考地伸出手,已被她挡开。
  “以利亚,即使我去死,我也不要和你一起。”
  他的表情有一丝扭曲。“......我就这样让你讨厌么?你就非要将我推出你的世界?”
  他毫无预兆的俯下身,将整张脸贴在了她的面前。
  她下意识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颤抖地倾吐:
  “以利亚,别这样,我知道——”
  “说下去。”
  “我知道你爱我。”
  他毫不客气地吻上她。任凭她拼命挣扎始终不肯松开一丝一毫。
  他已无任何地思考,内心唯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以及灵魂的轻颤充斥着整个肉体。
  她越是不在乎他,他偏要说些难听的。“尽管这非常不幸,但是亚历山大已经死了!”
  “那并不改变什么!他依然是我唯一的爱!”
  “不要轻易说唯一这个词,人生漫长,后事难料。”
  “你无法理解,一对如我们一般从濒死绝境里彼此依赖着走出来的恋人,是怎样将对方视为自己的全部。因为你生来并不是一无所有的人,甚至于,你不属于这个标榜要消灭一切不平等的贫穷国家。我不知道,爱情在你眼中会是何等渺小而又富于追逐趣味的事情!”
  她的话口不择言,已近于对他的侮辱。
  日光灯晦暗的光芒映照着他此刻如此严肃而苍白的脸,他紧抿着唇,容颜英俊而不可捉摸。
  突然,他提起她的手,印下一吻。
  带着无比的虔诚以及炙热的真诚。
  “亲爱的瓦丽娅,或许由于我不是俄国人,不属于你出生的阶级,而使你产生某种荒谬的想法。令你错觉我不懂得忠贞的爱。”
  她试图避开他灼热的眼,却被一把捧住了脸。
  “别不敢看,我的姑娘。”他低语着:“你知道,我眼中唯一容下的是什么。两年来,我便是这样毫无指望地看着你。你的等待已经足够,我会包容你的悲伤,无论一年,两年,还是整个一生。”
  “你还需要什么呢?”他的嗓音复又变得低沉,充满热情而悲伤。“你不能够拒绝往后的幸福。因为你没有权利——任何人,都没有权利,以逝去的人为藉口去拒绝幸福。”
  她极力地咬着唇,表情渐变坚决,仿佛下定某种决心。
  “即使是死亡,也不能把我和沙夏分开。”
  他慢慢放开了手。
  “那么,你难道还能追随他去见上帝?”
  他等待着她的回答。那双漂亮的棕色眼眸深处,有某种澎湃而黑暗的东西,仿佛蛰伏在外表之下,呼之欲出!
  她自他扶上自己肩头的指挥家的双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压迫力。
  在他的唇压下来以前,背后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她失魂中将送开水的服务员撞倒,却毫不理会,如同逃脱猎人设下的陷阱般飞奔着下楼。
  被热水烫到的人,是以利亚。
  疼痛伴着半个手掌红肿的水泡蔓延,连同难以忍受的心伤。
  基辅的夜,电车的铃声随着银白色月光慢慢铺盖满整座古老而伤感的城市。伏尔加河静静游淌着,偶尔在街的尽头露出岸边灯火的倒影。 
  从最后一班车下来,瓦莲京娜才知是火车站。
  她双手□□衣兜,漫无目的地环视着周围,时已深夜,但这里依旧充满手拿行李箱形色匆匆的人,不断上演着团聚与离别。
  由于时局动荡,火车站已然实行军事管制。她越过巡逻兵,走入黑色的轨道。巨大的蒸汽声在身后扩散开来。
  因着两年的等待,她已太熟悉火车站的每一个角落。
  仿佛她和沙夏充满希望而甜蜜的生活,始于这座城市,也只能终于此。
  沙夏在部队中是最勤奋好学的一类人,每当回家,他会教给她念普希金的诗,还有她最爱听的爱情故事。
  她想起安娜·卡列尼娜——当爱情失去,整个生命就到尽时。
  沙夏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无数个夜,他深情低唤她的名。
  她看见刺眼的灯光,向着自己呼啸而来。这一刻并不让人那么害怕,因为或许是唯一的解脱。
  泪水模糊中,是恋人刀刻一般的深邃面容,迷人的碎金色柔软发丝散发着太阳的光辉。
  她扑向阳光,和记忆里甜美热烈的吻。
  然而下一刻,一双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腰,将她拖离钢铁轨道。
  列车剧烈震颤着脚下大地而过。
  她捶打着那双手。
  “瓦丽娅!”以利亚失控般吻着她,直到尝到苦涩的泪。“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他喃喃道。
  “放开!”
  “亚历山大并不值得你殉情。”
  她仍剧烈挣扎着。
  “即使是领袖斯大林同志,也无权左右一个女人的爱情与意志!”
  “不、不。你不明白......”他死死搂抱着她,将她的反抗全部收入怀中。从未有一刻,他的声音如此紊乱而急促,仿佛有什么即将破腔而出。
  “你听着,亲爱的瓦莲京娜·斯托罗尼柯娃!你的未婚夫亚历山大背叛了......” 最后的尾音不知是因为他的声音太过颤抖还是风声太大,她并未听清。
  于是她满脸泪水的转过头。
  他因差一点失去她的恐惧而颤栗着全身。
  “亚历山大......背叛了,什么?”
  他紧抿着薄唇,仿佛那是一扇不能开启的门。
  门里有现实至极的谎言,以及残忍无情的世道......
  还有——真挚无可取代的爱。
  他轻轻闭起眼。
  “告诉我,如果你爱我。”
  再次睁开时,他唇边有了一丝莫名的微笑。
  “他背叛了你以及——你们神圣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
  
  ☆、Глава【X】
  这一切或许来得太快。直到初冬,突降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坎坷的路途,瓦莲京娜犹不敢相信,亚历山大去了德国。或许应该称之为,正疯狂发动战争的德意志第三帝国。
  然而相信以利亚的话,总比面对着阵亡通知书的空洞以及绝望好。
  她不知道是什么使她的爱情总是充满莫测的险峻。记忆中亚历山大过去时常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一不小心,她或者他便会在泥泞的冰雪之上滑向未知......
  所以无论如何,哪怕只有一线机会,她也要找到他。
  德国已经闪电占领波兰,国内的报纸上满是赞誉地评价本国反应迅速地对原波兰东部地区的出兵行动。
  “为了使我们同胞的这一支西斯拉夫民族免遭纳粹德国的野蛮入侵,苏联人民出兵保护了西乌克兰和西白俄罗斯地区。”总之,现在它并入苏联。
  对于战事,她从来鲜有兴趣且意见保留,直到得知亚历山大或许正是循着这一条路线离开。
  德、苏两国似乎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蜜月期,就连以利亚担任首席指挥的军乐团也受到了邀请,客座柏林演出。
  每隔不久,他依旧要到名不见经传的钢铁小城来看她。
  乌拉尔山脉之中到处是这样冒着巨大废气的建造物,换班的工人群体熙熙攘攘,身边的女工友们远远望见把着铁栏杆站立的以利亚,都兴奋地同她打趣。
  他戴着很绅士的呢帽,宽阔帽沿下忧郁棕色眸子的视线总是一眼便捕捉到人群中的她。
  蒸汽管道喷出一阵白雾后,迷茫中,她已经来到近前,脸上微微出着汗泛着红润。
  他忍不住低下身,亲昵地拉了拉她的灰色头巾。
  “这种颜色不适合你。”
  然后抬起另一只胳臂的肘部,示意她挽住。
  “我们走吧,亲爱的女士。”
  她下意识要最后确定。“去哪儿?”
  他转过头认真地回答:“如我所保证的那样。”
  所有的复杂一闪而过,她的表情那样克制而懵懂,内心却难以抑制地颤抖,看在他眼里无比可爱。
  他将唇贴在她的耳畔。
  “如果你想说感谢的话,我希望能放在我们危险的旅途之前。要知道,那可能是亡命。”
  她脸上第一次漾出柔情,垂着眸低语。
  “以利亚,我感谢你......帮我请到假。” 
  他挑眉。“只是这样?”
  她抬眼一笑。“还有什么?”
  他甩开她的手,理了理衣帽,然后大踏步朝前走去。
  “很遗憾,小姐,我要单独回莫斯科。”
  她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从工厂大门一直到最近的火车站。
  这种感觉令他觉得很好,一直以来他追逐着她,而此刻她如同一只再也离不开主人的迷茫兔子。
  天气已经非常冷,以利亚坐在小站的木头长椅上等待四个小时以后才会到达的列车,瓦莲京娜站在三米远处整个人冻得发抖,却怯懦一般犹豫着不敢上前。
  乌拉尔山特有的寒风带着细雪刮下来。
  她打了第三十一个喷嚏,以利亚回头,便看见路灯下她洁白的头顶,她低垂着脸,乌黑发辫夹着小雪粒长长地自双肩垂落,尽管抱臂瑟缩着身子,整个人却显得异样的纯洁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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