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什维克之歌

第9章


  她的心怦怦地激越跳动着,时间仿佛静止一般的缓慢,她屏息地等待卡车开动。
  直到熬过了刚才的闹市区,她缩在摇晃的空间里,仍旧是战战兢兢。
  肩臂依旧疼得要命,血水早已大面积渗透包扎带慢慢扩散。
  待到车停时,她咬着苍白的唇歪倒在地,已无力挣扎。
  她听天由命一般瞪大眼紧盯着那扇革帘慢慢掀开。
  一个戴皮帽子的连鬓胡须大叔爬了上来,将家禽笼子一样一样往下搬。
  突然,对方动作一顿。
  光线照上一双小鹿般惊恐而蓄着泪的黑色眼睛,乌黑发丝掩盖了她清纯人漂亮的脸蛋,但她蜷缩颤抖地模样实在可怜至极。
  对方猛一拍大腿:
  “圣母,我的圣诞大白鹅变成了卖火柴的小姑娘!”
  瓦莲京娜已紧张得无任何思考,下意识伴着哭腔磕磕绊绊地倾吐出俄语:
  “对不起.......请救我......对不起......”
  也不知是太惊讶,还是她哽咽难成声的模样太悲惨无助,大叔始终脱线一般地愣在那里。
  终于,她听见对方问:
  “你是俄国人?”
  她流着泪说:“......乌克兰。”
  许久以后,那人慢慢蹲下了身,瓦莲京娜抬头,便看到一双真诚和善的眼睛。
  只见他用标准的莫斯科口音如此说道。
  “小姑娘,我也是俄国人。我叫伊万。”
  伊万是菩提树大饭店厨房部的采办。他和妻子娜塔莎皆是十月革命时逃出的所谓“特殊阶级”一类人。
  两个好心人并没有多问什么,竟暂时收留了她在自己家中。
  待得缓过气来,瓦莲京娜老老实实地讲叙事情的原委,然后央求他们帮忙联系以利亚。
  于是在伊万跑遍了柏林各大音乐剧院之后,终于拿着一张演出海报回家,指着上面棕色眼眸的英俊指挥家问道:
  “是不是这个人?以利亚·佩图霍夫?”
  她忙不迭点头,几日的惊惶不安中终于找到一丝喜悦。
  忽然,坐在桌边削土豆的娜塔莎手中的刀“咣”地掉在地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亲爱的?”伊万俯下身拍了一下妻子的肩。
  可娜塔莎的脸色却越发苍白,他情声细语地哄了一阵,才转头对瓦莲京娜道:“小同乡,你请安心。我一定会尽快联系到他。”
  然而接下来的几日,深情进展的并不顺利。
  娜塔莎从剧院带回的消息是:莫斯科军乐团的演出改期了。
  而且据打听:“盖世太保的人整天在剧院和失火旅馆附近监视。估计他们断定那天落跑的你与这个乐团有关。所以,联系上以利亚恐怕还需要另寻机会。”
  她的心中充满了忧愁不安。
  不仅因为毫无办法寻找亚历山大,也为了失散的以利亚。
  ☆、Глава【Ⅻ】
  一九三九年依然在大雪纷飞中滑向尾端。柏林的街头漫天洁白,迷茫中唯见鲜红的纳粹旗迎风飘荡。 
  菩提树大饭店早早地亮出灯火,节日的气氛如此欢乐。瓦莲京娜沿着一扇扇彩窗摆放鲜花,不时有雪粒簌簌扑在女仆帽沿下乌黑柔软的发间。
  厅堂的圆形穹隆高阔而恢弘,鲜明的长条旗帜自四周整齐垂下。
  纳粹党贵宾们进入时,互相举起手臂高声致意:希特勒万岁!
  这对她来说十分陌生而茫然。
  伊万说新年期间饭店急缺人手,因此她才有机会在此看到德国人的上流舞会,并得到新年酬礼。资产阶级的奢华是来自苏联无产阶层的她所不能想象。
  衣香鬓影间,灯光下的军服和铁鹰徽章闪耀无比。
  人们言辞极其狂热,笑声里满是对战争胜利的无限信心,以及对元首的崇拜。
  换完最后一盆花,瓦莲京娜站在楼梯扶手处,微微地喘气。
  俯瞰下去,大理石圆柱辉映着巨大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至极的光芒。
  灯火迷离间,她看到柱后独自负立着一名黑色制服的军官。他的身材十分高挑,端正军帽下露出一截碎金色的短发,漂亮脖项如同希腊雕像般的美感。
  她的心跳猛然停了一拍——只因那宽厚的背影如此完美而熟悉。
  瓦莲京娜情不自禁地走出一步,那人却已快步转身走向大门。
  虽然辨不清德国的军服种类,但她认得右臂上的纳粹袖标。
  于是她决定调整位置默默观察。
  只见那人恭敬地迎入了另一位身着相同黑色制服的军官。
  两人一前一后步上楼梯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如同绅士般的举止优雅无比。而她亦始终无法看清后者帽檐下的容貌。
  心脏怦怦地快速跳动着,她只觉那人越发像亚历山大。
  然而有人却在她之前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地唤了声:“Guten Abend!希姆莱少校!”
  被叫的男人转过了脸,只不过是一瞬间,瓦莲京娜便忍不住垂下头。
  她从未见过那样一双摄人的眼睛。
  黑色而严肃的帽檐阴影深邃无比,一切俊美的外表和优雅的举止这是他的伪装,那双眼眸中有着无法遮掩的冷酷至极。
  仿佛全世界,都在那魅惑的蓝眸中凝至冰点。
  她本能地害怕与他对视。
  在军官们互相交谈后,被挡住的那个身影再次返回楼下,迅速消失无踪。
  她失望极了,只好搬着花盆慢慢离开。
  接下来的舞会,瓦莲京娜躲在重重帷幔外围观察。
  动人的音乐声欢快而迷离。衣香鬓影间,众人瞩目的焦点始终是有着高级身份的几个纳粹军官。而其中最受欢迎的是那名希姆莱少校。迷人的外表,优雅的举止,以及精彩的言词,让围绕者的视线皆无法移开。
  而她所念所想的依旧是先前偶见的神秘男子。
  她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亚历山大的名。两年多的别离,已使她内心充满愁苦并萧瑟不堪。
  她是多么希望,那个人是他。 
  哪怕他如今真的如以利亚所说,成了一名纳粹。
  她只要他活着。
  记得最后一次和沙夏跳舞还是在新年的舞会上,他带着她参加文化宫的特别之夜,在所有人的面前,对她说爱她。
  她的眼睛忍不住湿润,舞会的气氛越来越欢乐。恍惚中,她被池子中央一对出众的舞者吸引了注意。看着他们反复地走过的身影,那熟悉的背影令她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是热烈而暧昧的探戈舞曲。
  男人的手掌搂着女人柔软的腰,半眯起眸子的表情非常愉快,军装在此时也不再严肃,黑色禁欲之下是一个狂放纵意的灵魂。谁都看得出,男人和女人之间有着原始的挑逗与情意。
  最后,女人吻了他。
  白色新年仿佛只为有情人而存在。周围旋转着浓情蜜意的人们。香槟酒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狂欢的人群里,他是那么英俊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她想,这一定是上帝给她的礼物,残忍而温柔至极的惊喜。
  因为她看到了她的沙夏,正在她的面前,和另一位淑女跳舞。
  她擦去眼泪,想要走上前。这时,身后却传来突兀的声音——
  “......你是犹太人?”
  她惊了一下。
  “转过身来。”
  瓦莲京娜想,她应该立刻隐藏起来或者跑开,只是,那语气威严而不容抗拒。
  于是只好慢慢转身。
  充满异国特色的精致脸孔就此暴露在了分明的灯光下,不知何时弄歪了女仆帽,因此几缕黑色的发散落在了洁白的颈项处。
  看到对方,她不知为何突地心慌——
  是那个气场冰冷而强大的希姆莱少校!
  对方俊美的容颜辉映在金色发际下越发俊美,只是面无表情,因此显得如同一尊真正的雕像般,完美而冷酷。黑色SS军装包裹着他标志日耳曼人的健美躯体,却赋予他一种黑暗气质。
  “......东方人?”他眯细了眸子慢慢道,似乎想到什么,声调愈发的冷。
  瓦莲京娜胆颤得忘记回答,只是瞪大着迷茫的眼睛。
  而透过那夜一般漆黑明亮的双瞳,希姆莱少校却不知在看着谁。 他微微松开皮革手套,纤长如同钢琴家的手指扔下烟头。她不得不走过来捡拾起,却惊惧于对方的黑暗气质忍不住浑身发抖,如同怯懦柔弱的小鹿。
  她不知道他漂亮的冰蓝色眸子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但是最终她所能见到的,仅是那样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
  “在我发怒前,马上离开这里。”终究,希姆莱少校转过了身。
  她松了一口气,滑坐下去。
  待得终于回神时,她忍不住复去看舞会上的男子。可是,“亚历山大”已经不见了。
  
  ☆、Глава【XIII】
  夜幕依旧欢快,唯有雪花无声坠落在奢华建筑物背后深沉的河面上,灯光重重之间,一片斑驳而迷离。
  瓦莲京娜没有遵照希姆莱少校的命令马上离开,而是沿着运河一遍又一遍地来回走着。上帝垂怜,浑身冻得僵硬无比时,她终于看见大门口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一级一级步下台阶。
  副官模样的人先行离开。仅剩下亚历山大似乎静候着什么,他低着头慢慢掏出了一根烟,雪落在宽阔的肩线上,熟悉的侧影如同刀刻般完美。
  但她的沙夏是从不抽烟的,因此她悄然接近的脚步变得越发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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