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流年，黯了星光

马屁精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贴着墙壁躲得老开。
    何宴琚的耳朵似乎听到开门声，凭感觉应该是陆邵北出去了。
    班主任焦急询问何宴琚：“你家里电话怎么老打不通？”
    “最近搬家拆掉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系到你的父亲？”
    何宴琚坚决不想惊动火烧眉毛的她爸，在这节骨眼上还可以复杂考虑说明她的头脑并没有撞坏，何况片子都还没有照，昨晚没睡好说不定补个觉就没多大事。
    陆邵北拿着行动手机又去而回返，说话俨然成熟的小大人：“我家人已经联系好省二院神经外科的主治医师，我们现在这就打车过去。”
    班主任带着何宴琚和陆邵北先去医院，留下马屁精汇报其父母善后。
    陆邵北挂号，缴费，排队，找科室，忙前忙后。
    班主任陪着何宴琚。
    人间的天使护士小姐，温柔夸赞何宴琚：“妹妹，你妈和哥哥对你真好！”
    班主任就只担忧地摸摸何宴琚的头，真的笑不出来。
    他们等在医院，结果很快出炉。
    轻微脑震荡。
    主治医生建议班主任，让何宴琚留院观察。
    他给何宴琚讲了几个血淋淋的案例，有人五年复发，有人变傻，也有人突然倒下一命呜呼。
    陆邵北没有征求何宴琚意见，直接办理了住院手续。
    马屁精的父母先后赶到，何宴琚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病房深深思考，为什么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口水都塞牙？
    隔着紧闭的病房大门，班主任在跟马屁精的父母陈述前因后果，然后陆邵北当然戳破始作俑者马屁精，马屁精凶悍的父母对着马屁精咆哮责骂。
    大家都有些疲惫，暂时结束。
    陆邵北的母亲给何宴琚熬了天麻鸽子汤，医生说天麻对于头疼、眩晕、肢体麻木效果特别好，而乳鸽营养丰富口感滑嫩，所以对何宴琚病情大有裨益。
    班主任肯定脑补过何宴琚悲催可怜的凄凉身世，终于再也忍不住，她旁敲侧击问何宴琚：“你是不是家里收养的孩子？”
    何宴琚小脸沉下来：“老师，我有亲妈生亲爸养。”
    何宴琚又补充：“我爸工作特忙。”
    青春期的小小少女，内心即使卑微到尘埃深处，这也是何宴琚她一个人的事。
    班主任尴尬解释：“我觉得出这么大的事情，总归需要家长出面。”
    “老师，家长会上我爸不是来过么？！”一个月前，何宴琚的父亲来参加毕业家长会她尤其开心，六年求学间千呼万唤始出来。
    当何宴琚有了独立意识，她就不断提醒告诫自己：
    何宴琚，你没有任性的资本！
    班主任对这样的学生爱能莫助，只能静观其变。
    住院观察期间，何宴琚听医生吩咐的话，她按时打针吃药，彻底做完大检查，可以出院休养然后就出院了。
    何宴琚的主治医生还给何宴琚开了很多补品，何宴琚提醒他：“那‘某某神口服液’多开几盒，感觉喝了特精神。”
    外公有次出山进镇例行体检，他看到宣传单有老人打广告发言，自从喝了‘某某神口服液’人也精神了，吃饭也香了，身体也好了，心也不跳了。
    他曾好奇问何宴琚：“某某神口服液’是不是真有这么神奇？”
    外公他老人家到一定年纪，非常讲究养生。
    何宴琚记得这件事，刚好有个契机能达成他的心愿。
    当然，何宴琚的学生医疗保险起到作用，医疗费超支部分由马屁精父母垫付。
    何宴琚是出院后才轻描淡写告诉大舅他们，大舅妈的娘家也属同镇上的一个乡，娘家老母亲八十六岁生辰大舅全家都会回去。
    恰逢五一，大舅来何宴琚的学校接她。
    马屁精跟何宴琚无数次道歉：“何同学，你还原谅我么？”
    何宴琚现在看到他就有心理阴影，病好后回去上课，陆邵北晋级成为何宴琚的新同桌，他们现在坐第四组，马屁精被发配到第一组的最后，中间隔着几十个人头遥不相望。
    陆邵北自然没有去成北京，他对何宴琚很是无奈：“你这次回家，早去早回。”
    何宴琚点头：“我去去就回。”
    他说：“好。”
    何宴琚也说：“好。”
    大表哥开着借来的桑塔拉，高高兴兴载着新媳妇和何宴琚他们清晨出发，当天傍晚就到了小镇，车子途径汽修厂，把何宴琚放下继续赶路。
    铁门敞开，厂里很热闹。
    陌生的工人来来往往，搬着东西不断穿梭在何宴琚周围，空地铁皮箱上站有人，那不就是废品回收站的蒋老板吗？
    何宴琚的父亲蹲在角落安静地抽烟，烟雾缭绕间女儿就突然冒了出来。
    他诧异站起：“小琚，你……”
    “爸爸，这是怎么回事？”何宴琚心感不妙。
    何宴琚的父亲立马镇定下来，问女儿：“你怎么回来了？”
    “五一放假，学校让高三考生适当放松。”
    “哦。”
    他用脚踩熄烟头：“饿没？”
    “我在路上吃过了。”
    何宴琚的父亲没有再多问。
    这时，小舅开着二手吉普车进厂，何宴琚跟在爸爸后面。
    蒋老板跳下铁皮箱：“你们正赶上废铁还没掉价，不幸中的万幸啊！”
    何宴琚震惊得无法形容，这些堆积的材料都要当成废品回收？
    她绝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何宴琚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她歇斯底里朝蒋老板撒气让他滚！滚出汽修厂！滚得越远越好！
    爸爸连拖带拽把何宴琚往仓库推。
    何宴琚越想越委屈，突然就大哭了。
    她的母亲，那么努力想活下去，不得善终。
    她最好的朋友妖狐，不告而别，杳无音信。
    说不上有多深情谊的李厢，只想好好生存，事与愿违。
    而他们的父亲，也就是想让何宴琚和哥哥更好的生活，为什么上天一次又一次送来绝望。
    何宴琚她还是个孩子，羽翼未丰。
    她只是个自不量力的小女孩。
    她告诉自己不可以任性，还是任性了。
    哭完后，何宴琚坐在小板凳上嘤嘤呜呜生闷气，父亲陪伴左右一把鼻涕一把泪用湿毛巾给女儿擦大花猫脸。
    李厢曾经的口头禅是，激情过后好疲倦。
    何宴琚真的好疲倦，她后来记得爬上隔间一碰到床就倒头大睡，睡死了过去。
    漫长的一觉起来，父亲已做好晚饭等候。
    何宴琚有些惭愧，问他：“爸爸，现在几点？”
    “十一点整。”
    “早上还是深夜？”
    父亲宠笑：“我们吃的是夜宵。”
    简单的家常菜，何宴琚感觉到久违的心安。
    父女两人隔着小饭桌相对而坐：“爸爸，我们又要搬家了吗？”
    仓库清空，该搬走该卖掉该清理，现在这里是简陋空旷的一个空壳。
    “在拆迁前，我们先住着。”父亲给何宴琚夹上一筷子鱼香肉丝，示意她多吃。
    他又为自己盛上一碗白米饭：“你小舅跟人占股合伙买了辆长途大巴，专门跑深圳路线。”
    他们所处的这个小镇，什么都穷就是不差廉价劳动力，这儿是通向广东各工厂的最大输出劳力资源集中地。
    平时除老的小的跑不动走不了，基本上整镇很少见到有活力的年轻人，只有一到年底穿着都能扫地的大喇叭裤配赤橙黄绿青蓝紫头发各路牛鬼神蛇都是传说。
    跑长途是好门道，可是，对于何宴琚他们家来说，先不说何宴琚他爸不会开车，光是买大巴的投资就是天文数字。
    父亲看出何宴琚的担忧：“你马上就要上大学了，你哥的路还长，爸爸踏踏实实做点小生意能挣多少算多少。”
    何宴琚问父亲：“您准备做什么？”
    父亲笑笑：“你还记得小时候的玩伴戴旭日吗？”
    “记得啊，呆子嘛~”
    “戴叔开了个海鲜店，他叫我过去帮忙打理。”
    “呆子不是不读书了么？”何宴琚早有耳闻，呆子去年就辍学赋闲在家无所事事，听说是看别人打群架连带被学校开除了。
    “他给他小叔在卖票。”
    何宴琚还有一丝印象：“他小叔不也是开车的？”
    “跑西山。”
    “哦。”
    何宴琚的外公就在西山，她书包里还放着几盒给外公的那‘某某神口服液’，何宴琚边夹菜边想这几天抽个时间把东西送过去。
    “你不用操心家里，瘦死的骆驼比马，你上大学的学费我已经存够，只要专心读书就行。”父亲郑重嘱咐何宴琚。
    何宴琚扒着饭小声嘀咕：“我的学费将来自己可以挣。”
    父亲没有听清，他岔开话题让何宴琚明天跟他上废品回收站跟蒋老板赔礼道个歉，教导何宴琚今天这么做有些不礼貌。
    何宴琚知道自己错了，虚心接受批评。
    蒋老板抱着老年得来的幼子窝在肚皮褶皱逗弄，看到老友带着女儿不介意笑道：“老何啊，你家养了个值钱的小豹子！”
    一句话化解了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