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女人来信 一夜倾城

喜欢是喜欢的，但可能已经不是那种喜欢了。
  我哭着问他是不是要分手，他没说分手，说给他一个月考虑一下。
  这一个月里我还经常给他打电话，他每次也接，陪我说说笑笑。元旦还刚陪他买过手机。我们仍然手拉着手，但似乎真的没有以前的感觉了。那一天我有点儿感冒，他看到药房，就给我买了双黄连。他仍然关心我，但以前是用心关心，现在是用大脑关心。以前他对我那么好，我想我们的感觉是被我挥霍了。
  一个月的考察期，呵呵，我当然不想放弃他，我该怎么让他找回感觉呢?
  大三女生
  亲爱的大三女生：
  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吃某一种牌子的椒盐杏仁。附近六七个超市，只有一家有售，我就不辞辛苦地一趟趟专程跑去买。那杏仁似乎拥趸有限，每次都不多，总搁在角落里。更有甚之，它还时常断货，看到货架上剩不了几罐，我几乎有一种焦灼的心情，常常一买就是两三罐。它是装在一种很可爱的马口铁罐子里的，我弹弹它，铛铛响，于是我把空罐全搁在阳台上，乐观地觉得可以用来装硬币。
  渐渐地，我就有点儿嫌超市太远，骑自行车去一次还得十来分钟；还有，人人都说我太胖，叫我少吃含油多的坚果，包括开心果、腰果、杏仁；另外，我的键盘有时候不好用了，我于是把它反过来粗暴地摇呀摇呀，掉出来好多食物残渣，其中杏仁屑占了相当大比例……忘了什么时候起，我就不再买这种杏仁了。有一次在同事桌上遇到，同事说她偶尔买来尝尝的，我旧爱难忘，一边大力推荐，一边抓起来吃了一把，咦，仍然很好吃，可是再也提不起去买的兴致了。那一阳台的空罐，后来陆陆续续锈了，我终于狠狠心，全给卖破烂的收走了。
  该怎么挽回我的感觉？我相信该牌子的生产商、经销商和超市，比你更着急。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感觉一旦逝去就不肯再回头。我会一直眷恋杏仁在嘴里破裂、浓香溢出那一刹的惊喜，这也就是全部了。
  远兜远转说了这么些，我想你也明白我的意思了。是的，你一定有过错，你脾气不好，可是，谁没有错呢？我曾经心爱的椒盐杏仁，它的铁罐还曾经划破我的手，但那时我爱它。不再爱了之后，才开始担心破伤风的威胁。
  他也一样，爱你的时候，你的坏脾气是娇嗔可爱；你把坏心情挂在脸上是真性情；你的爱是爱。不爱的时候，坏脾气就是坏脾气，不懂事就是不懂事，你的爱---让他没有了呼吸空间。
  该怎么办？杏仁没有成功地拉回我的钱包、我的胃，他们大概还有市场部、营销部、开发部，好多好多人加在一起都没有成功；你准备单枪匹马夺回他的感觉？
  不爱就让他不爱吧，是他没福份；而你，失去一个目标消费者。在年轻的时候爱上过一个人，就算最后要说分手，但反正你们曾经温柔地对待过了，这就是无怨的青春。（这几句，算是对席慕蓉老师的敬礼之作，以纪念我曾经有怨有悔的青春。）而回头让咱们总结经验，再战江湖。就当现在这一次，是大练兵吧。
  倾城上
  我但愿能够优雅地摔倒(1)
  叶倾城：
  你好！
  随信附上我写的小说，叫《逝》，写这一段时间我的心路历程。我来自小城市，出身于小职员家庭，却误打误撞嫁给了高官之子。当时也曾经为此阴晴不定，朋友对我说："一件事美好得不像真的，那它就不是真的。"但他实在追得太紧，甚至在没和我商量的情况下，向同寝室的女生要到了我的家庭住址，在有一年的大年初三只身飞过来，敲响了我家的门，当着我父母的面向我求婚。我，和我周围的人都被他感动了。我们寝室女生都说，他和我，是本世纪最后一则爱情神话。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说明，我不是灰姑娘，为了嫁入豪门套上水晶鞋，我与他是平等相爱的。
  结婚半年后，我发现了他与婚前的女友仍有纠缠。我不能确定他们到底到了何等程度，因为我从MSN聊天记录里看到蛛丝马迹后，就和他吵架，他迅速就把电脑格了，我只能查到，他们在一个月里，互发了近一千条短消息，这个数字实在是够骇人听闻的。在小说里，你会看到我是如何高贵镇定地处理这件事，与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何面对那些美女若无其事，如何毅然离开，又如何被他追回，而他当着她的面，表示选择我，她又如何恼羞成怒，泼了他一身的红酒……
  但我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这小说里所说的，全是谎言。我一点儿也不高贵镇定，一开始知道这件事---很可笑吧，我居然也会去偷窥他的MSN记录---我当时就打电话给他公司，我们隔着电话暴吵。晚上继续吵，最后打起来了，我踢他，他就把我推开；我把他的手抓得都是血印，他就给我当胸一拳。我在半夜离家出走，但其实我无处可去，我的娘家在千里万里外，就只能在小区里徘徊，看着他追出来，焦急地从我身边走过，我也不敢喊他。
  我去找过他的情人，人家根本不接我电话不见我，我在她办公室楼下等了四个小时，等她下了楼，我才上前说明身份，她叫来保安把我赶走了。我一辈子记得她倨傲的、微微扬起的下颔。很不幸，她与我先生，是同一个阶层的，那是我第一次想到，也许他骨子里是看不起我的。
  我天天哭，每天给他打电话，逼问细节，问得他烦了，他说："我娶你，是觉得你明理。要不然，谁缺心眼，不娶那漂亮条件好的，要娶你。"我当时死的心都有了。总之，是非常屈辱和失败的历程。
  恨了那么久，也渐渐疲倦了，我们又开始一起吃饭睡觉。他似乎与情人断了，但也可能没有断，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自取其辱了。前一段他和我商量，要不要一起移民出去，我想到可以摆脱那些莺莺燕燕们，心中一片窃喜。又随即觉得羞耻，这是多么卑微低下的窃喜。
  挣扎着，我写了这一本《逝》，一章一章贴到网上之后，居然一片叫好之声，很多JMS都说我是女性自强的模板。可是我知道，我知道这全是谎言，小说里的我，根本就不是我，真实的我，要多软弱就有多软弱。要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坚强独立、摔倒也无比优雅的现代女性呢？我彷徨极了。
  丽丽
  亲爱的丽丽：
  你问要如何才能成为摔倒也无比优雅的现代女性？首先，谁摔倒也不可能太优雅的。不信，请参阅撒切尔夫人在人民大会堂台阶上那结结实实的一跤。被绝望所伤，证明你曾寄予希望，能让你愤怒地打他之人，才是你爱过的人。如果你自始至终像你小说里那样"优雅高贵"，我相信你们根本就没有过感情。
  但为何你问的不是如何拯救婚姻，而是如何摔也摔得姿势漂亮？前者是自救，后者是仪态，生死关头，人是顾不上头发乱不乱的。可见这件事绝对没到很严重的程度。甚至，我妄猜一下，你根本没想过离婚。你显然没向娘家搬过救兵，也没向朋友们有所倾诉，你没咨询过律师也没考虑过财产。在需要做决断的时候，你反而去写起小说来了---这是一种逃避吗？还是，你早就认定，这不过是你们婚姻的插曲。
  为什么呢？
  你越强调你们是平等相爱，为什么我越看到你们的落差？他赤裸裸说是看上你的"明理"。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总得有个原因，难道你希望他就是爱上你的不懂事不成？但什么是"明理"，男权社会里面，女人的"明理"往往是：贤良淑德、委屈求全、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尤其是，外遇事件爆发之后再要求你"明理"，大概也就是两个字："不妒"。据说这是后妃之美。这个大哥，潜意识大约是把自己当皇帝，而你，显然也默认了。他还是关心你，寻找了你半夜，但这寻找，和寻找失猫失狗，也许内涵差不多。
  但这真不是你的错。站在你的角度上想想，都已经成为神话还怎么走下神坛？关于你的婚姻，有太多人为你高兴---比如你的家人，也有很多人嫉恨你吧，大家都看你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在等你几时摔下来。他有钱，他也花心，但有钱与花心之间并不呈线性关系，你可以离婚，嫁一个没钱没地位的，然而也同样可能花心。如果我是你，离婚的心大约一起，就会立即抹掉，像洗一双看不见的血手套。那么，除了隐忍还能怎么做？娜拉不是不能出走，但出走之后就缩在小区一角，实在不是个办法。你必须优雅高贵，因为这是对于贵妇的要求，你现在的确是。所以，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吧。这种情况下，选择文字来疗伤，大概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你太强烈的意愿，化作你的小说，这是一种意淫，也是鸦片，安慰你的苦痛，让你能微微地睡去。这没什么不好，手术中及手术后，人都得打麻醉药，我向来不支持人用血肉之躯，直接对抗疼痛。能把痛苦化作文字，绝对比一言不发，"我只是萎谢了"，来得好。
  而你，其实没损失。最重要的是，你得到了一本书。不管这书艺术价值如何---我瞄了一眼，很亦舒，SORRY，我实话实说---总归是一件成品。你要愿意，留着以后没事闲翻，将来可以给孙子外孙子看，"奶奶也曾经有机会当美女作家呢。"继续挂在网上吧，说不定遇到一个识货的出版商，你就赚了。然后就可以写另一本，在人家的故事里，可以自由地流自己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