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飞机前,我收到一条短信。陌生号码:“别回来。”
莫名其妙。
我阖上手机,靠着座椅假寐。
我想过一万次梁樱拒绝我的情况。对我来说,梁樱拒绝我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想过一万次,她红着脸或者连脸都不会红——面色平静地对我说:“对不起,韩京。我说过,我会和郑瀚结婚。别等我,不值得。”大概就是这样的对话,每个夜晚都会在我脑内演习一遍。欧文亚隆的《当尼采哭泣》我看过无数遍,他说,希望是灾祸中最糟糕的一种,因为它延长了折磨。我明明知道前方不存在希望,对我来说不过是多一次折磨。但是,梁樱答应我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郑瀚和董偲贤帮了我一把。当然,梁樱从来就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
我太高兴了,高兴地连假寐都带着笑意。我在想,韩燐知道后该有多高兴,毕竟她那么喜欢梁樱。我在想,父母应该也会高兴,毕竟他们一直盼着我能干点正经事。我在想,周毕估计得嫉妒死我。呵,他也暗恋过梁樱,别以为我不知道。
谁曾想,梁樱最终还是戴上了我的戒指。虽然还没去民政局登记,但对我来说,梁樱是我的妻子了。
接近两小时的飞行转瞬即逝,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出了机场,伸手拦下一辆机场的士,直奔我爸公司。我爸的生意很杂,有好几条线。除了父辈留下的灯具生意,我爸手上还有一个服装品牌和茶叶加工厂。传统产业线是不会出问题的,唯一的可能是我爸把钱放在股市里倒来倒去,倒出了问题。他这几年用“钱生钱”的方法赚了很多钱。
不过,我一直不喜欢我爸的几个操盘手。其中一个,曾经给过我一颗“零号胶囊”。开什么玩笑,我爸付钱雇他们炒股,难不成还要赔个儿子进去?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位于兆安路的公司。环顾一圈,公司上下一切正常,只是员工们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具体哪里奇怪,我也说不上来。设计部的小王刚好经过,看见是我,他合起胸前的文件夹,说:“韩少,你爸出去了。他走前关照我,让你在会议室等他。”
“行。”我两手插在裤兜里,晃悠悠地转进了会议室。
我爸公司在兆安路最大的CBD内,A区主楼二十三层,进出电梯需要刷卡,租金高昂。我问过我爸,不过就是一个办事处,为何要如此装逼?我爸一耸肩:容易唬人。的确,从二十三楼望下去,车水马龙的兆安路尽收眼底,不远处的运河波光粼粼。好风水,好姿势。
会议室空无一人,椭圆长桌上还放着新鲜的水果。
身后传来一记关门声,我扭头,喊了一句:“我在里面,别关门!”结果迎接我的是更沉重的锁门声。我无奈,看看表,中午了,估计清洁阿姨做午洁结束顺便锁了会议室的门。
我给小王打电话,“王珂,我被关在会议室了。”
电话那头小王罕见地沉默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是你爸要我做的,我也没办法,对不起了。”
“你什么意思?我没懂。”我问。
“等下你就知道了。会议室里放了水果,你吃点吧。”
“小王,我爸想干嘛?软禁我?又来?”我的火气上来了。
“真那样就好了。警车马上就到我们楼下了。韩少,你记住到时候什么都不要多说,事情有点麻烦。”
“他妈的到底什么事?!怎么警车来了?!”我一瞬间暴躁起来,脑子像浸过凉水,绷得紧紧的。我只知道,我不能染上这种事,不然,我怎么对得起梁樱?
“我叫韩京。呃,是北京的京,当然这跟北京没有任何关系,我南方长大的。今年24岁。”
这是我习惯的开场白。
“废话太多,就问你名字和出生年月。”负责我的游警官是个务实的人。他拿黑色水笔刷刷刷地填表格——关于我的表格。
他问了我许多问题,我机械地回答,时间流地很快。最后,他站起身长嘘一口气,说:“先拘留十五天。”
“然后呢?”我赶忙问。
“不好说。依我的经验,一般是转西院。但是,你也别担心,马上新政策就会出台,到时候也可能转去郊院。不管转去那里,时间都是两年。”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我伸长脖子,眼见着游警官就要踏出问询室了。
“还是先叫你爸妈送点衣服进来吧。”
游警官走了。
我伸出去的脖子又缩回来,对着空空如也的问询室,半响,“哦。”
这下我全明白了。我之前一起溜冰的冰友在娱乐场所被抓到现行,进了拘留所。在拘留所,他们供出我是线人,说我专门倒卖冰。顺藤摸瓜,我也进来了。
唯一不同的是,我不是被抓来的,我是被我爸亲手送进来的。那天CBD下停了两辆警车,警车车顶的霓虹成了我噩梦的背景。警察打开会议室的门,将冰凉的手铐铐在我手上,我戴着手铐被送上警车后座。我爸红着眼,说:“小京,这是我能想到唯一能救你的方法了,没提前通知你,是怕你做傻事。你进去好好反思吧。”
冰友拉我下水,我爸替警方找到我,送我进戒毒所。
我的人生,总是那么滑稽。快乐还没开始,无尽的痛苦就亟亟上演了,‘乐极’容易‘生悲’是不会错的。
在拘留所,我打死都不承认我贩冰。我的确没有贩冰,我只是溜冰。警方也没有证据贩冰的证据,却将我以溜冰罪处理。溜冰的罪可比贩冰轻多了。只是有一点我很好奇,冰友并没有我溜冰的直接证据,警察怎么就一锤定音说我溜冰了呢?不可能是我爸。如果不是局势难以控制,他绝不会出此下策亲自将我送进来。再者,我每次都很小心,溜冰的东西用完通常会全部烧掉,根本不存在证据。那么只剩下证人了,这个人是谁呢?我想,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拘留所的夜晚有点凉,刚从热带回来我还没完全适应。第二天早上起来感冒了,不停打喷嚏,嗓子疼痒得难受。
韩燐一早就来看我了,只有她一个人。算起来,我跟韩燐已经接近一个月没见了。她穿着深黑的呢大衣,腰那里束紧的线条很美。
她焦急地将垂下的发丝捋到耳后,跟我说:“哥,我马上就要走了。”
“去哪里?”
“我要去赫尔辛基做交换生。”
“那挺好,多见见世面。”
我想尽力朝韩燐微笑,却流下泪来。她也一样。
头一次,韩燐在我面前说不出话。她不停地偏头擦眼泪,呜咽得说:“事情发生地太快了,哥。怎么能这样,怎么你忽然就进去了?爸妈都没有办法吗?到底怎么了?我害怕,哥。”
“我,吸毒。”
吸毒——真是够腐烂的两个字。
韩燐点点头,接着说:“不光这个,你还欠债。追高利贷的人都到家里来了。那天就我和陈妈在家,监控那里站着四个穿黑衣服的人,猛敲门。我吓坏了,把你床底下的一大坨鞭炮点燃了从二楼扔出去,他们这才走。爸知道后,给我找了两个保镖,我才胆子大了点。”
其实我挺想笑,不愧是韩燐,连鞭炮都能用到刀口上。但是,我笑不出来。
“韩燐,我不光吸毒,我还玩捉牛。”
“什么是捉牛?”
“捉牛就是一种网络赌博。几分钟输掉十几万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赢钱也很快。”
“那你还玩!”韩燐生气。
“一开始我以为那些数字是闹着玩的,但是连上我的银行账号就不是单纯的数字了。那段时间我溜冰过头了,分不清虚实,爸又不给我钱,我只能去借高利贷。其实也不是借,就直接问庄家拿。”
捉牛输掉的钱哪怕我把我爸所有的车都抵押出去还不够,但我一直告诉自己:只是暂时输了,跟股票套牢是一样的道理,没什么大不了,到时候照样赢钱。
在我的意识里,捉牛输掉的钱不算真的钱。
“哥,我知道你欠了多少钱。”韩燐盯着我的眼睛,“反正,哥,我对你很失望。”说着说着她又哭了,“欠钱是小事,高利贷欠了只要还就行。但是,你被抓到吸毒就要在戒毒所待两年了……是实实在在的两年啊,你怎么熬?”
在三亚,梁樱答应我时我太高兴了,我以为她说‘韩京,我会等你’的意思是等我成功。但现在想来,恐怕她早就知道事情的全部,她说的‘等’,是等我从戒毒所出来。
“魔王,你有嫂子了。”我对韩燐说。
“啊?”韩燐吓了一跳,“和谁?领证了?”
“还没领证。”我说。
“那那个人是谁?”
“梁樱——”
韩燐显然始料未及,“你不是说她快要结婚了?”
“她未婚夫出轨。”
“哥,你趁人之危。”韩燐的表情阴晴难辨。
“你不开心吗?”我焦急地在她脸上寻找开心的痕迹。
魔王的唇一挑,扯出一道口子,“既然你要梁导嫁给你,你这样狼狈像话吗?你至少得给她点安全感。”
“我知道,我也没想到。我本想回来好好照顾家里生意的。”我低声说,“你能联系上梁樱吗?你跟她通个气好吗?我拿不准她知不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不过我想,她应该事先都知道了。不管怎么样,给她打个电话。”
韩燐叹了一口气,“出来混,总要还。哥,你就不能小心点吗?”
“你到底打不打电话?”我问。
“打过了——我早就打过了。我跟梁姐姐一直有联系,你在三亚干的事情我都第一时间知道,除了不知道你们私定终身了。”
“她怎么说?”
“她说让你不别急,她会想办法,一定尽快把你捞出来。主要现在政策常变,管事的人经常换,比较难捞。这要是放在往年,把你捞出来分分钟的事。”
我心中五味陈杂。我真不愿意麻烦梁樱,真不愿。
“你跟梁樱说,让她不要帮忙……”我说到一半又后悔了,如果没有任何外力,我就要在戒毒所呆上整整两年。我等得起,梁樱她等得起吗?
“哥,我是这样想的,其实我觉得……我只跟你一个人说。”韩燐凑近我,低声说:“我觉得是有人故意整你。当初供出你的那两个人现在完好无损地出去了,明明他们也溜冰!你那时候证据不明,实际很难定罪,上面隐约说只要拿出十万,可以立刻放人。就十万块难道我们家拿不出?所以爸妈其实也是故意的,想吓吓你,谁让你吸毒赌博,没有立刻把你捞出来。结果后来政策变了,管事的又换了,这下捞不出来了。爸妈看着你吃苦,每天都干着急。”
我心中惊叹一声——韩燐的推理能力太强了。她所想正是我所想。
“你别瞎想,你哥确实做错了事。你开开心心地去芬兰,等你回来我肯定出来了。”我盯着韩燐,仔仔细细地盯着她。我心中的恐惧刚刚萌芽,还没有真正开始生长。我现在只是在拘留所,每日进出都有很多人——外面的人。一旦我转了专门院,那么我整日面对的将是彻头彻尾的吸毒犯,无尽的水泥墙和会客玻璃将会是我的止痛药。
韩燐闭上眼蹙紧了眉头,在我面前,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挂。
“韩燐,你怎么了?”
韩燐捂起脸蹲下身,抽泣得很大声,“哥,我恨你,我恨你……”
“为什么你不能好好地做一个正常人,你什么都有,为什么你要去沾染那些东西,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且不说梁导能不能把你捞出来,现在,她会不会嫁给你都是问题。我们是你的亲人,不会介意,可你以后呢?你还要出来,你还要面对很多人,你的过去肯定会被挖出来,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觉得呼吸道那里很堵。情绪再也保护不了我的心肺,因为它也彻底败坏了。此刻,我萌生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不断生长,尖厉的爪慢慢伸向我柔软的肺,好像轻轻一戳,脆弱的肺泡就会爆裂。果然没人能将我拯救,只能将我救赎。谁叫我生来就受不住诱惑?
农历小年夜我被送进拘留所。期间韩燐来看过我两次。半个月后,我被押送进城郊戒毒隔离所进行强制戒毒。我到隔离所的第二天,韩燐乘上了前往赫尔辛基的飞机。一去就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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