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前任

31 天台


【我宁愿我只是你的一个粉丝,沉迷一阵然后幡然醒悟。】
    刚一出了露台的门,方含章的光裸肩头就落下外套,柔软舒适的布料触感,淡淡的科隆水味道,很暖。
    这栋建筑不高,露台俯瞰占地面积巨大的花园草坪,遥遥望着四周葱翠的梧桐树,远处是把这个山庄包裹住的几座低矮山峦。风中满是草籽和阳光的清香。
    苏澈站得很近,方含章没有离远,不过是平视前方,一副出神的样子。
    “西装,谢谢你。“苏澈反身靠在栏杆上,看着她,语气平静地开口。
    方含章一瞬惊讶,觉得自己指望小恩不暴露,果然是太天真了。她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说,干脆没作声。
    “你躲我。“苏澈这一句的语气很严肃,硬生生一个陈述句扔给她。
    方含章还是没看他,眼睛眨了几下,说:“没错。“
    苏澈看着她直白又冷淡的样子,当真是没辙。她就算面无表情,在淡妆下也还是很美。他们曾经总是喜欢,用微距镜头互相拍对方闭上的眼睛,因为睫毛都又长又密很漂亮。他看着她刷了睫毛膏的睫毛翘起来,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蠢钝如他,好不容易开了口居然是一句:“颁奖礼那天发生的事,你看新闻了吧——”
    “别再提了吧。”方含章打断他。
    “诶对不起,你挺烦这些破事儿的来着。“苏澈懊恼地揉了揉头发,说:“在这个圈子里就是这样,暗地里折腾互相撕,炒作拼上位。我在这种环境里工作,也觉得很烦。可这就是选择这份工作会附带的,我只能尽力拎清自己,但我不可能改变什么。”
    “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心灵的脆弱性,我们不能免除于世界的伤害,于是我们就要长期生着灵魂的病。“方含章很快地说完,叹口气,又说:“《蒙马特遗书》里的句子,说得够透彻了。”
    “嚯,方含章——”苏澈听完就心底一动,可没有马上反应过来,沉默了几秒才叫她的名字,“你果然还是——”
    “矫情是吧。”方含章接了话,自嘲地笑,说:“果然还是要说出一句引用来,旁人才会感慨,我竟然也是读过书的姑娘。”
    苏澈听了,笑起来,本能地想伸手摸摸她的头顶,但生生忍住了,故作随意地说:“我一直以为,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是因为当初我那天说了那句台词。”
    方含章一下子回想起来,也没有掩饰,就也笑起来。即使过了那么久,此时此刻想起来,也还是会觉得自己当初少女心没死,居然不可抑制地因为一个句子觉得动情。
    “说实话,当初我追你的时间长到,我都气馁地觉得,自己会成你男闺蜜了。”苏澈自顾自说着,感慨道:“还好我冷不丁说了那句话,在你愤世嫉俗的外表下,我认为你是一个性情中人。”
    《卡萨布兰卡》这部电影,还是她给他开的影片单子里有,他才去看的。学表演的,其实真的不太能塌下心读书和拉片。何况还是这种年代久远的黑白老电影。
    可当初追她时,有一天她说“我觉得你现在的表演,完全就是表现派。其实你可以试试看方法派的表演,从创作者的角度说,我觉得那种表演会使影片完成度更高。”
    他当然早就知道她读的书又多又杂,各种知识边角料不少。只是听她说起表演,觉得她来看了他这个专业的东西,那他怎么也要有些回应,就也去啃电影史。
    当真的足够喜欢一个人,就会是这样,会想办法去了解她的兴趣,理解她的世界,为她做本来压根儿不会做的事。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可思议,只在于够不够喜欢。
    她看他开始扎实地学习,就很愿意帮助,给他开了书单和必看的经典电影。其实最重要的不是知识的傲慢,不是文艺腔,而是懂情趣。真正交往后,他就慢慢确认了,她看重什么。
    方含章当然不会提起,她第一次遇见他时,就喜欢他说话的套路,和那股子痞痞的感觉。总归是那时带些叛逆,中二病一样,觉得根正苗红的精英男学霸很无趣,是用来碾压而不是征服的物种,偏偏喜欢抽烟喝酒说脏话的坏男孩儿。
    “想起来,你总是会说那种话——”苏澈还在微笑着回忆。
    “我不就是一个鸡汤婊么。”方含章不客气地自黑,她是真的那么觉得,“当初说的好多话,最后都是来打自己脸的。梦想啊,坚持啊,不妥协啊什么的,说得当然都好听,可实际打拼两三年,才知道其实那么多废话都没用,撑着自己的只是胸口那股不甘心的气儿。”
    “拜托,当初是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那样说,我才坚持下来的。你怎么——”
    “我那种洗脑的话可能确实挺管用的,可其实——”方含章叹了口气,说:“说到底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自己有那个心。”
    苏澈深深地看着她,一时语塞。方含章一直都是这种早慧的模样,比他小了一岁多,但谈及事业和未来时更像是姐姐。其他时候才小女孩儿般别扭又闷骚的模样。
    方含章咬了咬嘴唇,才接着说:“我一开始也以为,我下定决心到影视行业工作,是因为你。我刚回到LA开始Producing课程时,我简直觉得我可能选错了。这个行业里很多的事实都是我讨厌的。所有人都在说圈子里的潜规则,但那只是听说。当真的切身看到,甚至差点亲身经历的时候,就真觉得恶心透了。”
    苏澈猛地抓住她的肩,像确定她有没有受伤那样紧张。可方含章只是伸手拿掉,释然地微笑。
    “然而更让我觉得恶心的是,很多人对那些演员也好制片也好说,当了□□不要立牌坊,你是吃这行饭的就要顺从这行的生存法则。都进了这个圈子,还跳着脚生气地说,要干净地工作,那简直矫情得没边儿了。”
    方含章还是微笑着,带了些嘲弄的语气,说:“我一开始真的是只有想到你,觉得还有你这样纯粹只是想要做好演员的人在,才觉得自己要咬着牙撑下去。可后来——“
    方含章回想着,眨了眨眼,语气平和下来说:“我快要毕业的时候,在Westwood的Hammer Museum办展,我站在那个美术馆前的十字路口,突然就好像忘了自己在哪里,要怎么回家。可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是你刺激我促使我当初能下狠心转向Fine Art,但能一直坚持下来要做制片工作,是因为我真的还是很热爱这个行业,不是因为你在。”
    苏澈听着她平淡地叙述这一切,手心慢慢地攥拳又放开,克制了自己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她明明一脸坚毅,丝毫没有眼泪,可他竟然觉得她梨花带雨,脆弱得像是要随风而逝。
    他心疼,从去年十一月听到尹航嘴里的她开始,就绵延至今的心疼。
    当这样回顾以前一起走过的时间,坦白没在一起的时间,才猛然觉得,哇,原来在对方二十多岁的生命里,霸占了那么多,是那么重要的存在。
    苏澈这一刻才理解了她时不时的较真儿,她时不时的敏感。毕竟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起经历过最美好的时刻,也共同度过最糟糕的时刻。
    一切关于彼此的事都裹挟其中,沉甸甸地让人无力再去思考,是不是还有别的远方。
    “我问你一个问题,方含章。”苏澈低着头,凑近她眼前,看着她的眼睛问:“你为什么会回来?为什么还会帮我?”
    “因为我在那边混得不好,这边有合适的工作。”方含章一点也不慌张,像实话实说一样: “至于帮你,举手之劳。我自己是觉得,没事不要联系,但有事还是可以帮忙,是分手后合适的状态。”
    苏澈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嘲弄地笑了。真是应了那句话,她说得那么有道理,他竟无力反驳。
    方含章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苏澈,我——“
    她顿住了,深呼一口才接着说:“我一直觉得我没有误会你。尽管我身边无数人跟我说,你和白真真只是捕风捉影。但我自己清楚,那是真的。因为你其实不想骗我,所以你那时候也好,现在也好,才会时不时有些尴尬和愧疚的样子。”
    “我知道我敏感,是令人讨厌的一点,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相信我的直觉。如果我误会了,那我当然要向你道歉。我想问你,我需要道歉吗?”
    苏澈呆在原地,完全被她吊打的感觉。错在他,他理亏,被活生生把脸皮撕破了揭发,就是这种全身都烧起来的窘迫尴尬,他再也无法虚张声势。
    “是我的错。“她话都说到这样,他此时干脆地认了,说:“你没误会。”
    方含章本来一直都冷静,但被他这一句话逼得红了眼睛。“呵——“她笑出了声,掩盖过去。抿着嘴抬起头,呼出口气。
    “你比你老板爷们儿多了。“她换了轻松的语气,说:“都算啦。咱俩的恋爱,说起来,就是最庸俗普通的。要是写成小说,保准谁都会啐这是狗血玛丽苏。她们会讨厌矫情较真儿的女主角,也会讨厌去搞暧昧的男主角,会觉得女主角出国读电影好假,会觉得男主角是演员的设定纯属意淫。你还记得吗,我说我小学时上写作课,上来就被打击了——”
    “记得!”苏澈抢过她的话,“你明明写的就是亲身经历的事,可老师却执意相信那都是编的。”
    “唉,如今这世道,鼓起勇气说了真话,旁人却都不信。我应该也继续矫情,就跟你说,你那么不真实的人被我遇上,那么假的事儿我都经历了,还挺荣幸——”
    ”你别这么说话!“苏澈再次打断她,说:“那些人都没和咱们生活在一个圈子,她们也没法想象会有你这样的姑娘。你何必——”
    “她们?你说粉丝吗?”方含章微笑起来,沉吟了一下,说:“我倒宁愿我只是你的一个粉丝,沉迷一阵然后幡然醒悟。我知道很多人都特别想跟你谈恋爱,可能对她们而言,你真的是无限向往的男神吧。但对我来说,你只是让我很失望很疲惫的一个男人。”
    苏澈看着她的笑容收敛起来,慢慢变成冷清的表情。这女人当真可怕,他都被她这样子说得眼底发烫了。
    “我很累了。”方含章郑重其事,像是嘱托般跟他说:“所以就像你说的,我躲你。我觉得这样会舒服一些,是对的选择。所以,就都这样过去吧。别跟我说做朋友这种话,不要关心我,也别再来我家了。我知道这样不酷,很矫情,但这样的做法,我才适应。”
    她说完就拿下肩上的外套,搭在了栏杆上,转身离开。苏澈愣在原地,脑子里轰然作响循环播放着她说的话。他看着她裙摆翩飞,消失在门边,一脚踢在了旁边的栏杆上。
    方含章踩着高跟,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下台阶。她走了很久,把眼底涌出来的零星泪水都抹掉了,确定恢复了平静,才走到一楼的楼梯间出口。
    她进了礼堂,来到座位就跟郑知味说打算走人,郑知味和尹航他们几个聊天,一听她这话就也不想自己留下来,商量着说一起走。
    尹航居然说要两个美女姐姐再多留一会儿,方含章才不管他,拉着郑知味的胳膊,一边摆手说再见一边要往外带。这时,秦暔带着新娘子转到了他们这一桌,一下子,他们公司这帮年轻演员更闹起来。
    秦暔大家长姿态,淡淡笑着安抚了这帮小的,又点名儿说要跟方含章喝一杯,还提起了她的策划案,说起日后合作这种场面话。
    方含章心知,这是要一杯酒泯恩仇,倒也爽快,举起杯子接了秦暔倒的酒。郑知味在一边低声说:“诶,秦总,含章她——”话没说完,被方含章按了下手,制止了。
    场面上的事儿,面子还是要做足了。连杯酒都喝不了,未免太娇气。
    方含章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酒杯在下跟秦暔碰了一下,微笑着收回手,微微侧了身子,要把这杯酒干了。
    杯子还没到嘴边,身边一道人影快速接近,手在空中半道就被人截住,杯子被抢了过去。拿走杯子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纤长有力,好看得紧。
    定睛一看,苏澈侧着身,喉结滚动,下颌线锋利,仰着头,很快把一杯酒都干了。
    “她喝不了酒,您见谅。”苏澈抹了一下嘴角,朝秦暔举了下空杯子,把杯子撂下。
    全桌人都呆了,看着突然出现的苏澈,集体失语。秦暔看苏澈这架势,立刻看出了门道,挑起嘴角笑了一下,抬手把酒也干了,冲方含章一举杯说:“不知道方小姐酒量不好,唐突了。谢谢大家今天能来,招待不周的地方,见谅。“说罢就带着新娘走开了。
    郑知味瞅着这两人,把脸转到一边儿,用力闭了下眼,感觉身边热得噼里啪啦冒火星。
    方含章回过神,立刻转头跟桌上其他人微笑说再见,拉着郑知味就走。苏澈侧开身一点,低头看她从眼前擦身而过,手用力抵在桌子上,看着她走出门外。
    过了良久,这桌的人还在盯着他看。几个刚进公司的女新人匆匆别开视线,不好意思地低头笑。尹航揶揄地笑,吹个口哨说:“哥,你刚才够帅的。“
    苏澈皱了下眉,一个眼风递过去,示意他小子别再多说。坐下来,歪在椅子里,长腿随意地支出去,这才感觉那杯酒顺着食道一路烧,在胃底一团火,烧心烧肺得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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