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玩家赵匡胤

第21章


斯诺回到了美国,晚年又完成了其他一些著作,例如《漫长的革命》。不过写完《将星,照耀大周》的挨得夹?斯诺留在了宋朝,他晚年的著作之一,叫做《漫长的大宋》。
  作为历史的当事人,我相信挨得夹?斯诺对“杯酒释兵权”的理解,比1000多年后的许多人要深。斯诺告诉我,此事的确发生过,参加者也的确是石守信等五名禁军将领,然而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宴会,会上赵匡胤的说辞可以理解为一种敲打,事后这些将领在禁军中的实权被削弱,但并非接着告老还乡,而是挂着各地节度使的头衔,继续在开封享乐去了,时至今日被传说的“杯酒释兵权”,影响力事实上是将罢典禁军与罢节度二事合二为一了。
  至于为什么《太祖实录》《三朝国史》不载此事,《丁晋公谈录》《王文正公笔录》《涑水纪闻》各书记载迥异?我问斯诺,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好比公司老板请几位销售经理出去唱个KTV,公司发展年报上不会把这些东西都一一记载下来?
  斯诺点头称是,然后做了诸多补充,令徒步大开眼界。
  《二十五史》之中,以《宋史》最为繁杂,多达496卷,计入列传之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数量接近2000人,然而各篇目之中,记载不详甚至前后矛盾之处甚多,许多传记中超过七成篇幅甚至都是只谈官阶的迁除,很少有某人在某任上做了些什么。
  这倒不是负责编撰宋史的脱脱学识浅薄,或是敷衍了事,而是元朝建立之后,对宋辽金史的编撰工作在体例上争议多年,有人建议以延续最久的宋朝为正统,有人建议以立国最早的辽国为正统,到后来大家发现再争下去元朝就要灭亡了,于是脱脱建议三史各为正统、独立编史,赶紧抢在大元被灭掉之前干完活吧。然而为时已晚,风起云涌的反元斗争已经使元朝风雨飘摇,随时都会翻船,脱脱等人的编书工作来不及精雕细琢,仓促完工,三史仅用一年半时间就修完了。如果你一边担心自己明天就没命了,一边在今晚赶着写论文,那么写出来的东西,多半会像《宋史》等三史那样。
  宋史内的列传素材来自旧《国史》,《国史》列传的编法如下:某官员死了,家属首先请文人为死者写“行状”,写好后一份存在家中,一份上交国史院,国史院就据此为某人立传。请来写行状的作者,或为死者的朋友,或为死者的学生,多为死者的后人,多半对死者扬功抑过,当官若没政绩,就写写官职的变迁——元修三史中列传多源于此。
  在这种情况之下,你还能指望《宋史?列传第九》为我们提供前述五人一生的多少一手素材?
  徒步深以为然。
  时间回到建隆二年七月初九的夜晚,这一天是961年8月22日,立秋已有时日,寒露近在眼前。不过大宋年间的秋天还是挺像秋天,那时GDP增长还没依靠对环境“先污染后治理”,大街上跑来跑去的牛车马车也排不出太多的二氧化碳,跑到郊区也看不到很多喷着浓烟的烟囱——总而言之,那时的初秋并没有现在这样令人窒息的热浪,夜晚的开封城,晚风拂来,带着阵阵凉意。
  石守信、王审琦、张令铎、高怀德、赵彦徽一干人等依次就座,然后太祖满脸堆笑,说:“兄弟们,今天这个宴会没什么主题,其实就是邀请大家一起来观个星赏个月,我请客。晚上天气不错,你们看天空朗然一片,喝完酒咱们大家一起出去数星星——什么,喝多了数不了星星?没关系,我数星星,你们就数月亮吧。”
  七月初九的月亮,如同一个被切了一刀的饼,昏黄地挂在天上。
  不能不说,这并不是一场觥筹交错、交杯换盏的夜宴,气氛有点沉闷,主人吞吞吐吐,客人欲说还羞。
  很快,酒过三巡,影帝赵匡胤进入角色了,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跟大家说:“这人啊,一旦当了皇帝,就容易头疼。过去咱天天打仗,辛苦!以为当了皇帝事少,舒服!可现在,你们看我,一个脑袋两个大,郁闷!”
  客人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问:“陛下,您心情好的时候咱们一起喝酒吹牛,心情不好咱们给你磕头下跪,哪里来的郁闷。”
  赵匡胤抖了抖衣袖,说:“我给大家唱首歌吧,歌名《秋天里》。”
  阵阵凉风拂来的寒意尚未消去,听闻此言的石守信等人突然打了一个冷战。
  于是赵匡胤的歌声开始回荡在这个轻风婆娑的秋夜,低沉,却不沙哑:
  还记得许多年前的秋天,那时的我刚离开洛阳的家,
  没有黄袍子没有兄弟,孤零零一个人浪迹天涯。
  可当初的我却是那么快乐,虽然只有一匹老瘦的马。
  在山间在寺院在高辛庙里,有我对未来无限的勾画。
  凝视着此刻丰收的秋天,依然像那时追求的模样,
  我穿上黄袍平定了二李,曾经的苦痛都随风而去。
  可我感觉却是那么悲伤,岁月留给我更深的迷惘,
  在这夜风习习的秋夜里,夜宵吃完我却忍不住惆怅。
  虽然我如今贵为天子,快乐却连一个节度使都比不上……
  就像旭日阳刚把这首歌翻来覆去地唱,终于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而且最后还上了“春晚”那样,石守信等五人听到此处也完全进入了角色。他们问:我们都以为当皇帝是个值得开心的事,为什么陛下还这么惆怅呢?
  赵匡胤停下来,喝了一口水,说,皇帝这份工作,谁不想做呢?石守信大惊,跪下:现在天下大定,谁还敢有谋逆之心!太祖继续唱道:
  “如果有一天你身不由己,被部下拥上将黄袍加披,
  那么我只能悄然离去,把我的传说留在这秋天里。
  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不如大家辞去工作回乡广置田地,
  日日逍遥度过余生,你我之间再无猜忌。
  等到有一天我们都悄然老去,美丽的传说会留在这秋天里。”
  聪明人之间都是讲究点到为止,不聪明的只好被点到死为止了。石守信等五人都是聪明人,于是第二天纷纷向赵匡胤递交辞职报告,内容都是“昨晚喝酒回家,突感身体不适,担心在这个岗位继续干下去会有负圣恩,为国家带来损失,请求告老还乡”——赵匡胤欣然应允,为他们分配了地方节度使的职务,却又告诉他们挂职即可,不用真去地方上就任,以后待在京城就好了。
  随后,为了安抚众人,赵匡胤将女儿延庆公主嫁给石守信之子,昭庆公主嫁给王审琦之子、三弟赵光美则娶了张令铎第三女,加上刚刚建宋时候赵的妹妹嫁给高怀德,参加夜宴的几位当事人全成了儿女亲家——只是不知道赵彦徽念及此处,会不会郁闷自己没生个儿子出来。
  而在这之前的建隆二年三月,赵匡胤已经将殿前都点检慕容延钊改任山南东道节度使,让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韩令坤改任成德军节度使,废除了殿前都点检岗位,从此不再设立此职。
  
第十四章 他的国
  夜宴之后,赵匡胤又干了些别的事情,说出来可以让日后提出“精兵简政”口号的李鼎铭晕死四遍,因为太祖施行的政策,可以归纳为“精兵繁政”。
  宋初的军队建制是这样的:正规军称禁军,归中央直接掌管,和平时“列营京师,经备宿卫”,同时也“分蕃屯戍,以捍边围”,其统帅为殿前都点检。地方长官掌握的军队称“厢军”,总领于侍卫司;再往下是“乡兵”,是按户籍抽调的壮丁,或由各地自行招募来的地方兵,经过训练可加强地方上的统治;最后是“蕃兵”,是边区少数民族组成的军队,数量很少,必要时可以配和禁军作战。禁军统帅殿前都点检的权力非同小可,具体影响力参照赵匡胤登基过程。
  针对这种情况,废除殿前都点检一职后,太祖首先进行军权分解,将禁军统领权一分为三,分别由殿前都指挥司、侍卫马军都指挥司、侍卫步军都指挥司三司共同掌管,即所谓“三衙统领”,对各指挥使仅赋统兵之权;又设立枢密院,有调兵之权,于是统兵的不调兵,调兵的不统兵,借用袁腾飞的话说,禁军统领就好比雇用司机,枢密院可以派车,禁军将领只负责开车。
  同时以文官担任枢密使,掌管枢密院,开创文人调兵的先河。
  接着是实行更戍法,就是禁军定期更换驻地,但将领不随军调动,以达到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目的。
  关于这个想法的来源,斯诺说,夜宴前赵匡胤和赵普聊天,谈到“削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之后,太祖问道:“就算权力分散,那如果各都指挥司培植个人势力,该当如何?”赵普略作沉思,把面前的杯子和赵匡胤的杯子对换了一下。太祖微微一笑,把杯子放回原地,里面的水互相换了一下,说:“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随后赵匡胤下令:京城驻军有的要轮流到外地或边境戍守,有的要到产粮的地方就粮。这种轮流驻防的办法称为“更戍法”,官方的解释是锻炼士兵吃苦耐劳的精神,以及经常更换将领,你们有机会见到更多的名人。
  最后,是下令挑选一些具有相同特征的士兵,原则是琵琶腿(大腿粗壮)、车轴身(肩宽腰细),高度适中,体力强健——听起来很像如今的干部——作为 “兵样”送到各路,然后将各藩镇所辖厢军、乡兵里面符合兵样特征的精壮之士,编入禁军。这样做的结果就像咱们去水果摊挑苹果,把个大的、色红的都选完了,剩下都是些干皱的、烂皮的,以后只好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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