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诰很清楚,未来是很光明的,可最大的光明是养父留给他亲生儿子的,自己好好当个地方官和孝顺儿子,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所以徐知诰视徐温如亲父,极为孝顺。某次徐温留宿徐知诰的府邸,因身体不适,早早就寝。半夜醒来,床前侍立一人,问话,知是徐知诰。徐温就让其休息,不久再次醒来,发现窗前仍有一人,问之,还是徐知诰。徐温对他说:“汝自有政事,不当如此,以废公家之务!” 徐知诰听命退下。不料三度睡醒,徐温发现床前又有一人,问之,答是徐知诰的妻子。徐温深受感动。
不仅孝顺,徐知诰处理政务的能力也颇让徐温满意,徐温甚至对着亲生儿子感慨:“事在二哥矣,汝辈当善事之。”
就在徐知诰感慨这辈子只能当当孝顺儿子的时候,有个坏消息——也可以说是个好消息——传来,918年,徐知训因骄傲荒淫为徐温手下大将朱瑾所杀,徐知诰听令率兵前往江陵平变。不过朱瑾杀完徐知训后拎着徐知训的脑袋进宫,极力劝杨瀛诛杀徐温夺回大权,可惜吴王杨瀛见了徐知训的脑袋竟然吓得连连后退:“这都是你干的,如果大丞相将来找麻烦,可不关我的事!”朱瑾见杨瀛如此没骨气,一声长叹,横剑自杀。随后徐知诰就代替徐知训留扬州,日常政事皆由徐知诰处断。
在扬州的徐知诰一反徐知训之作为,恭敬事奉吴王杨瀛,并且谦卑对待士大夫,对待部属宽大,生活十分俭朴,并以宋齐丘为谋士,改革税制,因此国家逐渐富强,人心归附。
身居高位却无实权的吴王杨瀛很快在郁闷中于920年死去,在徐温的安排下,个性同样懦弱的杨行密四子杨溥即位。此时最大的竞争对手徐知训已经死去,徐知诰终于有了对未来更高的期待了。
时间很快到了927年。
这是个不同寻常的一年。
这一年的中原大地混乱依旧,后唐明宗李嗣源虽然竭力治国,却仍有力不从心之感,时时在深夜焚香祷告:“臣本蕃人,岂足治天下,世乱久矣,愿天早生圣人!”
李嗣源的祷告很快生效,如果他在这一年的二月二十六日晚上没事去洛阳走走,就会看到夹马营的某一个地方红光冲天,并且异香传来,经久不息——若是走进房屋和婴儿的父母聊聊,就有机会看一下未来的宋太祖,此时的香孩儿长得是什么样子。
同年十一月,徐温病逝。
之前徐温虽然喜爱徐知诰这个养子,但儿子终归是亲生的好,还是想把在扬州辅政的徐知诰替换成自己的次子徐知询,不过尚未安排妥当就与世长辞,随后官至镇海、宁国节度使兼侍中的徐知询手握重权却目空一切、薄情寡恩,结果是人心大失,以致三弟徐知诲、四弟徐知谏都倒向了义兄徐知诰这一边。
眼见时机成熟,徐知诰诱骗徐知询入扬州,夺其兵权,留滞不遣。后见徐知询庸碌无能,遂令其袭父之东海郡王爵位,外放为官;徐知询自知无力抗争,终日宴饮,数年后终于任上。
30余年后,这位昔日凤阳街头的乞讨少年终于修成正果,成了吴国事实上的掌权者,如同当年的义父徐温。935年,徐知诰进封齐王;两年后改名“徐诰”并令杨溥逊位,即皇帝位,国号“齐”,改年号“升元”,并于升元二年(938)恢复原姓,改名“李昪”。
当上皇帝的李昪终于不用再像当年那个衣食无着的小乞丐一样每天为生计操劳,他觉得是时候为自己找一个名声响亮的祖先了。既然刘崇、刘都说自己是刘邦后人,经常在徒步耳边聒噪的苏半仙号称是眉山苏轼的传人,李昪不用怎么思考就决定让自己做了大唐李氏的后代。
对于这一点,徒步以为虽然荒唐,但是看看1000余年以后的中国人所作所为也就释然了。每当我看到如今湖南常德桃源县、江苏连云港宿城、安徽黄山黟县都为了证明自己才是陶渊明笔下桃花源的真正所在而吵得不可开交;当湖南新晃县、贵州赫章县为了谁才是真正的“夜郎国”故址而大打出手;甚至山东阳谷和临清、安徽黄山都旗帜鲜明声势浩大地各自抢夺“西门庆故里”名号,借着这个名声并不好的古人来做点噱头。我想,对比这些行为,还是窃国的袁世凯说自己是袁崇焕的子孙更能让人接受一点。
李昪选择的高祖是唐宪宗第八子建王李恪。既姓李,又是唐室后裔,自然也要“恢复”国号为唐,是为“南唐”。不过《资治通鉴》却记载937年徐知诰即帝位时,即以唐为国号,并不认为徐齐曾经存在过——随后李昪尊李恪为定宗静皇帝,曾祖李超为成宗平皇帝,祖父李志为惠宗安皇帝,父亲李荣为庆宗德皇帝。此时养父徐温的地位稍显尴尬,被尊为义祖;而当年差点做了李昪养父的杨行密则什么都没捞着,不知如果某天在天堂看到庆宗德皇帝李荣的时候,会否告诉他,老子辛苦干了20年却什么都不是,让你那本该讨饭的儿子捡了个现成便宜,你死这么早啥事不干竟然也做了皇帝在天堂晃悠!
李荣回答:“老兄稍安毋躁,咱这都是命啊。”
纵观李昪的发展史,与日后的柴荣、赵匡胤何其相似。历经一系列巧合,从一个最初的局外人到达傲视天下的权力之巅,男主角的人生轨迹中如果添上山洞海岛武功秘籍,几乎就可以换上张无忌令狐冲的名字,稍加修饰,就是一本五代版的《倚天屠龙记》或者《笑傲江湖》了。
不过无论是外在条件还是本身拥有的政治资本,李昪既不能同柴荣、赵匡胤相比,也不能和杨行密、徐温相比:既无赫赫军功作为铺垫,从小培养起来的恬淡个性也让李昪缺乏扩张之心,奉行防御性的国防政策,对外不但与相邻的吴越、南汉睦邻友好,还派出使臣到福州调解闽王与其兄弟的关系,甚至一直尽力与后晋保持着正常关系,礼尚往来。当公元940年南唐边将不遵守命令,进入后晋安州(今湖北安陆)抢掠,被击败,损失将士2000余人后,李昪为惩一儆百,避免类似事件发生引起大规模战争,他谢绝后晋遣返的战俘,让后晋依法处置,并亲自致书石敬瑭澄清事件发生之原因。
看着没有了兵戈之祸的南唐一天天兴旺起来,很快出现了“旷土尽辟、桑柘满野”的繁荣景象,李昪终于有时间干一干自己感兴趣的文化事业,不但建立起藏书超过十万册的南唐图书馆,而且建立大批学校,发展教育,在庐山白鹿洞所修的学馆至今犹存,名曰“白鹿洞书院。”
除此之外李昪自己也为诗为文,为儿孙开了一个好头,亦为南唐的最终覆灭埋下了伏笔。李昪的诗作流传下来的只有一首《咏灯》:
一点分明值万金,开时惟怕冷风侵。
主人若也勤挑拨,敢向尊前不尽心。
据说是李昪刚成为徐温义子的时候,想向义父抱怨自己没有得到很好的栽培,于是借掌灯的机会作了此诗。而徐温很快明了其中之意,并从中看出李昪的才华,遂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对待。
当初并没有想过要做皇帝的李昪一旦坐上了皇帝宝座,渐渐发现其中妙处,很想永远地坐下去,这一点当年的嬴政先生想必深有体会。而且李昪采取的策略与嬴政相似,那就是请人炼制长生之药——不过显然方药的毒副作用远大于长生不老的功效,服药中毒之后的李昪不但个性变得暴躁易怒,而且积存的毒素到了升元七年(943)一齐发作,具体体现是李昪背上生了一个大疮,李昪很快因疮而死,在位还不到七年,子李璟即位。
驾崩前的李昪曾经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很不放心。
虽然在自己的熏陶下李璟也是醉心于吟诗填词和文化事业的建设,但这个儿子似乎并不认同自己所奉行的睦邻友好的国策,所以临死之前曾拉着李璟的手,为他分析了一番周边国家的局势,让他好好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要轻易招惹邻国,最后咬破李璟的手指:“他日北方当有事,勿忘吾言!”
不过即位后的李璟等手指上的伤疤好了之后,老爹的话也就忘得差不多了,先是于945年趁着闽国内乱之时出兵,迫使闽国称臣;后又于951年11月趁着马殷的几个儿子马希广、马希萼互相攻伐之时,派大将边镐率军进入楚国,占领长沙,虽然次年南唐军又被马殷旧将刘言起兵击败,但是两场战争下来,南唐的国土扩张不少,李璟也渐渐觉得自己用兵如神治国有方,自信心膨胀,重用被后人称为“五鬼”的陈觉、冯延巳、冯延鲁、查文徽、魏岑诸人,不但奢侈无度,而且政治腐败,百姓怨声载道。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柴荣和赵匡胤很快就要来了。
王小波在随笔《关于幽闭型小说》中曾经有这样一段话让徒步记忆深刻:人生唯一的不幸就是自己的无能。对于1000年前的李璟来说,他自然也赞同“人生唯一的不幸就是自己的无能”的结论,他知道如果自己能够东平吴越,西取南楚,北定后周,绝对可以获得极大的快感——然而问题在于他搞不定。
南唐保大十三年(后周显德二年,955年)十一月,出兵从孟昶手上抢回四州之地的柴荣派宰臣李谷为淮南道前行军行营都部署举兵南下,目标直指寿州(今安徽寿县)。李璟见到柴荣主动打过来,不敢马虎,派南唐大将刘仁赡镇戍寿州,并以神武统军刘彦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率兵两万增援;另以皇甫晖为应援使、姚凤为应援都监,率兵三万进屯定远(今定远东南)策应,后退至滁州清流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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