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的温暖

从那以后，灿灿就开始留心浩然和姐姐。灿灿发现，那个暑假浩然来家里的次数明显变多。虽然他暑假在上海只待两周，可是这两周几乎就长在了何家。每次来何家，浩然都会先跟程云玩两局游戏，然后再找程锦聊聊天，最后才会晃到灿灿面前问问功课。出去玩也是，浩然和程云出去玩，浩然会旁敲侧击地建议叫上程锦，然后临出门，又会善心大发地让把灿灿也带去。灿灿不太高兴。她发现，她的浩然哥似乎开始跟何志国和董淑芳一样，不再只关心灿灿了，灿灿在他心目中，也开始排在程云和程锦之后了。
    那个暑假似乎成了灿灿成长的分割线，她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与多愁善感的青春期的分割线，她的柔顺乖巧与飞扬叛逆的分割线。升学带来的喜悦没持续多久，灿灿就被浩然带给她的这种失落感给挫败了。所以，从那以后，灿灿开始躲着浩然，浩然问她功课，她就应付地回答一两句；浩然叫她出去玩，她也开始找各种理由拒绝。浩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程云，程云一句“青春期的叛逆开始了”就给堵回去了。
    开学后，高中的课业负担明显上了几个台阶。超常发挥考入重点高中的灿灿，明显感觉力不从心。第一次模考差点儿班级垫底。灿灿一下子警醒起来。月末，居然又收到了浩然的email，洋洋洒洒1000字。从他和程云的实习开始谈起，又谈了程锦在大学里如何受老师和同学喜欢，在社团里如何成为骨干，巴拉巴拉，最后才问起灿灿功课如何如何。又是这个顺序！灿灿很生气地关掉电脑。赌气不回邮件。过后又觉得不甘心，只好打开邮箱，简单地回了两句：“我姐姐很优秀，我们全家都知道。我功课还好。谢谢。”邮件发出的那一刹那，灿灿对自己说，加油加油，以后就靠自己了，灿灿必须坚强！从那以后，灿灿再也没有回过浩然的email。久而久之，浩然的email也越来越短，越来越少。只是时不时还会给灿灿打电话，给灿灿讲解难懂的力学原理、化学方程式，还有排列组合，等等。夜深人静失眠的时候，灿灿也会想，三年，还有三年才能考大学，这三年，浩然哥大概就能跟姐姐走到一起了吧。灿灿很难过，她觉得再也没有机会了，她和浩然哥再也回不去亲密无间的年少时光了。
    灿灿化难过为动力，比任何一个时期都更加刻苦，连何志国和董淑芳都大跌眼镜。然后灿灿的成绩也开始蒸蒸日上，等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出来时，灿灿自己也吓了一跳，全班第八，年级前一百。
    还有一件让灿灿喜出望外的事情。灿灿领完成绩单回到家里，发现浩然回来了，正坐在客厅陪何志国一起喝茶。听他们谈话，好像浩然在北京找到了工作，留在了实习的那家金融机构。灿灿很郁闷，满以为浩然毕业就会回到上海，那样就可以经常见他了，没想到他要留在北京。灿灿正在走神，何志国先发现了她。便问她成绩出来了没有，考得怎么样。浩然也转向灿灿，微笑地看着她。灿灿突然有很多话要说，却又想不起来要说什么，只好，草草汇报了一下成绩。何志国明显对灿灿的成绩感到吃惊，碍于浩然在场，就简单嘱咐了灿灿要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向程云、浩然学习，便放灿灿离开了。
    没过几天，程云和程锦也回家了。程云已经拿到斯坦福计算机专业的offer，准备去攻读硕士学位。所以在家没待几天，就飞到北京去跟师长、同学道别去了。程锦刚读完大一，没什么暑期作业，也没社会实践，所以就在家乖乖待着，上午看会儿书，下午陪董淑芳逛逛街、见见同学什么的。倒是灿灿，反而成了何志国以外最忙的人。灿灿发奋图强，动用压岁钱，给自己报了一个英语补习班和一个数学补习班。中间灿灿听说浩然来过何家一两次，不过因为灿灿都在补习班上，没见着。不过即使见着，也没什么用，灿灿心想，程云已经去北京了，家里就剩姐姐一个，他大概是来找姐姐的吧，这时候灿灿又庆幸自己有事可做，不用在家心酸地当着电灯泡。
    过完16岁生日，灿灿升入高二。灿灿变得敏感，还时不时有了忧郁的症状。像大多数青春期的少女一样，灿灿也陷入早恋的苦恼中，尽管这个早恋只是她一个人的单恋。灿灿期待浩然的关心，但是又不肯主动联系浩然。灿灿再也没收到浩然的email，尽管浩然还会给灿灿打电话，可是灿灿在电话中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都是浩然问一句，灿灿答一句，浩然沉默，灿灿也沉默。与此同时，浩然在电话中提到姐姐的频率越来越高，小锦进入学生会了，小锦发表论文了，小锦获奖了，小锦参加演出了……浩然说得越起劲儿，灿灿越沉默，越难过。
    既然感情不如意，那就在学业上补回来吧。灿灿更加拼命地学习，脸皮也变厚了，遇到不会的题目就抓住老师和同学拼命地问。这样的成果是，不仅灿灿各科成绩与日俱进，跟同学们的关系也变得十分融洽。灿灿开始喜欢这种刻苦的日子，攻克难题带给灿灿一种难以言述的充盈感。灿灿不再想浩然为什么不关心她了，不再想浩然是不是有了女朋友，不再想姐姐是否跟浩然在一起。偶尔也会收到男生传来的小纸条，灿灿都当做恶作剧，一笑而过。灿灿把手机也交给了董淑芳，让妈妈给办理了停机。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灿灿在学业上果然如愿以偿。她的刻苦获得了应有的回报。高二学年结束，灿灿已经排进全班前五，文科的年级前三十。对，文理分科时，灿灿选了文科，因为她觉得这辈子大概永远无法超越浩然、程云和程锦，既然他们都选了理科，那她就选文科吧，这样在不同领域，她也有机会优秀。所以在别的同学在文理科选择上纠结得一筹莫展时，灿灿坚定地选了文科，没有跟任何人商量，以至于董淑芳为这事责备她了好多次。好在灿灿努力，文科读得也非常出色，董淑芳也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到了高中最后阶段、高考前夕的三次模考，灿灿都已经进入年级前十，并且三次考试都是全班第二名，倒是每次的第一名都不同。灿灿偷偷地骄傲了一下下，这样算不算是全班第一名呢，不过，毕竟还不是第一名，灿灿很遗憾，高中就要结束了，她终究还是没有得过第一名，她与浩然和程云他们终究还是有差距的。
    高考成绩出来，毫无悬念，灿灿稳稳的发挥，获得了稳稳的成绩。依照她的成绩，完全可以被上海一流的大学录取。何志国和董淑芳的意思也是让灿灿在上海读大学，程云程锦两个孩子，已经跑到北京去了。要是灿灿也跑到北京，老两口不失落绝对是假的。但是，灿灿坚定地就选北京的大学。尽管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浩然了，但是内心深处，灿灿还是不死心，她想跟他在一个城市，灿灿觉得，只要在一个城市，她就还有希望。青春期的灿灿，特别执拗，何志国和董淑芳没有办法，也就放任灿灿自己做主了。好在灿灿的成绩报北京的大学也游刃有余。就这样，灿灿坚定地选了北京，坚定地没有报考浩然、程云和程锦的大学，坚定地没有跟浩然、程云和程锦其中任何一个人选一样的专业。浩然读的工商管理，程云读的计算机科学，程锦读的金融学，灿灿最后选了新闻学。最后灿灿被北京985的大学录取了。尽管何志国和董淑芳对灿灿选的那个劳什子新闻学十分不满，做记者有什么好，天天风吹日晒雨淋地跑新闻，赚的也不多，到底图什么，好在灿灿的大学新闻专业非常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于是老两口重新打起精神，接受亲戚邻里的道贺。
    金榜题名的灿灿，实现了人生阶段性目标，一时又找不到新的寄托，于是像被针扎的气球一样，一下子泄了气，大病一场，一病就是半个月。原计划的毕业旅行又泡汤了。灿灿在家养病的时候，倒是遇到了稀客，浩然居然来探望她了。
    说是来看她，结果没说几句话，就被何志国拉到一边陪他聊天去了。听他们谈话，浩然好像辞掉了北京金融机构的工作，要回上海，去他爸的地产公司上班。灿灿早前也听大人们谈起过，沈叔叔的地产公司已经小有名气了，正发展得如日中天。不过，灿灿依稀记得浩然好像提过，想长期留在北京发展。怎么突然又回上海了呢？难道是家里的意思？
    灿灿装作在看电视，一边想心事，一边竖起耳朵继续偷听何志国和浩然的谈话。他们还提到了程云。他们不提还好，一提灿灿才恍惚觉出时间过得飞快，她好像已经有两年没见程云了。不过，生活也没什么不同嘛，灿灿不厚道地想，不对，没有程云的生活，好像是更如意了才对。听她爸的意思，好像程云那家伙已经从斯坦福毕业了，除了带回来一个计算机硕士学位以外，还带着他导师给的什么天使投资回国了。灿灿心想，美国人真会玩，都兴送天使了嘿。
    不一会儿，董淑芳回家了。看到浩然，就好像看到亲儿子一样，非要拉着浩然在家吃饭。浩然推脱不过，就应下来。饭桌上，灿灿举得她妈和她爸都热情得有点过分，拉着浩然问长问短，给他碗里塞各种山珍海味。灿灿闷闷地想，这分明是重男轻女。一顿饭吃下来，他们聊了程云开的新公司，聊了程锦的毕业实习，聊了浩然的新工作，聊了浩然父母的身体，连旁边邻居都聊到了，就是是没有想起聊灿灿。这顿饭吃得灿灿心塞极了。灿灿刚想说吃饱了、以便撤出饭局，只听董淑芳话锋一转，“浩然有女朋友了吗？”灿灿蹭了蹭又坐回去，拿起杯子装作喝水，竖起耳朵等浩然的回答。浩然腼腆地一笑，说“还没有”。灿灿心里的粉红小泡泡又开始冒起来。董淑芳一听机会来了，赶紧追着问：“你觉得我女儿怎么样？”正在喝水的浩然和灿灿，同时呛住了，俩人又都咳个不停，脸也涨个通红。
    何志国白了董淑芳一眼，怪她瞎操心，哪有这么推销女儿的，也不怕吓着浩然。董淑芳也不甘示弱，立马瞪回去，还提高了音调：“小锦都大四了，还没男朋友。女儿的事，你这个当爸的一点都不操心，我当妈的当然得日日夜夜放在心上了。再说了，咱们浩然这么优秀，年纪也不小了，你看程云女朋友都换几个了？我觉得小锦和浩然从小到大关系都很好，多合适的一对儿！”灿灿的脸由红转白，心凉透了。
    浩然的脸更红了，然后特别害羞地喊了声“阿姨”，就喝起水来。董淑芳看浩然不好意思了，也没再追问，心想八成有戏，小伙子什么时候这么害羞过？然后乘胜追击，“再有两周小锦就回来了，你要常来家里吃饭啊。程云也会一起回来。”浩然痛快地答应了。董淑芳心里更有谱了，就喜滋滋地端起碗继续吃饭。灿灿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看着她妈，实在忍不下去了，冷冷地说道：“妈，爸，浩然，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扔下碗筷，头也不回地上楼了。何志国的大嗓门顿时飙到最高：“这么没礼貌！你浩然哥还在呢！”
    回到房间的灿灿，甩上门，泄气地趴在床上。趴了半个小时，心情愈发沉闷。然后，拿出日记本，郑重地写下几个字：“何灿灿再也不要喜欢沈浩然！” 然后，像是要祭奠这场持续十多年却无疾而终的单恋，灿灿的眼泪哗哗地掉在笔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