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的温暖

泳池中人本来就少，再加上到了午餐时间，泳池中很快就剩下灿灿一个人。灿灿心不在焉地练着憋气、换气，任思绪飘荡。灿灿见过程锦游泳。某一年的暑假，灿灿跟着程锦和她的姐妹淘去游泳馆。当时程锦她们像鱼儿一样游来游去，灿灿羡慕得很，轮到灿灿时，灿灿只会沉底。最后程锦和她的姐妹淘一起站泳池边给灿灿打气：“灿灿，快浮啊，快浮啊。”灿灿心想，我比你们更想浮，能浮不早浮了么。最后灿灿在池底把姐姐们掉的泳镜、耳塞什么的全摸起来了，倒是意外收获。
    因为何志国和董淑芳一直很忙，很少有充裕的时间陪伴三个孩子，更别说带他们去游泳馆了。好在三个孩子之间有年龄差，大的正好可以照顾小的，也就这么过来了。只不过，从小到大，程云都不喜欢灿灿，不欺负她就不错了，还教她游泳，那简直想都不用想。所以，一家人中，程云和程锦都是游泳高手，灿灿却是个旱鸭子，也就不奇怪了。
    灿灿和浩然在一起后，很多次浩然问灿灿想要什么礼物，灿灿都说让浩然教她游泳。每次浩然都刮刮灿灿鼻子，宠溺地对她说：“这有什么难的。你就这点儿小胃口啊？”然后灿灿就拖着浩然的胳膊耍赖。是啊，不就是学游泳么，这有什么难的？可是就这么点小愿望，浩然还没来得及满足灿灿，两人已经分道扬镳了。浩然是一个重承诺的人，他尽量满足对别人许下的每一个承诺，唯独对灿灿，连这么小的一个承诺，都没兑现。
    灿灿不敢想如果，如果是浩然教她游泳，会是什么样子。灿灿不敢想，每想一下浩然，心就抽得生疼。
    灿灿像鸵鸟一样，将头扎进水里。
    程云回来时看到的情形就是，灿灿正漂浮在泳池里，脸朝下，一动不动。程云的心跳顿时漏掉一拍，直接跳下泳池，奔向灿灿。灿灿被这巨大的动静惊到了，赶忙站起来，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程云拖到池边。
    灿灿一时无法消化发生了什么，刚想问程云怎么回事，就被程云用力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灿灿被卡得简直不能呼吸，就推程云，可是推都推不动，只能听见程云砰砰砰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程云松开灿灿，说：“去把衣服换了，我们去吃饭。”
    短短几分钟，灿灿的心情像台风期的海水般，波澜起伏。她还未忘记程云发火，也未从思念浩然的伤感中剥离，当然，也看不懂程云一系列怪异的表现。所以，直到两人坐到餐桌旁，灿灿都未发一言。起初程云还耐着性子跟灿灿聊天，见灿灿兴致不高，不是点点头，就是摇摇头，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程云也没辙了，索性跟同事交流起潜水心得。
    热带的中午，日头最毒。所以吃完午饭，一众人等都留在房间休息。灿灿回到房间后，直奔自己的大床，玩起了手机。程云有点被灿灿气到，心想，不就是游泳时说了她几句吗，至于到现在还给他脸色看吗？他不想热脸贴个冷屁股，索性出门找Michael去了。
    后来，Michael也受不了程云了，劝他回去睡午觉，他还要跟姐妹们去打牌。哭笑不得的程云只好返回房间。他想这个时间，灿灿应该睡着了。睡着的小老虎，应该也不会乱咬人。回到房间后，程云蹑手蹑脚将里间的门推开一个缝，悄悄向里探望，这一望，被气个半死，屋里哪还有人？
    程云想打灿灿手机，可她的手机就没办理全球漫游功能，根本就是一个摆设。
    程云是又气又急。找灿灿，不知从何找起。不找灿灿，又怕她一个人出事。他中午看灿灿在泳池一动不动漂着的那一刻，说实话，他差点万念俱灰。万一灿灿有个三长两短，他不光没法跟家里认交代，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看到灿灿安然无恙，程云悬着的心才放下。
    好在下午是自由活动，程云也不想惊动别人。他也不想让下属知道他连个小姑娘都摆不平。于是，赶紧悄悄出门去找灿灿。
    一路上，程云积极调动他的高智商、超强观察力和推理能力，迅速翻遍酒店花园的每一个角落，没找到灿灿。然后程云直奔海滩。果不其然，灿灿正坐在一顶遮阳伞下面，双手托腮，凝视着大海发呆。
    程云火冒三丈，走过去拎起灿灿就要发飙，谁知灿灿眼里正蓄满泪水。顿时，程云没了脾气，只好又让灿灿坐下，然后坐到她身边，低声问：“大中午的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人生地不熟的，遇到危险怎么办？”然后叹了口气。
    灿灿低下头，擦擦眼睛，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只是不说话。
    程云又说：“还在生我的气？别气了，等晚些时候我再接着教你游泳，包教包会，一次学不会下次免费再学。”
    灿灿听他电视购物般的推销，一下就被逗乐了。中午程云离开房间，灿灿以为他跟同事出去玩了，自己就准备睡午觉，无奈左翻翻右翻翻，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浩然，怎么都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在海边坐着了。本来是想跟程云打个招呼，可是又不知道他人在哪里。现在看程云这样火急火燎找过来，说不感动是假的。本来灿灿还沉浸在回忆浩然的悲伤中，可是程云这三下两下的调侃，就把她逗乐了。再僵下去，就真有点作了，于是，灿灿伸出手，对程云说：“说话算话。”
    程云看灿灿不生气了，终于松口气，赶紧迎上去击掌。“一言为定，”然后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要保证，这几天再也不能乱跑，不能离开我的视线。”程云执着地盯着灿灿。灿灿只好点点头。
    整个下午，在别人出海、逛街、shopping的时候，程云和灿灿就泡在了酒店的泳池。灿灿天生缺乏运动细胞，程云只好教得格外卖力。为了灿灿更好地掌握平衡，程云干脆托着灿灿，一点一点地游。渐渐地，灿灿有了感觉。到最后终于能摆脱程云独自游个一二十米了。
    作为教练的程云，可累得满头大汗。教灿灿游泳比他自己游个一千米还费劲。好在灿灿总算有进步。程云赶紧爬出泳池，坐旁边躺椅上歇着。程云看着灿灿在水中游来游去，曼妙的身姿，已经楚楚动人，这个小丫头已经不知不觉长大了呢。然后，不期然地，昨晚灿灿裸睡的画面又窜到他脑海中；还有，刚才托着灿灿游泳的感觉，以及中午抱着灿灿的感觉，确实，很好。好像意识到什么，程云赶紧摇摇头，将画面从大脑中驱逐出去，正襟危坐。
    接下来的几天，灿灿过得非常开心，白天就跟着程云和大部队去玩海上项目，偶尔也会逛逛巴厘岛的街道，晚上就跟大家一起在海滩BBQ，也跟程云和Michael去过一次酒吧，不过程云只同意灿灿喝果汁。灿灿看到别人喝鸡尾酒，特别羡慕。只是，不光程云不同意她喝，她自己也不敢乱喝了，因为第一晚她酒后裸睡的窘态，确实连她自己也吓到了。灿灿还坚持每天练习游泳，到巴厘岛之游结束时，灿灿已经能游得游刃有余了。
    返回北京的前一夜，程云从洗手间出来，看到熟睡中的灿灿，不禁停下脚步。这一周，灿灿玩得非常开心，人也晒黑了不少。每天都跟员工们嘻嘻哈哈的，无忧无虑。偶尔程云也能看到灿灿发呆，程云都知道，灿灿发呆的时候，基本都在想浩然，又是浩然，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是忘不了他？马上要回上海了，到时灿灿难免会和浩然碰面，这可给程云出了难题。想到这里，程云再看看灿灿，脸颊粉扑扑的，翘翘的睫毛一动不动，唇角似乎还带着微笑，不知又梦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了。你还笑，你可把我难住了，程云心想。刚拔腿走了一步，又停下来，回过身，弯下腰，在灿灿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这一吻，也落在了程云心里。
    回到北京。程云带着灿灿去了一趟程家，提前向姥爷和舅舅拜年。不可避免，又遇见程峰。这次灿灿没多为难，因为每次程峰找她茬儿时，程云都会不着痕迹地帮她挡回去。灿灿心花怒放，心想程云总算开窍了，总算知道把她当妹妹护着了，然后一脸得意地瞟瞟程峰。
    两人还去了一趟童家。本来灿灿死活不想去，可程云坚持带灿灿过去，还说：“你总有一天要面对他们。就不要躲了。”灿灿奇了怪了，心想，我没事面对他们干什么。但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刚蹭了人家的巴厘岛之游，人家只让她去趟童家，又不是去送命，有什么好怕的，去就去。当然，童家对她也就是面子工程，看在程云面子上，也不至于太冷落她。让灿灿感到意外的是，程云和他父亲，居然可以聊上几句了。看来，血缘这东西还真是神奇，毕竟血浓于水，再坏的亲情，靠时间都能修复。不过，她和程云没有血缘，这关系都修复了，看来只能说，时间这东西真神奇。
    腊月二十八，程云和灿灿一起飞回上海。到虹桥机场后，灿灿直奔出租车方向，被程云拽住，然后拉着灿灿往停车场方向走去。灿灿很好奇，就问程云：“哥，有人来接咱们吗？”程云不说话。灿灿撅撅嘴，摆什么谱嘛。
    走到一辆车跟前，程云站定。灿灿看这车有些眼熟。程云敲敲车窗，车窗摇下来，是浩然。
    浩然下车，对灿灿一笑：“回来了，灿灿？”灿灿有些不知所措。程云开口了：“不是让你别来了吗？你怎么还是来了？我们打车就可以了。”浩然笑笑：“是小锦放心不下，让我来接你们。她已经在家等着了，我们快些回去吧。”然后和程云一起把两人行李放到后备箱。
    回去的路上，程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路跟浩然聊着。灿灿坐在后排。起初，浩然还跟灿灿聊两句，每次灿灿还来不及回答，程云就替她答了。最后程云索性对灿灿说：“你不是一路都嚷着困吗？还不赶紧睡会儿。等到家了叫你。”浩然听程云这么说，也就不再与灿灿搭话了。
    浩然就在车里，就在她身边，她怎么可能心大得睡过去，于是，沉默地望着窗外。
    车窗外，冬雨连绵。加上临近春节，行人寥寥。等红灯的时候，灿灿看见路边有一双老人相互搀扶着，慢慢地走着，老爷爷将伞尽量地偏向老奶奶一边，而老奶奶则怕老爷爷摔倒，双手用力地搀扶着老爷爷。灿灿眼睛有些湿润。因为她想起了，她曾经问过浩然，什么是幸福。当时的浩然说：“幸福就是咱们一起慢慢变老。然后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我想做什么，你都会跟我在一起。”犹记得，当时灿灿还不满地说：“切，才不要等那么久，我要你现在就陪着我。”然后浩然宠溺地刮刮灿灿的鼻子，笑话她“笨”。
    的确，比起当下的陪伴，陪伴到老，才是最难能可贵的。可惜两年前的灿灿，不懂。
    不过，即使灿灿当年懂了又能怎样，浩然还是离开了她。永远没有了永远。
    春节前的上海，道路无比畅通。不一会儿三个人就到家了。董淑芳和程锦都迎了出来。灿灿看到，程锦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灿灿上前，轻轻抱住程锦，叫了一声“姐”。董淑芳迅速把灿灿拨拉开，说：“小心宝宝，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程锦冲董淑芳笑笑：“妈，没事的，您别紧张。这才几个月？您放轻松。”然后转向灿灿：“死丫头，都不知道给姐打个电话。咱哥都知道给我打个电话，你这没心没肺的，姐白疼你了。”说着就要敲灿灿的头，灿灿迅速捂着头躲开，还抗议道：“都说了，别打头，会打傻的。”程锦白了灿灿一眼，说：“敢情你这么笨，都怨我喽。”灿灿连连点头：“对啊对啊。要不我就能跟你们考一样的大学了。都怪你。以后我找不到工作，你必须养我。”
    这时程云走过去，拍拍灿灿的头：“好了。我替小锦养你。你快去把咱俩的行李拎到楼上。”灿灿以为听错了，就问程云：“你说让我把咱俩的行李拎到楼上？”程云点点头。灿灿一脸不可置信地说：“为什么不是你把咱俩的行李拎上去？”程云说：“我要陪浩然聊天啊。”这一句话噎死灿灿了。她看了浩然一眼，浩然正微笑地望着她。的确，她不能陪浩然聊天。
    于是灿灿认命地准备拖行李。在灿灿刚要发力的时候，程云又开口了：“先把大家的礼物拿出来。”这句话提醒了灿灿。灿灿迅速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把给程锦以及未来宝宝买的礼物统统拿出来，然后行李箱基本就空了。程云看到灿灿把小山一样的礼物堆到程锦面前时，有些心疼灿灿，于是走过去，揉揉灿灿头发：“都说了，宝宝出生还早着呢。非要买这么一堆。”董淑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这才有点像小姨的样子嘛。”
    程锦自己更是感动得眼眶都红了。说实话，她内心深处，其实对灿灿是抱歉的。她结婚前并不知道浩然喜欢的是灿灿，也不知道灿灿喜欢的是浩然，如果那时知道，她想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抢走浩然的。
    浩然远远地望着灿灿。他的灿灿长大了。可再也不是他的灿灿了。
    不一会儿，何志国也回家了。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其乐融融。除了不敢看浩然、不敢与浩然对话外，灿灿觉得无比放松，也无比开心。她，其实是想家的。
    何志国取出珍藏的白酒，和程云、浩然喝了起来。灿灿有点馋，也想喝，被何志国和程云双双瞪了回去。考虑到过年了，大家也不想灿灿太扫兴，就让她喝起了红酒。只是在灿灿喝每一口红酒时，程云都会不放心地看她一眼。没办法，偏偏只有他见过灿灿酒后的失态，不过也幸亏只有他见过灿灿酒后的失态，程云想，大不了一会儿在灿灿失态前，早点把她赶回房间。这么一想，程云也就放松下来。